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兰京,一天在楚城,昼伏夜出的生活,让江澈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的快!
2009年12月下旬,农历冬月的开始,楚城市的气温已经下降到了零下7度;这对于害怕寒冷的江澈来说,今冬的脚步比往年提前到来了!
根本以往的冬季行车经验,江澈非常自信地认为零下7度不加负10号柴油,或0号柴油不加降凝剂,车子的油路是绝对不会被冻住的。加了降凝剂的0号柴油,性质就改变了,变得和负10号柴油一样不耐用,行驶动力也不足;所以尽管天气十分寒冷,他还是决定只加0号柴油。这样楚城到兰京一个往返还能节省几十块的加油钱。
傍晚时分,北风如刀子般呼啸而起;刮在人的身上,裸露在外的手、脸像铁块一样冰凉、僵硬,无论怎样裹紧衣服都感觉不到舒适。无奈,江澈只好钻进卧铺的凉被窝里,借助热水袋的帮助,才慢慢有了一丝温暖;白天睡眠多了,此时翻来覆去的没有困意。为了打发时间,他只好拿出手机畏畏缩缩地看起了新闻,之后又登陆聊天工具找朋友天南地北地侃了侃;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他都在尽可能地找事情做,使自己不那么无聊。
“砰,砰。”
两声手掌拍打车门的沉闷声响起的同时,一个急切的声音随即传来:“兰京车,准备发车了。”
不用看,江澈也知道这是转运中心负责装货、封车门的工人在催促出车了。
每天深夜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开车和凌晨卸完货钻进凉被窝睡觉,是特么一天当中最痛苦的时刻!
江澈在心里咒骂。
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从卧铺爬到了驾驶座位上。
“可以走了。”关好车厢门,关门的工人在车尾对驾驶室里的江澈喊了一声。
江澈启动着车子,想:先开慢点,等发动机温度升起来再加速。
虽然很自信零下7度油路不会冻住,可一想到万一被冻住、这么冷的天在寒风中修车的情景,他就有点不寒而栗了!
走完二十分钟的国道,江澈来到了楚兰高速的楚城南出口;取完卡,高速上正常行驶了一会儿,他心里的包袱渐渐地放下。
排风口吹出的暖风和收音机里传来的歌声让江澈感觉很舒服!他得意洋洋地想:没事了,走了这么长时间不会冻住了;这天加负10号柴油的都是弱智;到了兰京好好睡一觉,下午找个地方逛逛……
就在他憧憬着美好的明天时,平时上了高速公路像一头公牛般、有着强劲动力的大货车突然间没了轰鸣声。他快速地扫了一眼仪表盘,发现电源指示灯、机油指示灯以及发动机故障灯全都亮了起来;油压表,电压表和机油压力表的指针也全部落在了起点!
应该是油路冻住了,供不上油,所以发动机熄火了;赶紧把车停到应急车道吧。
虽然有些慌张,江澈依然清晰地知道汽车出现故障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双跳灯提醒后方来车注意避让。他迅速的将档位杆置于空档,利用行驶的惯性将车子靠向了相对安全的应急车道。
平稳地停好车,为防止耗尽电源,他将远、近光灯,收音机和暖气也全部关闭,只留下双跳灯提醒后方车辆,同时迅速取出三角架放置于车后大约50米的地方,接着把驾驶室升起,拿出手电筒检查车身大梁上的柴油滤芯——滤芯下端的透明区域原本茶色的柴油已变成了白色、类似于雾状的物体。
结成冰了,只能用火烤了!想到这儿,江澈定了定神,从工具箱中找出老虎钳和一节铁丝、驾驶室取出手套和打火机,将手套揉成团,用铁丝缠住,打开油箱盖,将手套浸泡上柴油,点燃,围着滤芯烤。
待手套燃尽,他快速地松开发动机上的柴油滤芯上端的螺丝,连续按压排空气的按钮直到从油管中喷射出大量的柴油;之后扭紧螺丝,用驾驶室下方的副启动开关启动着了车子。
发动机的声音真好听啊!
江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发出了感慨。
收拾好工具,江澈走向车后,准备取回三脚架;还没等他走到三角架前,响了不到两分钟的发动机又熄火了!
