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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变

北地春光晚,边城气候寒。

往来花不发,新旧雪仍残。

虽已过了立春节气,但这五龙小城兀自还是一副冬日景象。大地苍茫,川野凋敝。适逢下了一天的雪,傍晚时候,倏忽起了薄雾。朦胧弥漫之际,于城北大道上隐约驶来数辆摩托车。车尾清一色绑着彩旗,寒风招展下,呼呼作响。

其中一人突然喊道:“七哥说了!谁先到了,赏钱一千!大伙儿冲啊!”当下众车齐飞,都比之前迅捷几倍。

待出城时,雾气骤然变得浓郁。众人皆不约而同放缓了些。

唯有一戴酱色头盔的少年兀自疾速前冲。这时身后有人追了上去,扭头喊道:“阿聪!雾大路滑。为了区区一千块钱,你小子不要命了?”

忽又听得后面人喊道:“人家可是富家公子哥!又怎稀罕那几个钱!”众人随即哄笑,笑声中多有艳羡消遣之意。

阿聪也不理睬。朗声一笑道:“钱我倒是不稀罕!不过这第一嘛,是决计不让。”说罢,引擎一阵咆哮,似飞一般将众人甩出老远。

一路风驰电掣。众人沿崎岖山路逶迤直下,先后来到一土丘之下。

这时土丘之上已站了不少人。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中年汉子来。装扮阔气,自有些器度。

众人借着车头灯光,已然看得清楚。忙纷纷喊了声“七哥!”

那叫七哥的同众人打了声招呼,纵身一跃,来到丘下。一脸惬意道:“今晚的比赛想必大伙都已清楚了,我亦无须赘言。你们当中谁要是拿了第一,不但奖金翻番,更有美女搭档一并带走!大伙说有没有信心呐?”

说罢将手一挥,身后款款走出几名绝色女子来。那众女子俱是叉腰甩臀,耍眉撩眼。短裤薄衫下,肉花花的一片,无不散溢着骚媚。

众人不禁看的痴了。俱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聒噪半晌,方齐声喊道:“有!”

那叫七哥的爽然笑道:“好!那我就静候你们的佳音!都快去准备吧!”

说着那一众浓妆艳抹的女子纷纷走了过来,妖里妖气的和众人说笑。一搭一的跳上车去,陆陆续续向赛场驶去。

阿聪默叹一声,不禁有些唏嘘。心想此时虽值初春,却也天寒地冻与冬日无异。那众女子衣着如此单薄,屈意赔笑,卖弄身姿,原也是辛酸之极。

正自思忖间,那叫七哥的忽满面堆笑走了过来。将他拽至一边,说道:“阿聪!这次可难为你了!你已退隐多时,今晚总还免不了烦劳你这一次!”

阿聪笑道:“七哥说的哪里话!如此岂不是见外了!”

那叫七哥的称心不已。频频点头道:“七哥果然没看错你!不过你也知道,今晚这场比赛,声势浩大,荣辱攸关。那拐子六与我隔阂已久。今晚倘若让他赢了比赛,日后在这赛车界里,我必定是举步维艰。这么些人里,七哥最是看好你的。你肯毅然前来助我,洵是讲义气顾我薄面。我是不胜之喜!不过,今晚各路高手云集,万众瞩目。倘能拔得头筹,也是扬名立万,名利双收的绝好机会。你可也莫大意了!”

阿聪点了点头。心想:“扬名立万,名利双收我倒看的淡了。不过七哥待我有情有义,决计是不敢丝毫懈怠。”

那叫七哥的忽又数了一千块钱递了过来。爽朗一笑道:“你是第一个到的,这是你应得的!我鲁友七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阿聪面现诧容。提手婉拒道:“七哥客气了!我今晚所来,洵七哥有恩于我,义不容辞。这钱还是请兄弟们喝了酒吧!”

鲁友七笑意愈浓。强与阿聪道:“兄弟们自有喝酒的钱,不是一码事。我知你衣食无忧惯了,自是不曾捉襟见肘过。不过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人这一生,难说的很。谁敢托大没有个腿高马短的时候?这荣华富贵如流水,你自己也该上心了!”

阿聪也不好再推辞。待七哥走后,心想:“荣华富贵转瞬即逝,贫富倒也无妨,唯情义最为久长。”

正欲跨身上车,见车上已然坐着一女子。那女子与自己年纪相仿,约摸十八九岁。模样清新秀气,倒也甜美可人。见阿聪在看她,忽有些羞赧地回避了一下。

阿聪见她拘谨青涩,全然不像别人流里流气,心想多半是新来的。暗想也不知缘何要做此营生,不免又有些惋惜。

又见其满脸冻的通红,心生恻隐。心想一个姑娘家,身子本就单薄羸弱。倘若跑完赛事,岂不是要冻僵了不成?便索性将自己的棉衣脱了,丢了过去。

那女子愣了一下,大为出乎意料。怔了半晌方惑然问道:“你我素不相识,缘何如此?”

阿聪将头盔戴好,并未答话。甩手将另一个头盔丢了过去,示意让她戴上。那女子稍作踌躇,也自依了。

又将棉衣穿上,顿觉身上暖意融融。悄然瞥了眼阿聪,忽莞尔一笑。脸上油然多了一些感激之色。俄而却又有些焦虑起来。

阿聪猛轰几记油门,车子登时如咆哮一般,轰隆隆声响大作。直吓得那女子尖叫不已,慌忙扑在阿聪背上,骇的大气也不敢喘。

阿聪不住苦笑。心想:“这女孩如此胆小,一会颠簸起来,还不得摔下去了?”

暗自嘘唏一番,也自骑车驶往赛场。此时赛场上早已人声鼎沸,自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欢呼声,呐喊声,伴随引擎轰鸣声,此起彼伏,声浪连绵。

阿聪侯入赛道。倏闻一声枪响,塞手们一个个如脱缰野马,奔腾驰骋。起先阿聪尚且领先,过不多时便也被别人超了过去。

阿聪也不焦躁,待伺得良机,一个弯道加速,车子如喷火一般,唰地又冲了出去。继续领跑。

只听身后那女子吓得哇哇直叫,适才那记猛加速,险些把她甩了下去!

