从歹徒魔掌中死里逃生的夏白还真是饿得不轻,胡吃一顿下来,银盘里只剩下了些糕点末子。洛王炎风鸾温柔地望着她,嘴角边的笑意未曾消逝过,眼神里尽是喜悦和宠溺。
夏白吃完了糕点,用银盘里的湿毛巾擦了擦黏糊糊的十指,抬头给了翩翩公子一个感激的笑容。
“糕点很好吃,谢谢。嗝~”怎么这么不争气,想要好好道声谢,打什么嗝呀,丢死人了顾夏白!她腼腆一笑,谁知又是一声“嗝~”,羞得她简直无地自容。
炎风鸾见她如此娇羞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关系,顾小姐喜欢吃就好,下次让厨房多给你做些别的口味的糕点。”
“下次?”哪里还可能有下次呢,他们又不是一路人,说不定天一亮就散了,只当人家是好意,夏白便也莞尔道:“公子不必这么客气,小女名顾夏白,叫我夏白就好。对了,请问公子如何称呼呢?”末了,夏白又用手偷偷指了指似乎事不关己的另一个人,“还有那一位~”
“在下炎风鸾,那位是我兄长炎无诀。”
“嗯,多谢二位公子搭救,夏白感激不尽。”
就这样,夏白同炎风鸾便聊开了来。先是重新做了自我介绍,而后又聊及匕首的事情,等等。
夏——白——,有人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顾夏白——,又是一遍。嗯,多念几次,还挺顺口的。
那一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很是默契;这一边,男人面无表情佯装继续看书,耳朵却不自觉地被那个柔婉干净的声音所吸引。
雨势渐轻,寒风依旧。
这个原本安静压抑的小空间,因为两个女子的到来,热闹了不少。
侍女收走餐食用具,又奉上了一壶热茶。
“阿嚏~”夏白只觉得鼻子发痒,没能止住,一个喷嚏声响起在狭小的马车内,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炎风鸾眼见夏白受凉,欲要拿起自己的雪色貂裘给她取暖,不过手却迟迟未能抬起,因为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北寒王一把抓起身侧几案上的黑色锦裘,朝着女子漫不经心地扔去。夏白一愣,差些失手,幸好麻利地给接了住。这是,要给她穿吗?他是在关心她?夏白有些讶异,却莫名感到了一丝温暖。
“穿上它,免得加重风寒传染给其他人。”炎无诀冷冷说道,望着女子的黑眸里,不见半丝暖意。
夏白心里本是一喜正欲道谢,见这男人如此一说,顿时好感全无,回给了他一个毫不客气的眼神,将貂裘披在了身上。什么人嘛,果然是她想多了,这倒霉鬼真是千年不动的顽石万年不化的冰山,就没见他笑过,装什么酷呢!夏白心底愤愤道。
炎风鸾有些吃惊,悄悄收回了欲要伸向雪色貂裘的手。今夜,他的王兄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这个冷漠无情的王者,平日里对任何女子均视而不见,不论是沉鱼落雁还是环肥燕瘦,在王兄眼里,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今日他却三番两次关心夏白,虽然语气颇为冷淡,可是——,炎风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王——,大哥,要不让夏白穿我的吧?夜里气温低,大哥也要保重身体。”炎风鸾关切说道。
“不用,再让侍女拿一件来即可。”座上的男人语气坚决,似乎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不可违背和改变的。
炎风鸾便不再开口。自古伴君如伴虎,二人血脉再亲,也敌不过王命难违。
夏白看到巧巧同样衣着单薄,便要脱下貂裘与她同穿。炎风鸾见状,忙说道:“夏白你别脱,让巧巧穿我的吧!”说罢将自己的雪色貂裘递向巧巧。他的风度,亦让人心动。
马车内一阵悄然。
黑色华丽的锦裘,包裹着夏白纤细的身体。温暖的衣服和可口的食物,让夏白白皙的面庞逐渐红润起来,慢慢恢复了往日好看的颜色。精神足了,各自又是一阵沉默,夏白不自觉地打量起马车内的装饰来。
只见这马车宽敞舒适,四面均是龙纹织锦包面,车内用具齐全。刚才来回的大夫和侍女,车外开路的骏马和侍从,还有这一切雅致名贵的物件。莫非,他二人是皇宫贵族之人?若真的是也不足为奇,毕竟看样子他们也是从月牙城出来的,只是看服饰打扮,似乎又不太像东月国人,难道他们是北寒人?夏白一阵猜测思索,略微开始犯困起来。这一日绷紧的神经,现在似乎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了下来。她耷拉着脑袋,眼皮低垂,微微嗅到貂裘上有着男人干净好闻的味道。这个味道似乎让她很是安心,一如芙园那满池的清荷,竟让她有几分迷醉。
“对了,夏白,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啊?”夏白嗅着锦裘上的清香本要昏昏欲睡,被炎风鸾如此一问,神志又恢复了清醒。她尴尬一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小丫头却抢了话头。
“二公子,我家小姐已经无处可去了。”
“二公子?”炎风鸾无奈一笑,什么时候他有这么个称呼了?
