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三大美人与为难
当淡淡的阳光从窗户间落进,照亮整间房间时,坐于床榻之上打坐的某个少年才似有所感,从雕塑般的状态中恢复正常,活动了他因为长时间冥想而僵硬的身体。
吕天逆睁开眼睛,打量着这间布置极为清雅的房间,四周摆设素雅而大气,房间一角放有一座水炉,炉口不断冒出水烟,有利于保持空气的清新。
他现在正在提供休憩的招待宿处,大周对得胜将领的待遇十分优厚,这间房间是吕天逆从小到大住过的最好的房间,经过马车多日的颠簸和昨夜的兴奋,他昨日一觉睡得极熟,甚至超过了平日睡眠的时间。
活动了一下筋骨,吕天逆换上宿处人员新准备的衣服,走出房间来到食馆,远远就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人向他招手,他唇角一勾,快步走了过去。
东陵长空看到他,笑着递过一杯热茶道:“昨日睡得可好?”
吕天逆点点头,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餐点,只觉腹中已经饥肠辘辘,于是毫不客气地风卷残云起来。吃了数天的干粮,京中特意准备的食物显然美味非常。在他狼吞虎咽的同时,东陵长空唠叨道:“别吃太多,等会儿还要上朝。”
吕天逆吃东西的动作一停,顿了几秒道:“上什么朝?”
“你忘了?既然已经回京,自然要去述职,等下我们去金銮殿还要坐车去,吃多了容易失态,你头次进朝堂,自然要表现得好些。”东陵长空语重心长地叨叨道。
“不过也不必特别在意,这次天逆你立了这般大的功劳,陛下必然会重赏于你。”崔校尉接口道,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
吕天逆却全然失去了吃饭的胃口,他脑中闪过无数回忆和谈话,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陛下,相见之日竟然如此之近?
越想心中越要生出燥意,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安,吕天逆不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场景,那位陛下又回是怎样的态度,毕竟如果猜测成真,那名贵妃的态度更加值得寻味。
他下意识道:“贵妃娘娘……如何?”
这番话问得没头没脑,东陵长空却听懂了,一丝不安从他眉间划过,洪将军此时却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怎么也好奇起美人来,贵妃娘娘国色天香,哪里是你可以肖想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桌上几位将领符合着大笑起来,吕天逆忽然看到静靠着墙壁的一位服侍人员动了一下,顿时惊出一声冷汗。他差点忘了这里是在京城不是在东境,自己无心的话语很可能在下一秒就被传入有心人耳中大做文章,还是洪将军机警曲解了意思,不然谁知会如何!
既然反应过来,他也顺着话往下说笑,装出一副仰慕地表情道:“听闻娘娘倾国倾城,却没见过,难免有些好奇。”
少年思艾,在风气开放的大周总是可以理解的。众将领看他的眼神更加缓和,毕竟男人之间的话题总是要涉及到女人,其中一位将领道:“那是因为你没听过三大美人。”
这次吕天逆真有点好奇了:“什么三大美人?”
那位将领搓搓手,露出一副高深莫测又强忍着想说冲动的表情,吕天逆十分上道,立刻各种马屁连篇,洪将军都听不下去了,怒道:“老王你个蠢货这种烂大街的事都好意思拿出来炫耀!是不是找死!”
那名王姓将领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这才道来:“天下美女如云,佳人无数,却有公认的三大美人倾国倾城,一是远在魔宗的那位魔界妖孽,据说生得我见犹怜,且妖且丽。虽然出身有垢,却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二是顾家的顾侯大人,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传言顾侯性冷如冰,生不好笑,一位西域小国国王对他见之忘俗,送上千金求他一笑,却换来顾家军千军万马踏平了国土……啧啧,从此便流出千金难换顾侯笑的典故来。第三嘛,自然就是我们华清宫的贵妃娘娘了。”
吕天逆疑惑道:“顾侯不是男子么?怎可称美人?”