阿聪忙减了些速度。透过后视镜窥了一眼,见其左摇右晃,坐不稳当。随时都要摔下去。不禁暗叹晦气。不得已又撤出左手来,反于身后将其护住。

那女子原是惊惶,倏被阿聪护住了,方安然一些。阿聪因是单手执车,车速渐有滑落。身后不时有车追来。须臾,便有一车超了自己。对方扭过脸来,满目的鸷狠狼戾。又抬手做了个鄙视手势。

阿聪透过面罩,识出那人是刘瑞鹏。刘瑞鹏乃圈内鼎鼎有名的赛车手,一度炙手可热。车技娴熟过人,以凶狠勇猛著称。虽是元老级人物,心胸却不甚敞亮。自半年前输给阿聪以后,一直怀恨在心,二人因此结了梁子。

目下再自同场竞技,却是冤家路窄,二人偏又分在了一组,可谓是狭路相逢。此刻见阿聪落了下风,当即神气活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阿聪虽是后起之秀,却也禀赋天成。自是不尿喜他。此刻受了侮辱,岂能蔫忍?

扭头朝身后那女子大喊了一声:“抱紧了!”倏忽几记漂移,似流星飞跃一般,很快便追了出去。

刘瑞鹏见阿聪追了上来,得意之色骤无。也自猛轰油门,歇斯底里。

眼看比赛即将结束,阿聪抽回胳膊全力以赴。不料大臂酸麻竟动弹不得。原是适才护那女子久了,胳膊已近僵化。稍缓了缓,方好受些。陡然使出一记飞车绝杀。只听轰隆隆有如飞龙在天,喷着怒火,腾空而起。

场上围观民众俱是看的眼花缭乱,无不叹为观止,纷纷呐喊助威。看台席上的鲁友七亦满目嘉许之意,频频点头颔首。一脸惬意。

刘瑞鹏见阿聪超了自己,不禁面露凶光,心急火燎。一时求胜心切,抓狂似的猛轰油门。只听“咔嚓”一声响,油门手柄登时断作两截。车子受力失衡,重心不稳。猛地一晃,霎时便翻滚出去。

场上围观民众见刘瑞鹏这一资深赛车手摔了个狗吃屎,不禁大跌眼镜!一时间嘘声四起。阿聪则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准备冲刺。眼看就要越线,忽觉右腿根处,冰凉凉的,瞬间绞痛大作。

此一变故,事发突然,原是毫无半点征兆。身子猛地一斜,瞬间便摔下车去。待看时,其身后那女子也已跌落在地,满脸的惊悚。手里握着刀刃,骇的不住在颤抖。

阿聪吃了一大惊。怒道:“你……你为何害我?”

那女子憋不住内心煎熬,忽哇哇哭了出来。僵着脸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全场哗然。围观民众无不惊愕惋惜!

阿聪拖着伤腿,挣扎欲起,又因伤口刺痛,一个踉跄,又自栽倒在地。

那女子此时已经哭的泪眼婆娑,见阿聪又摔了一次,忙将刀刃丢了,上前搀扶。

阿聪嗔目一横,将其怒手推开。喝吼道:“滚!”

那女子本就弱不禁风,又被阿聪狠狠的推了一把,瞬间跌倒在地。正好摔在了一块尖石之上,痛的半天也爬不起来。是时,忽见远处人影晃动。张目看时,见一黄发少年正健步如飞的迎面奔来。

那黄发少年见阿聪捧着大腿,定睛看罢,赶忙扯了衣衫,为阿聪包扎一回。扭身又将那女子擒出场外。不禁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何故下此狠手?”

又想到阿聪本已胜券在握,全因此贱女人坏事,功败垂成。一时不忿,怒怨相激,几欲动手打去。

又见其身上兀自穿着阿聪的棉衣,竟毫无感恩之心,反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一时怒不可遏,难再自禁。“啪”地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迅即狠甩了去。

大骂道:“妈的!阿聪兄弟好心待你,不惜自己受冷挨冻,将棉衣脱与你穿。你却反戈一击,恩将仇报!你良心何在?”

那女子听罢,哭的益是伤心痛骨。也自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痛哭流涕道:“他处处体贴于我,我却这般害他!我……我真不是人!”

那黄发少年冷笑一声道:“少他妈的演戏!此刻倒开始装可怜来了!”又自盘诘道:“你们可是有什么旧仇新怨,睚眦过节?”

那女子埋头哭了好半天,待泪势稍缓了些,方啜泣道:“我与他素不相识,又怎来的仇怨!都怪我一时糊涂,做出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来!”

这时,阿聪步履蹒跚地走了来。倚了一株枯木,委顿了下去。朝那女子说道:“你走吧!”

一旁的那黄发少年一脸错愕。急道:“就这样让她走了?岂不便宜她了?”

阿聪黯然一笑道:“事已至此,为难她又能如何!”

那女子原以为阿聪定会兴师问罪,起码也要打骂自己一通。不虞却如此简单便放过了自己,不禁有些怔住了。

木了半晌,内心又愈发的愧疚煎熬起来。倏地扑到阿聪腿边,呜咽道:“你打我吧……你这样不打不骂我心里益是忐忑自责……”

阿聪煦然一哂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定是有什么苦衷,不得已而为之。你不便说也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快回家去吧。”

那女子听罢又自埋头痛哭起来。哭了好一会,方才平复了心情。起身叹道:“你真是个好人!人们都说好男儿胸怀像大海!你不光胸怀宽广,心地也是如此的善良!只是我……唉!今日之事,也怪我那不争气的老公!”

那黄发少年一脸诧异道:“你老公?你……”他没想到那女子已经结了婚,显得有些惊讶。

那女子也自听出那黄发少年的意思。赧然一笑道:“我虽只二十岁,却已结婚二年啦!”

聪黄二人皆是一怔。那女子似想起了什么不快之事,脸上瞬间掠过了一抹哀怨。轻声一叹,起身挨了阿聪坐下,又自幽幽说道:“我本是个孤儿。从小跟着养父母一起生活。自记事起,养父他脾气暴躁,每每喝了些酒,耍疯犯浑,吵吵嚷嚷,也是常有之事。兴至酣时,口无遮拦,六亲不认!时对妈妈恶言相向,施以拳脚。又因我时常帮袒妈妈,也自连着一并挨打。后来妈妈洵不堪其虐待凌辱,一时负气,寻了短见。自那以后,养父旧郁未疏,又增新愁。耍起疯来变本加厉。稍有不快非打即骂。后来待我略大些了,养父他竟对我……”

说到这时,那女子已是泣不成声。一时悲恸难忍,也自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一旁的那黄发少年听得义愤填膺。抡起拳头,怒狠狠地砸向身旁一株椿树。直震的枝柯凌空摇摆。不禁破口大骂道:“简直是畜生!猪狗不如!”

阿聪一脸凝重。暗想道:“原来她也是孤儿!小小年纪便遭此磨难,真是命运多舛,可怜之极了!”