“二公子,我和小姐本来打算回巧巧老家,可是也不知道乡下的爹娘会不会收留我们。巧巧见二位公子是好人,府里肯定需要人服侍,就请二位公子收留我们吧,我们什么活都可以干的!”巧巧说完,朝着她家小姐眨巴眨巴了下眼。
夏白没成想小丫头突然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便尴尬着急忙解释道:“二位公子不必当真,小丫头不懂事说着玩的,我们其实已经有了去处。”夏白忙拉住巧巧的手,紧紧压住了巧巧再欲发言的冲动。她明白巧巧也是一番好意,与其回那个把巧巧三番五次出卖的穷苦老家,不如跟着这两位富贵公子谋个生计。可是她真的不愿再麻烦这萍水相逢的二人了。
“缺缺缺,我们家缺人。”炎风鸾想也没想就应承了下来,只是他又转头望向那个一言不发的座上男人,“可是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
巧巧知意,赶紧挪了挪身子,跪在了座上男人的面前:“巧巧知道,大公子您也是好人,我家小姐今日落难无依无靠,只求大公子能收留我家小姐,巧巧今后愿意做牛做马服侍二位公子,求求您了!”见面前男人面若冰霜高高在上犹如神祗,巧巧忙朝着他拼命磕了几个响头,一副乞求模样。
“巧巧,快起来。”夏白无奈,心里头感动巧巧的忠心,只得用力拉起巧巧道,“别傻了,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快起来吧。”
众人不再言语,马车内气氛尴尬。
一言不发的男人突然放下了手中古卷,直直地盯着夏白,淡淡说了句“好,允了”。
其他二人兴奋不已,夏白却是一脸疑惑。这个男人居然答应了,他会这么好心?夏白本要拒绝,不过转念一想,她如今也算是负案在身,当时朝那歹人刺了几刀说不定已经出了人命,眼见这二人身份显贵,又是赶往北寒国境之人,如果能借此机会离开东月国,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夏白的犹豫没能逃过男人那双锋利的眼睛,他嘴角微微扬起,神色中多出几分玩味。
炎风鸾见夏白似乎还有些犹豫,于是笑着劝道:“夏白,既然你们已经没有了去处,不如随我们一起回北寒,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放心。”说罢给了夏白一个暖暖的微笑。
夏白见状便也不再矫情推辞,故作无奈应道:“好吧,那就多谢二位公子了。”
最为兴奋的还是巧巧,她掩饰不住欢喜,紧挨着夏白呵呵直笑,夏白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脸,两人释然一笑。
车内又恢复了宁静,似乎各有所思。
夏白偷偷瞥了一眼座上的男人,他的神色依旧不见喜怒,让人无法捉摸。
雨点轻敲着车顶,彼时还嘈杂烦心的声响,此时听来似乎是一曲动听的旋律。
……
约摸继续行驶了半个时辰,车队才终于在一处平整的空地停了下来。
此刻,夜雨已经完全停歇。雨珠垂挂绿叶,空气清新扑鼻。
看来扎营的地方已到。
四人在车内又呆了一阵,直到营帐完全扎好,才依次下了马车。
静候在马车外的高安看见巧巧,朝着她憨憨一笑,打招呼道:“你好!”
巧巧却无情地白了这个魁梧男人一眼道:“笑什么笑呢,别以为我不记得了,上次你还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呢!”
夏白听闻巧巧如此无礼,赶忙将她叫了住。眼见冰山脸在侍卫的指引下,大步朝最中间处的大营走去,她也只得低头小跑跟在他身后。突然,一个壁咚,夏白与前面猛然停下脚步的肉墙撞了个正着,她吃痛地摸摸额头,懊恼地盯着前头突然停步的背影。
炎无诀回过头,遣散了众人,而后盯着皱眉揉额的夏白说道:“你,跟我来!”
夏白看看带笑离去的二公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比她高一大截的冷面男人。没办法,她现在已经是寄人篱下,任人宰割。跟上吧!
