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馆义庄在一年前就完全关闭了,这本来是收留东门刑场犯了死罪,被砍下头或者吊死或者其他死刑的、没有人收尸的尸首的。
裘家被朝廷抄家之后,义庄开始还在这几个好心人的志愿下坚持了一年,但后来官府常常来骚扰,人们也都心灰意懒,一年前安葬了最后一具尸体之后,将义庄上上下下打点一遍,就关上了大门,人们从此都离开了,留下这义庄在这里,一天天残破。
然而现在义庄却是开着,还点着灯火,什么原因呢?只有一个解释,闹鬼,就像是传言的那样。
皇帝昏庸,京城生活糟糕得一谈糊涂,又因为闹鬼这边的居民也都搬走了,东城就彻彻底底地沦为了鬼城。
要将一个好的世道毁灭要多快呢,新皇帝告诉你们,都不要一年,只要大量重用贪官酷吏,打压良善,一年之内就可以把一个天府之国变成人间地狱,除了皇宫大院以及官府衙金碧辉煌,其他一切都是破烂衰败的景象。
小平安走进来之前,正巧狐二娘和鬼三弟正在里面煮食一个小孩。如今没爹没娘饿死街头的小孩到处有,衙官门也就随便往这东城的树林里一丢了事,真是喂饱了这东城狐妖野鬼的馋嘴。
这两个狐鬼看见一个小孩走进来,还以为是那个小鬼闻见了肉香,来讨吃的,也没理会,这会儿肉熟还早。这新捡来的小孩没多少肉,炖久点可以多弄点汤喝,你看他们这些狐鬼也是懂得节俭的。
小平安走进大堂,看见一个浑身是毛,只有一张人脸的一个阿姨和一个全身漆黑。只有脸上有些许光的叔叔,他们正围着一个架着高锅的火堆坐着。
他们看见他进来只是瞟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看到这两人的相貌足以让平安害怕了,他也不敢接近,就远远地蹲下来。他闻着肉香也是十分嘴馋,他只是吃了午餐,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呢。
狐二娘拿了一槟木叉在锅里搞了搞,肉熟透了,汤也浓了,拿出叉子对鬼三弟点了点头,把叉子放在嘴边舔了舔,然后看着小平安这里说到:
“小鬼,过来,今天你狐婶婶心情好,赏你点肉吃。”
小平安已经饿得发慌,也忘记了什么老师关照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就小心地走过来,他还太小还看不见锅子里煮的什么,不然肯定吓他一跳的。
小平安走得近了,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两个狐鬼看到后吓了一大跳,这个不是小鬼,是真正的小孩儿啊,他们可不敢给人吃他们锅里的东西。
“三弟,这东西人不能吃吧?”狐二娘把鬼三弟拉到一边,轻声地问他。
“不能吃,不能吃,人吃了就变成人魔了,要是我们让人变成人魔,可是要下地狱的,地狱可没这么快活。”鬼三弟很明确地回答。
“那我们拿这个小孩怎么办?”狐二娘问道。
“我们吓吓他把他吓走吧!”鬼三弟出主意。
“不能吧,这么小的小孩子,要是吓傻了怎么办,你看他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乱跑,肯定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多可怜,我们就别吓他了吧。”狐二娘看小平安一脸天真憔悴的样子,于心不忍。
“那你说怎么办?”鬼三弟也没有了主意。
“要不这样,我们先让他在这留一晚上,明天白天让他走就是了。”狐二娘出主意说道。
“那我们这肉怎么办,吃不吃?”鬼三弟瞟了一眼小平安,偷偷说道。
“要不我去夫子庙里偷一点贡品这个小孩吃,然后让他吃好了去睡一觉,我们再吃肉怎么样?”狐娘又有主意了。
“没想到三娘你还有这么好的心,鬼三弟真是佩服,等狐二娘你修炼成仙,我一定给狐二娘建一座娘娘庙。”鬼三弟好似真心又好似笑话狐二娘一样说道。
“你这死鬼,就嘴会瞎说,我们今天还吃着人肉呢,还想成仙,只怕一不小心变成了妖鬼,永世不得超生。”
狐二娘嗔了一句鬼三弟,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来,她继续说道,
“就这样办吧,我去去就来。”
狐二娘说完,走过来安慰了一下小平安让他乖乖地坐着,才走出义庄,然后化成一只狐狸,朝着依然热闹非凡的夫子庙奔走去。