一时心生怜悯。又见其哭的伤心欲绝,几欲揽其入怀辅以慰藉,却又想:“她已是有家室的人,心有所属。毕竟男女有别,万一她心中忌讳,又生误会,恐是惹得她更加难过了。”

一时茫然。又怕其哭坏了身子,便有意岔开话题,转问道:“后来怎样了?”

那女子见阿聪问询,也自敛了些悲伤情绪,续道:“后来我离家出走,四处漂泊。可也没少受些苦头。十七岁那年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起初他对我还是不错,但自从结婚以后,他嫌弃我不是处女之身,误以为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凭空捏造,言语百般羞辱。彼时,其意志萎靡,不务正业。终日沉湎于赌博,每逢输了便冲我大吼大叫,怪我晦气,净给他霉运。后来接连欠了拐子六不少钱。那拐子六的钱原是高利所贷。本息翻滚,日涨一日。我们根本无力偿还。那拐子六便隔三差五去我家逼债。那日,拐子六又去了。对我说道:‘你那死鬼男人欠了我们钱,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倒是几时还啊!’我便央其道:‘你且再宽限些时日,待筹的便宜了,定会悉数奉还,绝无拖欠。’那拐子六说道:‘少他妈废话,限你三日内还上,倘若到时还不了,我们便卸你男人胳膊,捣断他的腿!’我心想拐子六是社会人,凶残惯了的,定是说得出做的到,当下便祷告其行行好,再宽限宽限。那拐子六说道:‘这样吧,我见你也不容易,咱们总不能赶尽杀绝。过几日我们正好有个车赛,倘若你帮我们赢得了比赛,那你男人欠的钱便一笔勾销不必还了。’我也不懂,便问他道:‘要如何帮你?’拐子六说道:‘我看你虽是素面粗衣,却也还有几分姿色。略施粉黛也不比别人差。我安排你去做个赛车女搭档。到时候你只需盯紧此人,阻止他夺冠就是了。’说着给了我一张照片。”

那黄发少年插话问道:“可是阿聪的照片?”

那女子瞥了眼阿聪,眼神里满是愧怍之色。点了点头又道:“我说我什么也不懂,怎么阻止?拐子六说道:‘我们比赛的时候赛车手须得载一名美女搭档方能参赛。我设法将你混入他那支队伍,彼时你只需随他一起搭档即可,事先将这把刀藏好!待他势要夺冠之时,你便冷不防的给他一刀,可听明白了?’说着便掷与我一把利刃。我当时见了那把刀,吓得直哆嗦,心想我连杀鸡宰鹅都尚且不敢,遑论持刀捅人。拐子六见我迟疑,便又威胁道:‘法子我可教与你了,你男人的胳膊腿可都在你手上。倘若你办不到抑或办砸了,那就休怪咱兄弟们没给你留个活法。’我当时端的是害怕,唬的六神无主!我老公虽说窝囊无赖,可也毕竟对我好过。又怕拐子六当真会对他不利,也自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今晚拐子六特派人接我过来,我通过比对照片,很快便找到了阿聪!不想阿聪心地善良,怕我冻着,念我可怜。竟将他自己的棉衣脱与我穿,我当时既是感动又是纠结。后来在比赛当中,阿聪更是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我曾一度彷徨欲弃。但一想到拐子六说的那些狠话,最终还是强下心来。”说着扭头望向阿聪,一脸自责道:“阿聪!我真是罪不可恕,后悔莫及!对不住你了!”

阿聪暗想道:“怪不得比赛之前她神情恍惚,飘忽不定!如此说来,可也真怪不得她!”微微一笑道:“你也毋庸太过自责!此事原也怨你不得!适才听你说了这么多,非但无端可指,反让我生了几分钦佩。”

一旁的那黄发少年愤然骂道:“你老公可真不是个东西!没担当,软蛋子一个!”

阿聪当即冷了他一眼,怪他言语突兀。

那女子呵呵一笑道:“不妨事!我老公着实该骂!咳!也怪我命不好。不过,也没什么。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要真想不开了,我恐是早就步我妈妈后尘了!”

阿聪暗叹道:“她内心如此强大,已非一般女子可拟同较了!我虽也是孤儿,却要比她幸运的多。倘若换作是我,可也未必有她坚强。”

那女子忽又有些讪讪道:“我觉得你们亲切,便忍不住说的多了。还盼你们不要笑话才是。”

那黄发少年抢声说道:“怎么会?不会!”忽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听你说了这么多,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那女子笑吟吟道:“我叫陈婉莹!”看了看阿聪,又扭头对那黄毛少年道:“我知道他叫阿聪!那你呢?”

那黄发少年抓了抓脸,有些忸怩起来。半天方吞吞吐吐的说道:“我的名字不怎么好听。我叫……我叫黄毛。”

陈婉莹瞥了眼他的头发,咯咯笑道:“倒也名副其实。”

忽又望向阿聪,目光极是温柔。柔声问道:“阿聪!你多大了?”

阿聪笑答道:“我今年十九岁!”陈婉莹嘻嘻一笑。这一笑倒似少女一般,曼妙纯真,无邪烂漫。忽又轻声叹道:“我可真是羡慕你们!我虽与你们年纪相若,然面目沧桑,早早就年老色衰啦!”

阿聪不以为然地笑道:“谁说的?你重感情,又坚强。率真纯朴又不矫情做作。恐怕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儿了。”

陈婉莹闻得阿聪如此夸奖自己,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脸一红,竟不自然起来。垂着头双手无聊地拨弄着衣襟拐角。方想起自己兀自还穿着阿聪的棉衣。便忙欲脱了,物归原主。

阿聪含笑挡了不允。正好挡在她手背上。这一肌肤相切的瞬间,竟让她心下猛地荡了一荡。

陈婉莹不禁暗忖道:“适才我坐他身后那般贴身抱着,也浑然没任何知觉,怎现下只手背微微触碰,便有如此玄妙之感?”

忽又暗笑道:“陈婉莹啊陈婉莹,你都已是这番模样,怎还如此胡思乱想!”

当下敛了思绪,仰头望向天际。其时漫雾遁散,弯月迷离,隐约又有繁星烁闪。画面极是唯美。

忽听得阿聪说道:“我身子硬朗,此刻还热的慌呢!”

陈婉莹娇声说道:“你净骗人!可是把你冻感冒了,我岂不是罪上加罪了?倘若你女……”

说到一半时又咽了回去。她原是想说:“倘若你女朋友知道了岂不要骂死我了?”但脑海瞬即浮现出一个活泼俏美的女子来,心下莫名一酸,竟说不出口。

阿聪不明就里,只觉没听清楚。因问道:“倘若如何?”