他无奈地停下,又走回了车子。
如果油管里的柴油冻住了,那就麻烦了;因为油管是塑料做的,不能用火烤,只能从油箱到油泵重新接一根直通油管。车里没有备用的直通油管,只能打救援电话让拖车先把车拖下高速,再找修理工抢修。
钱包里还有300块钱,拖车怎么收费的?修理费是多少?高速费怎么办?什么时候能修好车?这些快件如果不能准时运到兰京后果是什么……
想到这些,江澈顿时头大!
不管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出了问题,总得想办法解决。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省高速公路运营管理中心的电话。电话那端的客服小姐用标准、温柔、婉约和富有磁性的声音告诉江澈:救援车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其所在位置,请江先生耐心等待。
一小时过去了,拖车没来。两小时过去了,拖车没来!
如坐针毡的江澈第三次拨通了救援电话;电话接通,他急不可耐地嚷道:“我要投诉你们的救援人员,我的货很急的,你能让他们快点来吗?”
“好的,江先生,我再帮你催催。”电话那头的客服小姐依旧不急不躁地回答。
第三个小时过去了,拖车还是没来!
就在江澈茫然不知所措时,一辆车顶闪着刺眼暴闪灯的高速巡逻车在完成了一系列“漂亮”的停车动作后,横着堵在了故障车前。
被困三小时的江澈没有因为交警的到来感觉有被救的希望,因为警车不太友好的停车方式告诉他——来者不善!
从警车中下来的交警将手电筒的耀眼灯柱刺进了江澈的眼睛里。
江澈感觉到了它的冷漠,像冰一样。
交警来到车旁,对江澈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驾驶证,行驶证。”
通过这几年走南闯北的历练,江澈得出了一个经验——交警向驾驶员敬礼,一般都是要收费的。
冻得瑟瑟发抖的他颤抖着把证件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队长你好!我的车子冻住了;已经打过救援电话,拖车马上就到。”
江澈知道这位交警不是什么队长,因为交警队的队长不会深更半夜出来巡逻;他之所以这么叫,完全是佩斯和老茂的《主角与配角》给的灵感!
交警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身回了警车。
“什么意思,理都不理?”江澈嘀咕了一句。他从车里下来,走到警车旁,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队长,我的车被冻住了,现在走不了;我已经打过救援电话,拖车马上就到。”
江澈感觉到了警车里的阵阵暖意和寒意。
“要是能进去坐一会儿就好了,哪怕只是两分钟。”他想。
端坐在警车里的交警好像还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照着证件写罚单,头也不抬地说:“三角架放置的距离与车没有达到150米,车辆停在应急车道没有开启危险报警闪光灯。两项并罚400元。”
江澈可怜巴巴地说:“我身上一共就300块钱,还是下高速的费用。”
“那你到银行交吧。扣6分。”交警不耐烦地说。
“能不能通融一下,交100,不要发票了。”江澈近乎哀求道。
“现场交200吧。不扣分。”交警斩钉截铁地说。
江澈呆呆地看着依旧目不转睛写罚单的交警,知道罚款已经不可避免。
“把三角架放远一点。”交警接过钱、丢下话,像风一样地扬长而去了!
“这就走了?”站在寒冷黒夜中的江澈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感觉特别压抑的他,对着高速公路外的空地大声地喊了起来:“放你麻痹的三角架……开你麻痹的双跳……”
刺骨的寒风无情地吹打着他……
他双手环抱着仰望长空……
他看到了北斗星……
在芦苇湖畔的老家时,他也常常这样凝望北斗星发呆……
现在要是在老家就好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澈的湖水,茂密的树林。背井离乡的滋味辛酸又无奈,什么都要靠自己!
他叹了口气,默默地朝车后走去想把三角架放得远一点;刚走了两步,又一辆车顶发出耀眼灯光的车子缓缓向他驶来。
应该是拖车,这么长时间死尼玛哪去了?
江澈在心里恶毒地咒骂。
来车停在了他的车后,从车窗里伸出个脑袋,问:“师傅,是你打的救援电话吧?”
江澈看了看来车,是拖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你们怎么才来?!”
拖车上的人对他招手:“你先上来吧,外面太冷了!”
