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老爷得了仙丹,便一路狂奔入内府,把遇到神仙的事一一给夫人说了,夫人听后也是开心无以名状,立即戴上了玉佩。终于等到夜晚,他们各自洗漱完毕,又都服了入口即化的仙丹,就都早早进房。他们只盼仙丹有效,早日生得一个孩子。
这一夜他们自然是十分尽情,更如他们新婚燕尔,一个青春年少,一个花样年华时一般。
第二天醒来,他们明显看到了各自身上的变化,夫人面色红润,肌肤如玉,裘老爷眉头皱纹减少,感到身轻体健,似乎鬓角的灰发也变黑了。
几日之后,裘老爷和夫人依然热情不减,更是很少出门。
不到一月及半,妻子偶感身体不适,请了郎中来看,郎中看后立即恭喜裘老爷,说裘夫人有喜。裘老爷与夫人听到后喜出望外,谢过了郎中,两夫妻执手相顾,只感谢神仙相助,情不自禁,各自都流出了眼泪。
老来得子,郎中说夫人已入高龄,需要特别照顾,以免生出意外来,自夫人怀胎之后,裘老爷便把布庄及其他生意交给了张掌柜打理,自己天天陪着夫人。两夫妻虽然结婚数十载却依然每天都如胶似漆,简直羡煞旁人。
虽然怀胎辛苦,但是老爷一刻不离,让夫人感觉到幸福无比,怀胎的辛苦也就淡去了很多。终于熬过了十月怀胎,眼看就到了预产的时候,可是这孩子就好像喜欢呆在夫人肚子里一样,迟迟不肯降生。
开始夫人还开玩笑,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个赖床的懒孩子,这是在娘胎里就养成的毛病。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按照郎中的计算,若是再过两天夫人还不分娩,只怕夫人和孩子都会有性命危险,这把裘老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虽然如此,他还是尽力在夫人面前保持宽心,好像一切都很好的样子,他每天都拿着那神仙赐给他们的玉佩祈祷,只希望夫人孩子平安无事,最后他干脆就希望不要孩子,只要夫人平安就好。
夫人也岂不是不知道这长久无法生产的危险,不过不让老爷担心,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然每天乐呵呵地开着玩笑,说些关于孩子将来的话。
夫人心中也已经是心急如麻,若是这孩子生不下来怎么办呢?一个人的时候夫人总是忍不住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
特别夫人是每想到假如不但孩子没生下来,自己也还遭遇不幸,这让老爷一个人怎么孤孤伶仃地活下去,老爷岂不是会犯傻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简直是心如刀绞。
他们两个人都相互隐瞒着各自的担心,两人在一起依然幸福无比的样子,却是每一天都焦急地过着。
好在苍天不负善人,又过了两天,夫人终于分娩,孩子和夫人都十分安全。
裘老爷是谢天谢地,感谢苍天有眼,神仙大德,听到了他裘志广的祈求。
可是正如郎中所担心的那样,夫人因为高龄,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无论怎么捏掐刺逗弄都不哭,还以为孩子会夭折,真是急死了郎中,好在这孩子还是吐掉了胎水,打开了气门,对着准备的鲜奶就咕噜咕噜喝起来,这时所有人都才松了口气。
虽然生产顺利,但是夫人还是落下了病根,这孩子也不是很健康,医生说只怕这会体弱多病,不好养。
不过裘老爷夫妇也不奢求更多了,苍天有眼,赐与了他们一个孩子,他们还能够希求什么呢,只求这孩子平平安安就好了,也就给这孩子取名裘平安。
时间过得飞快,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小平安一天天长大,这孩子就像是郎中说的那样体弱多病,才幼儿的时候便时时刻刻被病魔缠困,操碎了裘老爷和夫人的心。
裘老叔抱着小平安的时候就总是对小平安说,我们家可怜的小平安啊,你要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只怕是养不活的哟,我们家可怜的小平安。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要是苍天降灾难于人,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一天裘夫人出门不小心,被淋了场大雨,回来后就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是生小平安时留下的旧患复发,郎中还没有开几副药,夫人便阳寿不支了。
那一日裘夫人吃了郎中的药,似乎病有好转,精神了许多,跟小平安逗玩许久,又跟裘老爷如胶似漆地相互告诫抚慰一番后,便安稳地睡去了。
哪知道这些好情况不过是回光返照,夫人睡着了便一睡不醒,等裘老爷发现夫人没有了呼吸,已然晚了。
此时小平安才刚刚学会走路,虽然会说话但是却只能呀呀地做声,说什么谁都听不清楚。
夫人逝去,裘老爷一夜之间就老了,头发都变得花白,要不是裘老叔和管家大娘们一直劝他保重身体,他还有小平安要照顾,他还要为小平安多想想,只怕他也会悲极攻心大病一场,活不了多久。
办完了夫人的丧事,裘老爷把小平安交给了老妈照顾,想做点事转移一下悲伤情绪,他自己又一心投入到生意上去。
他将近两年没打理过生意,生意依然红红火火,这生意上的事张管家已经全部打理妥当了,他做了几天之后,除了见了几个老朋友,发现并没有什么能够要他做的事。朋友们都对他的不幸感到悲哀,但是也劝他保重身体,毕竟还有孩子。
裘老爷自感无趣,又把一切给张掌柜安排妥当,于是又放下生意回家了,此时小平安已经五岁了。
由于裘老爷自己长期在外,与平安太过疏远,又加上小平安脑袋不是很聪明,看到他就像是看到陌生人一样,这又总是让裘老爷更加伤心。