陈婉莹踟躇半晌,突然起身笑道:“倘若你病了,我还得照顾你啊!”说罢只觉双颊滚烫,便忙闪到一背光之处,生怕被阿聪黄毛看出窘态来。

一旁的黄毛嘻嘻哈哈,调侃道:“照顾他?他可有人疼呢!哪像我,孤家寡人一个。唉!”

陈婉莹顿觉失落。暗道:“阿聪一表人才,少年才俊。又为人豁达,决计是有女朋友的!陈婉莹啊!你是要疯了吗?居然还自讨没趣。”

心间一阵怅然。又恐被聪黄二人视出端倪来,便忙接着黄毛的话茬,故作轻松地笑道:“那等你病了,我也照顾你啊!咱们交了朋友,便是义不容辞了。”

阿聪蓦然喝了一声彩,笑道:“你这个朋友今晚交的端的是值了!”

黄毛蘧然喜道:“你肯照顾我,自是求之不得了。”忽又叹道:“你嫁给你那混账老公,算是可惜了!”

语气中满是惋惜之意。陈婉莹又有些惆怅起来。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又没来由的跟阿聪作一对比。当即高下立判。不免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几声。

此时,夜空中倏然划过一道亮光,继而“噼噼啪啪”响声大作。三人仰头看时,但见夜空下缤纷绚烂,五彩斑斓。原是比赛结束了,正在放烟火庆祝。

黄毛攀了一支树杈,垂身荡了几荡,倏地翻身上去,瞬间便爬到了树梢。

陈婉莹惊呼一声,生怕黄毛一个闪失摔将下来。阿聪摆手笑道:“不用担心!黄毛机溜的很。”

陈婉莹呵呵笑了笑,忽又有些自责道:“都怨我!不然此刻的风光该是你的。”

阿聪笑道:“风不风光倒没什么,只是有负七哥重托,心下有些惭愧。”

陈婉莹听罢一脸黯然。阿聪瞧见了,含笑宽慰道:“你也莫过意不去。输赢本是常事,今天输了来日赢回便是。但错过跟你相识,再自邂逅,却是茫然无期。”

陈婉莹听的不禁心花怒放,娇羞不已。阿聪借着烟火擦出的光亮,隐约窥得她神态忸怩,颇是不解。便脱口问道:“你怎么了?”

陈婉莹见阿聪一脸茫然,方知是自己会错了意。不免又有些失望。心道:“人家可只当我是朋友来着。”强颜一笑,未再作声。

黄毛在树叉上玩了好一阵,突然大声喊道:“坏了!七哥带人往这边来了。”

阿聪闻声一怔,忙跳上车喊道:“陈婉莹!快上车,我送你回家去!”

陈婉莹茫然不知所以。但觉阿聪陡然变得急凑起来,也自不敢迁延。一个跨身上去,未及坐稳,只听“轰隆”一声,车子便已疾奔出老远。一路颠簸,待下了山,方才止了遁意。

陈婉莹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聪道:“比赛输了,七哥定是恼羞成怒。亲自寻来,怕会对你不利!”

陈婉莹这才恍然。此刻,只觉阿聪的背脊宽广厚实,像一个港湾,任凭她泊靠。让她倍感安心,踏实。不禁又自抱的更紧了,后来索性伏身贴了上去。

阿聪略有所觉,也自一笑置之。依着陈婉莹的指引,二人来到一背街小巷里。

整条巷子黑漆漆一片,唯巷口矗立着一盏昏黄的路灯。因年久失修掉了灯罩,裸露着的灯泡垂头丧气地挂在灯杆上,在夜风的催促下,不住摇晃。

透过依稀光芒,周遭景象已然看了个大概。极是破败不堪。

陈婉莹跳下车去,冲阿聪嫣然一笑。又将棉衣脱了给阿聪穿上。

阿聪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趁陈婉莹不备,悄然将鲁友七给他的那一千块钱塞入陈婉莹衣服口袋中。手法迅捷,神出鬼没。陈婉莹也自浑然不觉。当下二人作别。

一路无歇。待阿聪回得家时,见北屋大堂灯火通明。大堂左右分列八名挺胸叠肚的大汉。那八名汉子见他回来了,均齐齐鞠了一躬。

阿聪不禁有些犯嘀咕:“这深更半夜的,照往常早该都睡了。此刻八大金刚却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正寻思间,为首一名汉子突然说道:“小爷!总经理已经候你多时了。”说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聪冲那汉子微笑点头。心下不禁迷雾氤氲。疑惑地问道:“大金刚!这是怎么回事?”

大金刚朝他车上努了努嘴,一脸的爱莫能助。阿聪当即会意。又自看了看自己负伤的腿,骤觉不妙。心下惊道:“坏了!义父这么晚不睡,又如此阵仗,定是知道我去赛车一事了。我曾答应过他老人家改弦易辙,再也不去赛车海混。今晚却又弄伤了腿……他老人家自是不肯轻饶我了!”

一时内心忐忑,也自焦头烂额。但很快又在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再被八大金刚揍上一顿。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怕什么!”心下暗暗怂恿一番,也自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甫一进屋,便见东首坐着一年过五旬的老者。那老者气宇轩昂,神采飒爽。浑无半分暮色。奕奕矍铄,英气逼人。手持一串酱色念珠,正自闭目诵佛。闻得他进来了,倏怒目而逼,咄咄肃杀。

阿聪骇的垂手而侍。忙喊了一声爸,毕恭毕敬地站好。

那老者虎视了半天,方厉声说道:“你看看你这副德性。我宋亭生在这五龙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肖的儿子!”

阿聪唬的不敢搭话,垂头默不出声。

宋亭生又道:“你三岁时候父母双亡,我见你可怜,又因你聪明伶俐,生的惹人疼爱。是以收你为义子。一来希望你长大后能奋发有为,将这份家业发扬光大。二来也可与贝贝作伴,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怎料你顽冥不化,自甘堕落。交的一众狐朋狗友,终日打架斗殴,飞车炫技。更与鲁友七那种地痞流氓攀结纠葛。我这张老脸都要被你败光了。”

阿聪暗暗愧怍道:“我也太不像话。义父待我视如己出,我却辜负了他老人家。”

但转念又想:“我虽结交社会上的朋友,却也都是些有情有义的血性汉子。岂是什么狐朋狗友?义父平日里只看重脸面,讲究门地高低,不分青红皂白通通视我朋友为三教九流,又岂是妥的?”内心虽有龃龉,可也不敢反驳。

宋亭生一脸凝重,长叹一声道:“我一直给你机会,盼你有朝一日能浪子回头,洗心革面。可你呢?怙恶不悛,兀自我行我素。非但毫无悔意,反而变本加厉。你真打算气死我了才肯罢休?”