说话的人打开车门,江澈爬了上去。
“暖和吧?”拖车的驾驶员说。
江澈把手放在暖风的出风口:“仿佛一下从冰天雪地的南极步入了春光明媚的南国。”
拖车上的两个人笑了笑,一个问:“什么坏了?准备拖下去修,还是找修理工到这儿修?”
“油路冻住了。这里找不到修理工,只能请两位师傅先帮我把车拖下高速了。拖车怎么收费的?”
“起步价280元,另外一公里加10块钱。如果你愿意,我们帮你找修理师傅来;这样也帮你省了一笔拖车的费用。”救援的人说。
这两个人和他们叫来的修理工有某种协议吧?可能给他们好处,那修理费就贵了。管不了那么多了,等人来了再问价格吧,重要的是赶紧把车修好。
想到这儿,江澈对救援的人说:“那麻烦你们帮忙找修理工吧。最好能快点。”
“好的,没问题。”拖车的驾驶员说。
到底是有关系,拖车的人打完电话半小时就来了一辆面包车;从车里下来的,是一个头上戴着手电筒、又矮又瘦、全身脏兮兮的男人。
简单地了解了车子的状况后,修理工直截了当地说:“手工费500,材料费另算。”
江澈难为情地说:“我身上没有钱了,但有银行卡,等车子修好去银行取给你行吗?”
修理工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付100块钱车费,我先带你去银行取钱。”
“可以,现在就去。”江澈想也没想地答。
已经冻住了近五个小时、还没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江澈有些急躁了!
“请你先把拖车钱付了吧,我们要回去了。”拖车的驾驶员说。
“没拖也要钱?”江澈问。
救援的人答:“出车就要收费。这是公司的规定。”
江澈指着修理工对救援的人说:“你们认识的。我现在身上没钱,等到银行取了钱,我把拖车的钱给这位师傅,请他转交给你们可以吧?”
“可以。”救援的人说,“老王,等会儿帮忙把280块钱的拖车费收一下;我们先回去了。”
叫老王的修理工点了点头。
“带我去取钱吧。”江澈催促着。
“好的。走吧。”老王说。
透过车窗,江澈望向了路边的田野——寒风中参差不齐的冬小麦原本耷拉的身体此刻在红日的映照下有了一丝生机;也许只有经历过寒风的洗礼,它们才能茁壮地成长吧。
“一会到街上买两个塑料桶,到加油站带些负10柴油回来加到油箱里和原先的0号油掺一下。这样不容易冻。”老王说。
江澈点了点头,问:“银行还有多远?”
“快了,转个弯就到。”老王说,“等你买好东西,我去修理厂拿几个扳手,还有你车上用的柴油滤芯。”
让我出100块钱车费,你也顺便回来拿工具了!靠!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啦!算了,算了,不计较了,还是赶紧修车吧。江澈想。
在买好需要的东西、拿上工具回到故障车前,已经是上午的十一点了!
老王将面包车向故障车靠了靠,打开了面包车的后门,利用里面一个独立的、12匹柴油发动机将气泵充满气后走到了故障车旁;他先把油箱连接大梁上柴油滤芯的油管拆下,用气泵向里打气,油箱里随即传出了“噗噗”的声音。
“这节油管是通的,没冻住。”老王自言自语地说。
他把油箱到大梁滤芯的油管接好,又把大梁滤芯到油泵上的油管拆开,用气泵朝里面打气。
“你到前面试试有没有气出去。”老王说。
江澈走到发动机上的油泵位置,将手指放在了油管的出口处感应了一下,说:“有气出来的。气流蛮大的。”
“油管都是通的……拆下柴滤看看吧。”老王说完,把拆掉的油管连接好,钻到了车底,蹲在地上用力拆卸柴油滤芯。
“冻成蜡了!”老王看着卸下来的滤芯里的油说。
“柴油怎么会变成这样,像是液态,又像是固体。”江澈不可思议地说。
“你早该加负10柴油了,能冻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的。我把新滤芯装上,咱们再试试。”老王说。
江澈爬上车,手放在点火开关上,心里祈祷着:“上帝保佑啊……”
“准备好了吗?启动!”老王在车底喊。
江澈舒了口气,旋转钥匙,启动机在发出几秒“玆兹”的声音后,发动机平稳地运转了起来!