你看这天下皆残破,只有这夫子庙依然热闹如许,因为大家都知道考上了功名,当了官就什么都有了,狐娘当然想不到这些,她拿了许多看起来很好吃的干货和一些水果就走了。
小平安自然是笨笨地,这样的狐妖都认不得,还以为遇上了好人,很高兴,很听话地坐着,只是他坐离火边近了很多,实在是太冷了。这里鬼狐相聚之地,阴气太重,不冷才怪。
鬼三弟看这小孩完全不怕他们,傻傻地很有意思的样子,他走过来跟小平安说话,问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裘平安,人家都叫我小平安。”小平安很认真地回答鬼三弟。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呢?”鬼三弟继续问。
“我今天从学堂里出来,迷路了。”小平安还是很认真的回答。
“学院?你在上学吗?”鬼三弟问,他想这年头上得起学的小孩肯定不是孤儿了,顿时好感降了一大半。
“嗯,我在静安学院上学。”小平安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完全听不出来鬼三弟口气已经变了。
听到静安学院,鬼三弟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孩才能去的地方,看来这小孩还不是一般人呢。
“你的爸爸妈妈晚上没有接你回家吗?”
鬼三弟问,他想一定是这小孩太调皮,在他爸爸妈妈或者家里下人来接他前,偷偷地跑出来,小孩迷路了不知所措,乱跑到这里也不奇怪。
当初他也干过这种事,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现在的鬼三弟了。只是他没有遇到狐二娘和自己这样的好人好妖,被一帮坏蛋绑走了,入了山寨,成了盗匪,被官府剿了,自己被抓砍下了一颗人头,要不是得这裘大善人的义庄超度,留下个安身处,自己只怕早成孤魂野鬼了。
只遗憾的是他们收尸晚了点,自己还未移魂的时候的尸骨被野狗啃了,自己的阴魂沾上了畜气,鬼差不收,不得超生。这也不能怪人家收尸的人,他们那一伙盗匪那么多人一起杀了,要不是裘大善人的义庄敢收,谁又敢替他们超度呢?
虽然所自己入匪帮是情非所愿,但是也是犯下无数罪恶,死不超生也算是报应,如今还有这义庄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不像是其他的孤魂野鬼一样随风漂流,最后变成疯鬼,已经算得上是上天的照顾了。
小平安听到鬼三弟问他的爸爸妈妈,低下头一阵沉默。
鬼三弟还以为自己问这孩子爸爸妈妈,这孩子想到自己不听话,现在落到了这里,有人安慰才倍感伤心,要哭起来,一时惊慌,他最怕小孩子哭了。
可是小平安并没有哭,他嘤嘤地说道:
“我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爷爷也死了,他们把我送到学堂就不管我了。”
鬼三弟听到这孩子并没有哭,只是这样嘤嘤地说,他倍感心情沉重。
他能愿听到这孩子大哭一场,这让他也感觉很伤心,虽然他不知道孩子口中的他们是谁,但是把这么大一个孩子就丢在学堂,还不如把他丢在裘大善人的斋济院,他知道学堂是什么鬼样子,要不然他不会跑了,那可真是地狱啊。
孩子虽然天真,但是一旦成群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野兽,以大欺小,以富欺穷,就比狗仗人势的势力狗还势力,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孩子,没爹没娘,什么都没有的孩子在学堂里怎么活。
鬼三弟没有再多问,他离孩子远了点,怕自己身上的鬼气伤着他。他看着这个低头无语的孩子,不知道这孩子是在体味他自己的痛苦,还是在想其他什么,总觉得苍天一点都不公平。这孩子看起来如此老实,应该得到好报应,又不像自己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被老师预言中了如此下去,最后只怕没什么出息。
“小平安,你别回去了,我教你法术怎么样?”鬼三弟突然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突然这么说道。