说到后面已是声色俱厉,一时忿怒相激,咔咔咳了几声。

阿聪见宋亭生越说越激动,心中极是懊恼自责。扑通跪倒在地,忙说道:“阿聪决计是万万不敢!”

宋亭生深纳细吐,调气理和。忽又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隔了良久方微微睁开双眼道:“我养育你一十六年,也算仁至义尽了。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你……你走吧!”

“什么?”阿聪顿时如万箭穿攒心,他万没想到宋亭生会赶他走,不禁鼻子一酸,哽咽道:“爸!您让我去哪?我还没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您让我良心何安啊?”

宋亭生憱然叹道:“你也莫怪我对你心狠。但愿今后你能痛改前非,有所作为。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我也不指望你如何报答我,贝贝思想单纯,淳朴善良,又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要真对她好,我希望你能离开她。不要再害她。”

阿聪闻此一言,登似被收了魂一般,瘫软在地。适才是被扫地出门,身无所安。眼下又被逼放弃自己深爱的人,心失所托。变故接二连三,不幸接踵而至。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一时急火攻心,顿觉双目晕眩,几欲昏厥过去。

一阵心如刀绞过后,又想起宋贝贝对自己芳心尽倾,一片痴情。心想此生能得此佳人,洵三生有幸。纵使万劫不复,又有何惧?

当下敛了颓势,凛然说道:“您赶我走,是我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但我与贝贝是真心相爱,还望您老成全。”

宋亭生蔑声哼道:“等你混出个名堂再来和我说吧!”不屑再多言语,当即拂袖离去。

阿聪听得宋亭生及八大金刚脚步声渐去,万念俱寂,面若死灰。索性大躺于地。往事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一般,此刻竟是那么的真切又是那么的遥远。

回想自己在宋家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一时悲伤翻涌,不由地滚下泪来。自己举世无亲,茕茕孑立。义父宋亭生、义母姜萍、妹妹及现在的女朋友宋贝贝便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然而,姜萍早年去世,已是遗憾,现下宋亭生也与自己断绝了父子关系,形同陌路。所幸还有宋贝贝,尚且抚慰。不然,即使此生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阿聪哥!快起来啦!小心着凉!”阿聪思潮起伏,意念万千,忽听得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对自己说话。

倏地坐起。便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望着自己。

“小六!”阿聪稍感慰藉,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小六伸手欲将他拽起。戚戚说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阿聪勉强一笑,顺势起身。说道:“以后我便不能随时带你耍了!”

小六道:“我明天便去学校找贝贝姐去!她是决计不会让你走的。”

阿聪忙阻了道:“千万不可!贝贝正准备考试,你可别去扰她。”

小六急道:“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开这里啊!我可舍不得你!”

阿聪摸了摸小六的头,笑道:“等我安顿下来,便接你去耍。以后想我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小六撇了撇嘴,眼里已噙满泪花。背过脸去,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阿聪隐忍酸楚,将其揽入怀中。搂了许久,方说道:“好了,丫头!我该走了!你也快回屋睡觉去吧!”

小六惊道:“现在就走?云迷雾锁半夜三更的你能去哪?”

阿聪道:“迟早要走,明早人多,更是不堪。不如趁大伙睡觉,一走了之。”

小六不舍,又知无奈,便也与阿聪道别。

阿聪出了宋家大门,瞬间酸楚起来。扑通跪倒在地,朝着院内磕了三个响头。方眷眷起身,骑车离去。

是时夜已沉寂,风势渐凛。阿聪漫无目的在街巷游窜,不时惹来阵阵犬吠。一时应情应景,顿觉好笑。

不忍落魄,又朝城外驶去。待越过一低矮土丘之时,忽见一伙人,影影绰绰的迎面奔来。

他们一面跑一面大声喝喊,似在追赶什么人。俄而声响渐朗,阿聪忙隐于丘下一灌木丛内。心想:“这三更半夜,这伙人吆五喝六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先且避一避,免得招惹是非。”

此时一轮弯月正斜挂树梢,朦胧月色下忽见一黑影掠过,宛如鬼魅般迅捷。

阿聪眨了眨眼睛,却是什么也没看到。不禁暗暗惊诧道:“天啊!这人好快的腿脚!”

过不多时,便见一伙人匆匆追了过来。他们四下搜寻一番,一无所获。均齐齐的立于土丘之上。

这时,忽听一尖嗓门的人说道:“妈的!见鬼了!一眨眼便跑的不见了!”

又闻一粗嗓门的人道:“任奎发肯定就在附近!他受了伤,决计是跑不远的!你们再分头去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齐声应道:“是!”当下分头散去。

阿聪暗吃一惊,心道:“任奎发?他……他不是早就死了?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禁满腹疑窦。

忙拨开头顶的枯藤,聚目张去,这时土丘之上只剩下适才说话的那二人。由于彼此斜对着,那二人又都背着脸,阿聪始终都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那粗嗓门的忽又问道:“六麻子!你确定五龙图端的是在任奎发手上?”

那六麻子道:“大哥!千真万确!错不了!”

那粗嗓门的哈哈大笑一声。笑声浑厚而肃杀,直吓的一群乌鸦哇哇乱叫,振翅绝枝飞去。

过了一会,那粗嗓门的拍了拍六麻子的肩膀,又说道:“你在五龙集团潜伏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等事成之后,我费彬绝不会亏待你!”

那六麻子谄笑道:“大哥吃肉,我六麻子能喝点汤就心满意足了!”

阿聪不禁心下一凛。暗自疑惑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五龙集团的人我大概都认识,但这六麻子潜伏了这么多年,他究竟是谁?”

又听那费彬问道:“五龙集团现在情况如何?”

那六麻子冷笑道:“嘿嘿!真是今非昔比。自从十八年前他们的董事长黄伟霆被暗杀以后,五龙集团现在是四分五裂,一盘散沙。黑龙史文杰野心勃勃,意欲独揽大权。青龙宋亭生明哲保身,虽是实力雄厚,却也痴心向佛,置身事外。很少参与集团事物。赤龙刘东辉一门声威惨淡,门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就是一个空壳子。白龙马旭民一门净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除了混吃等死,毫无作为。那史文杰为排挤刘东辉,阿党比周。暗中勾结马旭民,张机设阱,插圈弄套。刘东辉是苦不堪言。宋亭生力求自保,周而不比。三方都不得罪。他们彼此猜忌,各自为政。现在的五龙集团……哈哈!可是热闹的紧!”