江澈跳下车,大笑着说:“王师傅,牛逼啊!”
老王笑着说:“这是简单的油路故障;给你工具,你也能修好。”
“我哪有王师傅的手艺啊!”江澈笑着说,“多少钱?”
老王嘴里算计着:“工时费500;租车的费用100;滤芯180;还有拖车费280;一共1060元。”
我买个滤芯只要50块钱,到您那儿成了180元!江澈无奈地想。可还能说什么呢?掏钱、走人吧。
车子起步后,他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从昨晚十一点三十分冻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4个小时!这14个小时里,他没有吃饭,没有喝水,也没有睡觉。
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每当经过那个修车的地方,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残留在地上的一大片油污——那是他的杰作,也是心有余悸的记忆!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必须给公司一个合理的解释。江澈想,和徐剑说一下吧。
他拨通了徐剑的电话:“徐哥,你好!”
“你好,兄弟,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徐剑用还没睡醒的声音说。
江澈隐瞒了油路被冻住的实情,含糊其辞地说:“我的车昨晚坏在路上了,刚刚才修好;耽误了这么久,跟你说一下。”
徐剑打了个哈欠,说:“没事的,下次注意;你昨天在楚城吧?最近的气温低,必须加负10号柴油。修车花了多少钱?你让同事把发票带来,我签字后给你报销。”
“好的,我知道了。”江澈感激地说,“谢谢徐哥了!”
虽然没具体说什么坏了,但徐剑似乎知道江澈所说的车坏了,就是油路被冻住了。
“没事。”徐剑满不在乎地说。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江澈问。
徐剑又打了个哈欠:“昨晚去唱歌了,回来有点晚,正睡觉呢。”
“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江澈说,“有时间来兰京玩。”
“有时间再说吧。”徐剑说。
“那你再睡会儿吧,下次聊。”江澈说。
徐剑“嗯”了一声,答:“好的。”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样大呢?我修了一夜的车,你唱了一夜的歌!江澈想,过分的自信就是自大;昨天的经验放到今天用,也许就是个错误……
疲惫不堪地赶到兰京,已经是下午五点;他刚把车子停好,平时关系好的几个同事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呦!江老板怎么到现在才到呀?”
“叶凡,这还用问吗?江老板昨天回家和老婆花好月圆了,路上困了到服务区睡觉了呗。”周密说。
“分析得太对了!江老板昨天回家那个……累了;晚上坚持不住进服务区睡觉,一觉睡大了。”叶凡认真地说,“周密不光长得一表人才,就连思维也很敏捷,推理也很正确;名字起得好,太有才了!”
“正确个毛线!车昨晚坏路上了,下午才修好,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江澈一脸无奈地说。
叶凡哈哈大笑道:“我们早就知道了。怕你修车烦,没好意思打电话骚扰你。”
“知道了还开我玩笑!我都快饿死了。”江澈假装生气地说,“你们怎么知道的?”
“徐剑打电话给房庭安了。我们听房庭安说的。”周密笑着说。
江澈“哦”了一声:“房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叶凡笑着答:“知道你辛苦,他去买酱牛肉给你补补身体了。”
江澈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说:“看看,看看,这才是兄弟!哪像你们,就知道取笑我?”
“等会儿牛肉吃不完,我们帮你分担一点。”周密说,“这也是兄弟。”
“好!”江澈笑着说。
“房庭安回来了。”叶凡指着江澈的身后说。
江澈转过头,见房庭安正提着一只塑料袋向他们走来。
“兄弟,到了?”房庭安问。
“到了。”江澈笑着说,“你出去了?”
房庭安将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买了你爱吃的酱牛肉。食堂开饭了,吃完好好睡一觉,晚上还要开车。”
“让大家担心了,下趟到兰京,我请大家吃饭。”江澈说。
“客气个啥?来,我帮你拿着,再帮你吃点。”周密将牛肉接过去,笑着说。
被寒流凝结的空气,经过太阳一天的温烤,终于在傍晚时分有了一丝松懈。身心俱疲的江澈在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洋洋盈耳、袅袅余音地关怀声中也渐渐感觉出了浓浓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