大概是他小时候自己的幻想吧,他幻想逃离那个学堂,遇到一个会法术的老神仙,然后老神仙收他为徒,等他成功变成神仙的时候再回去嘲笑他的老师,和那些看不起他的同学,有时候他自己都被自己这种天真想法笑起来。
“好吧。”小平安回答很干脆。
但是平安没有什么天真的想法,也不觉得学堂他不想回去,尽管有时候学堂确实很不好,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是好人,那么他说的话都是好话,不会骗自己,自己应该听他的话。
听到小平安这孩子答应得这么干脆,虽然不是很兴奋求之不得的那种,鬼三弟才一下子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让一个孩子跟着他们狐鬼在一起,实在是不合适。
正在这时,狐二娘回来了,她一边走一边抱怨:这世人能愿把好吃好喝的去供奉虚无缥缈、甚至活着时身上可能还长了一身烂疮的圣人,也不愿救济一下路边的乞丐,真是世道无常,善良不在,想裘大善人还在世那会儿,世道多么晴朗,这狗皇帝只怕也做不久了。
小平安听到了狐二娘说他父亲,但是是一副骂骂咧咧的语气。这样的好人都骂爸爸,他还以为他爸爸是坏人,他决定再不不把自己就是父亲的孩子这事告诉其他人了。
“小孩,这个给你吃。”
狐二娘把一壶酒,几个鲜果还有许多干饼递给小平安。想了会儿,才笑嘻嘻地把酒瓶拿了回来,丢给了鬼三弟。
鬼三弟一口气把酒喝了精光,就从义庄的水缸里舀来一瓶水送给小平安,他怕水冷伤着小平安的身子,才又让狐二娘把水温了温。
狐二娘手中燃起一团青色火焰,放在酒瓶下稍微烤了烤,片刻里面的水就冒出热气,酒瓶却还是温的,不像是明火一样,先把酒瓶烤得滚烫。
这是小平安第一次看到法术,看得他眼睛发呆,仿佛突然间他脑袋里有一根弦被断掉一般,他看起来更傻了。
等小平安睡去之后,狐二娘和鬼三弟才打起那锅肉的主意来。看到锅子里小孩的肉,虽然没有脑袋去掉了其他认得出人样子的东西,仅仅是肉而已,鬼三弟感到恶心,他突然记起自己还是个人的时候来,他觉得他不能再吃这样的东西了。
“二娘,我们以后别吃人肉了,好好修炼好不好?”鬼三弟心血来潮突然说道。
“你怎么了?”狐二娘不明所以,问道。
狐二娘刚把一块肉叉起来,放到嘴边,鬼三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大倒胃口。
他们总是这样,说好以后与不吃肉,专心修炼,但是一旦捡得新鲜的小孩,又忍不住嘴馋,下了决心很快就打破,所以渐渐地,他们形成了默契,他们吃肉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说,这样太嘲笑他们没有出息了,这种两个人一起偷偷犯错的感觉更加促进了他们的胃口。
现在鬼三弟竟然突然在吃肉的时候提修炼这种事,不是大煞风景吗?
“二娘你想过没有。我们再这样下去,不多久就会分开的,总有一天我身上会只剩下鬼气,鬼差兄弟就会让我下地府重新投胎做人,而二娘你也修仙不成,变成半兽半妖,长久不了,我们不该这样害自己了。”
听到三弟说他们不能长久在一起,狐二娘其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这一点,从来没有一个人,一只狐妖跟她这么搭,这么了解她的心,如果三弟不再了估计她早就连修仙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是畜生死后并没有灵魂,她们就能活这一世。
可是现在鬼三弟突然这样提起这件事,她由悲转怒,她能愿不去想以后,过一天算一天。
“你不吃算了,我拿出去倒了,倒给啃你尸骨的野狗吃!”狐娘想到这些不由得由悲伤转化为怒气,狠狠地说道。
“二娘,你这是何必呢?”鬼三弟听到二娘的话,安慰她。
“我就喜欢这样!要你管!”狐娘几乎要叫起来。
他们的吵架声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小平安,他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把手放在二娘的背上轻轻拍着。
二娘本体是一只狐狸,最喜欢这样的爱抚,顿时心都化了,嘤嘤大哭起来,只是狐泣之声太过阴惨,顿时整个义庄都变得冰寒,火也灭了,鬼三弟身上闪现出透亮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