费彬朗声一笑道:“好!他们越是内斗,对咱们就越是有利!”

六麻子笑道:“大哥所言极是!自那黄伟霆死后,五龙图销声匿迹,去向成迷。究竟在谁手里,莫衷一是。这么多年来,人们都说是四龙为了得到五龙图而联手害死了黄伟霆,这话也非空穴来风。五龙睽隔已久,黄伟霆又刚愎自用。四龙不满被其打压,又都觊觎五龙宝图,除掉黄伟霆自是众心所向。不过黄伟霆之死,究竟是不是他们所为,却也不敢妄断。但肯定与他们有着莫大干系。”

费彬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五龙图在任奎发手里的?”

六麻子道:“任奎发是宋亭生的结拜兄弟,在青龙一门内位高权重,算是仅次于宋亭生的二号人物。自黄伟霆被害以后,任奎发居然也离奇消失了。我当时就觉得蹊跷,想着任奎发的消失决计是与五龙图有关。彼时宋亭生终日郁郁寡欢,又对任奎发消失一事三缄其口。后来迫于外界舆论质疑,是以谎称其染了恶疾,不治身亡了。哼!这种鬼话糊弄得了别人,又岂能糊弄得了我!”

费彬笑道:“那你又是怎么发现任奎发踪迹的?”

那六麻子笑道:“嘿嘿!那任奎发原有个相好的姘头,名唤冯素素的!他二人避影敛迹,奸情极其隐蔽,是以外人多是不知。我潜伏青龙门内二十年,这点破事怎么能瞒得过我!”

阿聪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啊?他居然潜伏在我们青龙门内二十年?他究竟是谁?”

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众青龙门人的模样,却也是茫之若迷。

又闻那六麻子道:“任奎发失踪以后,我忖度多日,断他定是卷了五龙图,畏罪潜逃了!又想他孑然一身,于世了无牵挂。惟对冯素素寄情倾痴。定会与之便暗通往来。是以暗中窥察。奈那任奎发奸猾无比,狡兔三窟。这么多年来,始终蛇入鼠出,蹑影潜踪。竟也未能将他拿住。嘿嘿!可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晚居然还真就在冯素素家门口,瞧见了他!遂喊了大哥你前来拿人。不曾想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让他跑了!”

费彬浑然不意地笑道:“诶!无妨!他已中了我的暗镖,我那镖上淬了剧毒,他若还想活命,决计得寻咱们索要解药!哈哈!五龙宝图,唾手可得了!哈哈哈!”

是时山峦肃穆,万籁俱寂。费彬瓮声瓮气一阵狂笑,宛如鬼哭狼嚎一般,毛骨悚然。

六麻子巴结地媚笑着,忙不迭附和道:“大哥英明!大哥英明!”

阿聪伏在灌木丛内屏气敛息,不敢妄动。远远听着他二人对话,暗想:“以前也曾听义父说起过五龙图,但那不过就是个传说而已。他们居然为了一纸虚无缥缈,处心积虑,如此的不折手断。端的是蝇营狗苟,煞费苦心!”忽又暗自疑惑道:“难道任奎发当真还活着?那六麻子又会是谁?”

转念又想:“那六麻子阴险狡诈,待明天一早,我决计得回去告知义父,叫他彻查此人,以免养痈成患,反受其害!”

又自凝神聚望,那二人却始终背朝自己。费彬身形魁梧,黑压压的一片。那六麻子较费彬矮了一头,胯松肩软的,朦胧月色下,显得极是猥琐。

这时,适才那一众外出搜寻的汉子陆陆续续返了回来。其中一胖头汉子大声禀道:“大哥!兄弟们到处都搜遍了,没有找到。”

费彬有些失意的哼了一声,大手一挥道:“哼!今晚算他命大。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着大步开迈,一众人等随即扬长而去。

阿聪急欲辨认六麻子,便忙暗暗跟了上去。又怕暴露形迹,一路躲躲闪闪,蹑手裹足。待进了城,路岔纷扰,已然不见了费彬一众的身影。

便又急匆匆向宋家驶去。意欲将今晚之事告知宋亭生。

半道忽又迟疑起来。心想:“我刚被扫地出门,此时回去便被宋家上下二十几口人耻笑一番?”

当下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又想:“等我先安顿下来,待日后见了小六,捎话回去便是。那六麻子已然潜伏了二十年,也不急这一时。”

其时朝阳初现,天地透亮如新。伸了个懒腰,方觉又困又饿。

街边已有早点铺子搭棚开张。阿聪摸了摸口袋,囊中如洗。竟是分文没有。不禁面现难色。

方想起七哥说的话来。荣华富贵如流水,现下可真是应验了。又想先且吃饱肚子再说!饿着肚子怎么有力气想办法?

也自径直过去,让切了二斤葱花烙饼,舀了三碗丸子汤。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待吃饱喝足了,当下范了难。正是一文钱逼倒英雄汉!左顾右盼,无一熟人。苦思冥想,又无良策。

那卖饭汉子冷着脸,已经睥睨了他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子!结账吧!”语气已近粗鲁,毫无半分客气。

阿聪讪讪一笑,甚是窘涩。忽见车上挂有穗饰,当间裹有几枚硬币。当下大喜,遂去取了。拆饬半天,勉强凑够了饭钱。不禁有些唏嘘。

骑车胡乱奔跑一通,内心又生烦恼。兀自想着六麻子潜伏在青龙门内,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势必会对宋亭生不利。忽又在想:“倘若任奎发当真还活着,这其中定是有所隐情。可是义父为何要说任奎已经死了?”

忖度半晌,不得其领。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寻烦恼。暗忖道:“我都已经不是青龙门的人了,何必管他们的闲事?”

怅然一叹,胸臆略觉顺畅。当晚又去赛车。少了宋亭生羁绊,也自逍遥自在。

一晃数月。万物苍翠,和风喣染。不觉已是初夏时光。

阿聪一如往常。傍晚时候,倦意切急。便也早早睡了。恍惚间听得耳畔“啊”的一声,骇然跃起。下意识地喝问道:“谁?”

一睁眼见一容貌俊美的少女正嘻嘻笑着。那少女十七八岁年纪,扎着歪高马尾,一脸稚气未脱。双眸似弯月卧蚕,虽是单眼皮,笑起来却极是甜美。灵动的双眸里,忽闪忽闪的裹着清纯之色。

阿聪不禁一怔。满面惊喜地喊了一声“贝贝!”那少女正是宋贝贝。

宋贝贝笑道:“让本小姐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偷偷藏女人!”