裘老爷精神渐渐枯萎,整个人都变得像是秋后落地被蚂蚁啃了的树叶一般,没有任何生气。
也许是天意作祟,一定要让裘老爷成为一个实打实的至善之人。
一天裘老爷散步到东桥居的时候,正巧赶上了一场火灾。谁也不知道火是怎么起来了,但也都奔相救火。
突然一栋看起来就要倒塌的房子里传来一个孩子的惊叫声,人们都纷纷站直了身子诧异的时候,裘老爷二话没说,一桶水泼在身上,冲进了火场里。人们看到裘老爷的举动一愣,才纷纷继续拼了命的打水救火,只怕裘老爷生出什么意外来。
好一会儿,虽然房子还没有塌,人们都担心裘老爷出不来的时候,裘老爷便用自己的衣服包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婴孩出来了,裘老爷全身都被烧得焦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熬得住这样的疼痛的。
人们是又惊又喜,受到裘老爷鼓舞,都使尽全力的救火。
裘老爷把那个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后,看着这个孩子笑了笑。突然脸色发白,全身一抖,一声不响地就倒在地上。
人们纷纷赶过来扶起裘老爷,可是裘老爷却已经停止了呼吸,只见他口鼻里全是黑灰,基本堵住了他的气孔,人们很难想象裘老爷是怎样用尽全力,支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这个孩子救出来。
裘老爷的葬礼前所未有的壮烈,惊动了整个皇城,送葬的人排成了十里长街。
这样的情形京城只有两次出现过,第一次是权侵朝野大太监魏公公出殡,千里都堵满了送葬的人,他们兴奋于看到这个老不死的祸害终于没了,而这次人们是出于真心来为裘老爷送葬。
人们想不明白,明明这样好的世道,为何不幸发生在裘老爷这样的大善人身上,苍天真是无眼吗?
对于很小,连悲伤都还不知道为何物的小平安来说,父亲母亲这么早过世,也不能算是不幸,他本来就被奶妈和裘老叔带大,对父亲母亲也没有什么记忆。只是长大后这种根植在心中的缺少父母之爱的遗憾愈发明显,许多时候都不免生出落寞来,好在他以后并不用担心,这个世道依旧一如既往的好。
裘老叔也太老了,志广过世不久裘老叔也走了,于是这裘府就再也没有小平安沾亲带故的人。丫鬟奶妈们不知道如何打理裘府,张管家忙于生意也无暇顾及他们,最后不得已将小平安送到了静安学堂,裘府没有了主人,失去人气,也慢慢地衰败下来,最后能走的人都走了。
这断了小平安的一切后路,但是他还不知道。
小平安太笨了,笨到在学堂里天天被人骗不说,还被人欺负,他还以为人家是要跟他做朋友。
开始老师们还护着他,最后谁都忘记了这个孩子是裘大善人的孩子,老师们便由了他去。
这时的小平安才渐渐感到不幸,才感到自己是一个孤儿,才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孤苦无依,不过这没有让他哭,因为他笨,他静静地忍受着这一切,但这也不会让他变聪明啊。
小平安十岁了,在这里十岁本来是最大的生日,可是没有人来给他过生。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裘老叔过世没多久,皇帝就驾崩了。
新皇是毒杀了自己亲身父亲,又武力连连诛杀了自己的兄弟,靠篡位才当上皇位的。
他死后被后人称为厉王,想百姓也是可笑,这样的皇帝也只是以一个厉王称呼,明明那就是魔王嘛!
厉王上任,先杀光了先皇留下的能臣贤良,选用了身边的奸人,日夜只管荒淫猎奇,世道由此大变。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天下闻名的裘大善人家,张管家被人害了,给裘老爷干活的老伙计十有八九被官府莫名安上各种通匪的罪名,然后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他裘家的招牌被朝廷收了,产业也被没收得差不多,因此救济馆也关闭了,只有义庄还开着,只是没有工钱,也很少人去义庄收尸超度,那些老房子就烂在了偏僻的地方,成为了妖鬼偷盗的住宿。
好在小平安沾亲带故的人都死了,张掌柜又嘱咐工人千万不能提裘大善人的公子这件事,人们都忘掉了裘大善人还有那么一个孩子。
在学校很听话地安安静静呆了几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的冲动,小平安这一天决定到外面走一走,学堂的门守竟然也没有拦他,就让他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了。
小平安第一次来到京城的大街上,人潮如海,这把他吓坏了。
他盯着各种各样的人看,每个人都长了一副要吃人的嘴脸,他的心砰砰直跳,好比自己是一只兔子落到了狼群的包围里,就像是学堂里老师教的那些故事。
老师们为了防止这些孩子乱跑,总是讲故事吓他们说外面的人是会吃小孩的,他越想越害怕,只想回去,但是他太笨,迷路了,再也找不到回学堂的路。
他着急坏了,满大街地乱跑,越跑越没方向,最后再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而天也黑了。
笨人从来不哭,这是对的,因为他们太愚笨了分不清悲痛与开心,他们只觉得舒服不舒服,或者仅仅是因为太笨了根本控制不了眼泪,明明很悲伤却不知道怎么流泪吧。
小平安跌跌撞撞地走着,他又不敢问人,天色越晚他越来越害怕。
是天意,他一路走到了城郊的东馆,这里是裘大善人在京城建立的第一间义庄,就在一年之前这里还有人的,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不过小平安看这门开着,里面又有灯火,他想深夜也许人家会收留他,虽然害怕他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