巧巧见状,很自觉也跟了上去。无论夏白去哪里,她自然都是不会离开半步的。
走到营帐外,只见几个士兵状的男人守在营外,虽是穿着便装,不过夏白隐约感觉到,这些人应该都是出身军营,训练有素。果然,他是皇亲贵族吗?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已经踏进营帐内的男人见夏白杵在帐外发呆,冷冷命令道。
夏白连忙跟上男人的步伐,进入帐内,帐内摆设让她吃惊不小。本以为露营在外,一切自然从简,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如此奢侈。这营帐内的空间,足有她芙园闺阁那么大。里面家具齐全,镀金的明黄桌椅,珍稀的古玩摆设,时令绿植鲜花。还有,那一张铺着金丝软被,足以睡上几人的大床!那床,他一个人睡岂不是太浪费了?要是这床给她睡,那得有多舒服呀,嘿嘿~还有这些珍玩摆设,看上去都价值连城,要是当掉的话,肯定能值不少银子。额,她在想什么呢?夏白鄙视了下自己。
此刻,男人的后背离她很近,身上散发着成熟性感的气息,让夏白不由得小脸微红。男人转身,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料见面前的女子面色娇羞,一脸红晕。他冰冷的眼眸里生出了一丝温柔,有些失神地望着她。
夏白本在神游,此刻似乎感受到了头顶袭来的炽热目光,脸上绯红一片。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如果说第一次是她得理,那样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视,那么后来的相遇,她再不敢与他深邃漆黑的眼四目相对。这双眼,似乎能让人的灵魂沦陷。。。
为免尴尬,夏白忙脱下裹在身上的貂裘,整齐放置在一旁的几案上:“这个,还给你。谢谢。”
巧巧并未觉察到这二人的异样,见她家小姐脱下了貂裘,也急忙跟着脱下了披在肩上的锦裘,小心叠在夏白放置的地方。
此时,一个老妇恭敬的声音响起在了营帐之外:“主子,您可以沐浴更衣了。”
“哦,是关嬷嬷,进来吧!”男人移开了停留在夏白脸上的视线,望向营帐门口。
夏白只觉舒了口气,立刻自觉地退在了营帐内一侧。待到老妇进来时,她看到这个男人的眼里生出了一丝柔和亲切。
夏白颇为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老妇,竟让这冰山可以转性?于是仔细打量起了来人。
只见老妇已过花甲之年,满脸褶皱,身段发福,面色却很精神圆润。头戴翡翠珠玉金钗,衣着立领对襟暗红缎子,手腕之处一对名贵翠镯环绕,举止得体谦恭。
这冰山府上的下人都穿得这么华丽吗?那些侍女也是,个个打扮得跟千金小姐似得,还真是让她开了眼界。夏白心里一阵唏嘘。
老妇禀告完事情之后,见帐内立着两个衣着邋遢的陌生女子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似乎很是不悦,于是转头朝男人恭敬地问道:“主子,这两位是?”
“关嬷嬷,这是我的新侍女,你带她们下去梳洗一下。”
“哦,原来是侍女。是,主子。”
随后夏白二人向炎无诀欠欠身,跟着这个老妇出了营帐。
“小姐,这大公子好是好,不过就是太冷淡了,话又少,还是二公子——”
夏白忙做出嘘嘘之势,示意小丫头不要再说。从刚才关嬷嬷的装扮举止,以及她和炎无诀的谈话来看,夏白大概明白,这个老妇人必定在炎无诀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当着她的面,来议论她的主子,只怕不是件好事。
关嬷嬷领着夏白二人,走在前头。她本就对这两个莫名出现的邋遢女子没有好感,此刻见她们居然敢谈论堂堂的北寒王。脸上很是不悦,回头准备教训,却瞧见夏白拉着巧巧的手,乖巧地低着头,于是作罢,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
夏白二人,跟着老妇回到她们居住的营帐,洗漱完毕,穿上了干净的侍女服饰,便躺下准备入睡。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要好好睡上一觉,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夏白躺在床上,虽是困意浓浓却有些难以入眠,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事,她需要些日子来适应。不过,今日偶遇这兄弟二人,又得他们相助,似乎让她渐渐淡忘了连日来的恐惧和忧伤。此刻夏白的脑海中,时不时闪过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回想起与他兄弟二人的相遇相识,难免有些戏剧。
炎风鸾温暖体贴,喜形于色,与他相处自然是轻松自在的。而这炎无诀,冷漠,霸道,不可违抗,与他独处时,她拘谨,尴尬,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夏白在心底,将这二人的性格清晰划分开来。只是,在这冷漠和不苟言笑之下,他或许亦有他的柔情。夏白分明感觉得到,那炎无诀在闹市时对弟弟的维护,在马车内对她的照拂,还有刚才在营帐中的尴尬对视。难道,这就是他的温柔?只是,他的温柔似乎也太不拘一格了,让人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呢?从今往后,她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小心翼翼生存下去就好。夏白摸了摸怀中的翡翠钗,逐渐沉沉地睡去。
此刻,山野中,静谧清新,声声虫鸣。
她,似乎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