说着便掀开阿聪的被窝。然而瞬间便羞红了脸,忙背过身去,嗔叫道:“讨厌!干嘛裸睡呀!羞死人了!”

阿聪无辜地笑了笑。穿衣下了地。宋贝贝又道:“你怎么睡这么早?还不锁门,要是坏人进来怎么办?都这么大的人了,总还不让我省心!”

阿聪开心的拉着宋贝贝的手,笑容似凝固一般,久久不落。听宋贝贝一句接一句,不禁笑道:“你还是这急性子!你先坐了!我慢慢给你说!”

宋贝贝一面坐了,一面又娇嗔道:“我今天刚回家,小六就和我说了。便忙不迭的跑来寻你。你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气死我了!”

阿聪道:“那会你正准备考试,怎敢告你?”

宋贝贝嘟了嘟嘴,置气道:“又是考试!这破学小姐姐我不上了!哼!”

阿聪惊道:“你想像我一样?义父可都指望你呢。”眼角瞥了眼宋贝贝脚下的行李箱,不禁有些好奇。

正欲发问,宋贝贝便抢先说道:“别问了,小姐姐我以身相许来啦!”

阿聪乐的哈哈大笑。忽又正色问道:“义父他老人家最近可还好?”

宋贝贝白了他一眼道:“他都弃你于不顾了,你还牵挂他做什么?别提他,我烦他呢!”

阿聪心想:“贝贝定是因为自己的事和义父闹了别扭,赌气离家出走。唉!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害他们父女不和却是不该。”

内心不免有些惆怅。说道:“你也莫责怪义父!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只盼你们都好好的。”

宋贝贝喟然叹道:“你就是心地过于善良,只想着别人,辛苦自己。”

阿聪缓缓摇摇头道:“这算什么辛苦。内心了无牵挂那才辛苦!”

宋贝贝嘻嘻笑问道:“那你最牵挂的是谁?”

阿聪故作思索,翻眼凝思,宋贝贝当下就是一脚。正好踢到阿聪裆部。

阿聪躲闪不及,稳稳中招。宋贝贝咯咯捂嘴娇笑起来,说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考虑,着实该打!”

阿聪暗暗叫苦,半天方缓过神来。说道:“你性子急。我原是卖个关子。决计最是牵挂你了!”

宋贝贝撇嘴笑道:“知道我性子急还绕弯子,你活该!”

阿聪无奈,不住摇头叹气。隔了半晌忽又道:“你这样负气跑出来,义父知道了该更生气了!他老人家最是看重脸面,你如此草率跑了,又彻夜不归,义父岂会善罢甘休?保不齐一会就该差人来拿你了!”

宋贝贝道:“哼!我才不管呢!我还要和你结婚呢!”

阿聪吃了一惊,僵着脸道:“别胡说!”

宋贝贝道:“不胡说。我都跟他说了!”

阿聪满怀期待,忙问道:“义父怎么说?”

宋贝贝脸上登时流露出落寞神色,噘嘴叹道:“骂了我一顿呗。”

阿聪顿感失落。

宋贝贝瞧见了,莞尔一笑道:“你也别泄气!我的事我能做主!”

阿聪胸臆憋闷,轻叹一声道:“义父对我如此失望,原也是我太不像话!”

宋贝贝搂了阿聪的胳膊,柔声道:“我爸是不希望我过的不幸福!所以你要争气啊!你须得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再出去胡混,不许打架斗殴,不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再来往。”

阿聪苦笑道:“不愧是亲父女,你倒和义父一个模样。”

宋贝贝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变好了,我爸自然欢喜。还愁娶不到我?”

阿聪心想:“我已经失去了义父,再这样下去,恐怕贝贝迟早也会离我而去!可是答应了贝贝,就得舍弃朋友兄弟,他们于我重情重义,我又怎么忍心?”

宋贝贝见他有些犹豫不决,当下蹙眉嗔道:“你还不肯回头吗?我从小没妈,就这么一个爸爸。他决计不允,我怎忍拂逆。你是存心让我难为不成?”

阿聪见宋贝贝恼了。忙嬉皮笑脸讨好道:“好!我答应你!为了你死也愿意!”

宋贝贝当下转怒为喜,拍手笑道:“这才是好哥哥!”

忽又调皮起来,眨着眼睛道:“哥?哈哈!都多少年没叫过你哥了,哎呀!说起来,人家可是你妹子来着,哼!”

阿聪呵呵一笑,没有言语。隔了半刻方说道:“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快睡觉吧!”

宋贝贝脱了袖裤,一头钻进了被窝。大眼睛眨了半天,忽嘻嘻笑道:“咱俩在一起这么久,可也是形而无实。哥!你想不想……”说到这时,便有些羞于启齿。含情脉脉的看着阿聪,又觉失笑人,尴尬地笑了起来。

阿聪随即领悟。笑道:“你才十八岁啊!胡思乱想些什么!”

宋贝贝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忽又嘻嘻一笑,拉起阿聪的手放于自己胸上。一脸调皮道:“我闺蜜她们都那样过了,要不今晚……今晚我们也试一试?”

阿聪手一颤,一脸诧愕。见宋贝贝双颊红晕,早已娇羞的垂下了头。不禁也有些意乱神迷,心下如虫蚊噬咬,躁动不已。

但脑海中旋即便迸出宋亭生怒目叱骂的模样来,又顿觉一阵失落,也自心乱如麻。

须臾又想起陈婉莹说她老公谇诼她不是处女之身,常以言语羞辱一事来。脑海中又自浮想出诸多不谐画面,益感烦闷难疏。

心想:“我能不能娶到贝贝还是个未知数,何必趁其懵懂,如此害她!义父他老人家管教甚严,倘知此一节,势必雷霆大发,更加憎恨我了!莫说冀其回心转意重新接纳我,反因此对我深恶痛疾,则再无涣然冰释之时!”

思忖至此,躁乱方休。当即撤开手笑道:“贝贝!我们都还小呢!”

宋贝贝见阿聪拒绝了自己,一脸气恼。噘着嘴嗔道:“我都同意了,你怎么反倒不同意了!”

阿聪不禁苦笑。心想:“若依着贝贝的性子,此刻既然她提出来了,如果我不同意,她决计是不肯善罢甘休。胡搅蛮缠一气,我也拿她没办法。不如先假意依了。她也只是受其闺蜜误导,一时兴起,率性而为。一会唬她一唬,她自会知难而退。”

心下计议既定,也自装出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佯作欢喜地说道:“那好吧!你先脱光了!等我啊,我去去就来。”

宋贝贝见阿聪欣然同意了,当下又纠结起来。

心想:“完蛋了!原打算留在新婚洞房之夜的,刚才一时冲动,着实是太鲁莽了。唉!……不过我已非阿聪不嫁,迟早也是他的人!嗯……嘻嘻!”

心中默念于此,不禁也是浑身燥热不安。稍作踟躇,也自脱光。像个待宰的羔羊,裹在被里,楚楚可怜。

忽听得阿聪走了过来,不禁小鹿乱撞,扑通扑通几欲破膛而出。慌忙闭了双眸,静待春事来临。

隔了半晌,不见阿聪近得身来,不禁又偷偷觑了一眼,不料阿聪也在看着自己。吓得又忙赶紧闭上。

阿聪被她这可爱调皮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宋贝贝嘟了嘟嘴,一脸嫌弃道:“讨厌!不许笑。”说着背过脸去,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拽着阿聪的胳膊,催促让他快点。

阿聪也自脱了个精光。

宋贝贝性子本来就急,便又忍不住扭头来看。突然“啊”的一声,唬的忙缩到一边。便有些干呕作吐,皱着眉头,极是狼狈不堪。

阿聪一脸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宋贝贝摸了摸脸颊,还好,不算很烫。赧然一笑道:“没事!有点不太适应。你干嘛全脱了!丑死了,嘻嘻!”

阿聪当即恍然。坏笑道:“那今晚你且慢慢适应!”

宋贝贝一脸苦色,笑嚷道:“睡觉!睡觉啦!以后再说吧!”

过了一会,忽听得有人敲门。咚咚咚甚是急切。又听那人喊道:“阿聪!阿聪!快开门!”

阿聪竖耳辨出,是黄毛。暗暗纳闷:“这三更半夜的跑来敲门,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也自不敢迁延,匆匆披了件衫子,将门开了。见黄毛一脸血渍。不由地吃了一惊。

黄毛面色戚戚,显得十分焦躁不安。慌里慌张道:“快救七哥!快救七哥!”

阿聪见黄毛惊魂未定,暗忖定是七哥出了什么事。便忙询问。

黄毛说道:“今晚我和老三去赛车,拐子六输了抵赖。七哥便教训了他一顿。拐子六不服,遂叫来他大哥红金龙。红金龙领着二十多人把我们一顿好打。最后逼着让七哥道歉,七哥不肯,便又不由分说地把七哥也毒打一顿。七哥仍是不服软,红金龙一行便把七哥强行带走了。至今生死未卜。老三在和他们打斗的时候受了伤,我便先将老三送去了医院。想着你在附近住着,便跑来寻你,咱们一起叫些人去救七哥出来!那红金龙心狠手辣,怕是去的迟了,七哥性命不保。”

阿聪渐觉事态紧急!那红金龙蛮横凶残,恶名鼎鼎,非喽啰鼠辈。此事人命攸关,自也不敢大意。便欲随黄毛而去。

便在这时,宋贝贝突然跑了出来。一袭睡裙,头发散乱。显是仓促而出。赶忙喊道:“阿聪!他们人多势众,你们纵是去了也无济于事,反而白白挨一顿打,酿出祸事。不行就报警吧!让警察去处理。”

刚刚阿聪和黄毛的对话贝贝在卧室里已然听的明白。又知那红金龙臭名昭著,向来凶狠残暴。她自是担心阿聪要是跟着去了,救人不成,反而白白吃些苦头。便顾不得蓬头垢面,匆匆跑了出来。

黄毛不虞宋贝贝也在,略微怔了一怔。

阿聪面现难色。说道:“七哥待我不薄,现在他有事情,我要不知晓也便算了,既知道了,又怎能不管不顾。”

宋贝贝说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要还是和过去断不了关系,我们怎么办?”

阿聪孝经起序,踟蹰不安。眼下七哥身处险境,自己若见死不救,心里难得安宁。忽又想起七哥曾经为了救自己被别人捅了一刀,差点丢了性命。内心当真是惭愧万分。倘若这次置之事外,日后又有何面目示人?

一旁的黄毛见事情变僵,也颇为尴尬。便说道:“要是不方便,我一人去就是了。”说着便欲离去。

阿聪伸手一挡。扭头又对宋贝贝说道:“七哥眼下危在旦夕,人命关天,刻不容缓。贝贝,请你原谅!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说着便携了黄毛,二人扭头朝门外奔了去。

宋贝贝见阿聪弃她而去,赶忙追了几步。急的大喊几声,然已没了聪黄二人身影。当下恼的直跺脚。

扭身回去将门狠狠甩上,胡乱抓了桌上物件,随手摔扔一通。闹腾了半天,渐觉灰心丧气。也自懒得再动弹。

噘着嘴自言自语的嗔道:“你兄弟比你老婆都重要!那你以后和你兄弟过去吧!小姐姐我再也不理睬你!”

说罢忽又害臊起来。适才一时情急将女朋友说成老婆,又觉好玩又觉羞赧又有些甜蜜。当下转怒为喜,嘻嘻笑了起来。

看了看脚下一片狼藉,渐觉惭愧。是以寻来扫帚簸箕一一清理干净。又自将桌椅板凳悉数擦抹一番,方歇了。

天色渐趋明朗,见阿聪兀自未回来。心下油然紧张起来。匆匆换了身衣服,寻了出去。自知茫然,废然而返。

当下默默祈祷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阿聪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如此煎熬苦等了一天,困顿难耐,也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阿聪已然在她身边坐着,当下跃起。不禁暗暗欣喜。

又自查验一番,并无伤残。当即双手合十,虔诚地还愿。指尖不住点起了头。

一时激动,喜极而泣。埋怨道:“你还知道回来!你知道我这一天过的有多提心吊胆?”

说着双手握拳向阿聪胸口砸去。不料阿聪猛地颤了一下。

宋贝贝倍感诧异,因问道:“怎么了?”

阿聪勉强笑道:“没事!”然顷刻间,便隐隐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之味。

待看时,宋贝贝整个人都吓傻了!不由地尖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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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还完父亲留下的债务,治好哥哥的喉咙,尼玛末世居然又来了,幸好有父亲给的玉佛空间,末世应该也能安然度过吧?可是为什么闺蜜妞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仔细排查居然是穿越的,好吧,穿越都是女主,有光环,惹不起,可是发小妞肿么杀气重重的,神马神马,你是重生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初次写文,情节不完美的地方,请多多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