洪将军不屑道:“那是你没见过他本人才会说这等浑话,你可知顾侯为何至今未娶,因为多少闺中小姐见他之后羞愧寻死,只道相公竟比自个美,因此京中传颂倾国毋嫁。”
“贵妃是顾侯的亲妹妹。”丁将领补充了一句。
吕天逆这才明白过来,顾侯竟然和妖妃之名满朝的贵妃有这样的联系。他知道顾侯是因为顾侯是大周公认的第一战神,常年阵守大周西境。
顾侯,姓顾名惜之,出生在历史悠久的开国顾府,战功赫赫,骁勇善战,踏平了西域三十二个国家,把西境匈奴压着打了数年,为大周开疆扩土到了极致,相比之下吕天逆这点成绩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在他刚刚上战场时顾侯就已经成名已久了,他和东陵长空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想当年,他和东陵长空较着劲杀敌拼功就为了抢一本写顾侯的杂记。
不止是他,军中人士都对那已经被神话的侯爷或多或少有些崇拜心理,只见丁将领拿起茶杯,以茶代酒悠悠长叹道:“孤军破敌数千里,千军万马避白袍,传闻顾侯喜白衣,令手下军卒皆身着白袍,动若白色闪电,势如天雷霹雳,所到之处莫不溃败,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英姿,实是我等心之所向。”
吕天逆不由神往,悠悠道:“听闻他总带青铜面具。”
东陵长空摸了摸腰侧的面具,脸上竟然显出几分骄傲。
洪将军怒斥道:“你们懂什么,顾侯大人虽修为高强,军心所向,却总有些小人关注他容颜美甚,为不动摇军心,不得不带上面具御敌,却也成就了一段佳话,此等境界,哪里是你们可以理解的!”
众将纷纷称是,在插科打诨之中,原本紧张的气氛悄然而去,一直到坐上马车往金銮殿驶去众人都依旧吵吵闹闹,让运送他们的马夫很是难以理解,为何这些将领看起来如此不正经。
吕天逆和东陵长空一辆马车,上车后他恼火抹了把头上汗珠道:“今天这些老鬼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怎得如此兴奋。”
“也许是因为回家了吧,等下上完朝,洪将军和崔校尉他们就要回家找媳妇看儿子了。”东陵长空很淡定地解释了一句,却让吕天逆骤然怔松,他忽然想到自己当然不能在朝廷安排的宿处一直住下去,那么他又该住到哪里去呢?租房的话似乎有个很现实的可怕问题,他没有钱。
“你现在的俸禄是多少?”
“一年分春秋两季发给,一次六十两银…....逢年过节还有些补贴。”东陵长空瞬间领悟他的意思,难免担忧道:“说起来你一直拿的是最基本的补贴,来了京城肯定不够花,要不要我借你点?”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能为五斗米折腰,所以哪怕囊中羞涩吕天逆依然保持镇静道:“京城花费很高吗?”
“很高。”东陵长空道:“这么说吧,要是付钱的话我一年的俸禄刚好够在昨天我们住的地方住五个晚上。”
“……”
吕天逆抱住他大腿痛苦道:“我可以睡在街头吗?”
东陵长空冷酷无情地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你会被巡捕丢进牢里浇冷水的,这种事他们很有经验。”
“……请务必借我银钱,我需要它。”
一路插科打诨时间过得飞快,但随着距那巍峨的宫殿越来越近,无论是东陵长空还是吕天逆都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有种极威严的气势渗透在了空气中,让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不由小心翼翼起来。
距宫门百里处必须下马前行,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想是那些上朝的官员已经到了不少,那些就任各种要职的大人们三两结伴,说说笑笑朝殿中走去。在吕天逆等人下车时,亦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眼神,不过这份好奇中又带着一丝羡煞,因为哪怕是白痴都知道。这次从东境回来的将领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封赏,甚至可能封官加爵,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不过大周人爱恨分明,信奉自然之道,大意就是你好好干干得好自然就要赏,所以对于打了胜仗的东境将领们他们的态度都很自然,洪将军等人见到几个以往相熟的熟人,自然上前去招呼起来,一时间极为热闹。
但吕天逆暂时没有参与到这热闹里。
自他从车上下来,他的眼神就只被一样东西所吸引。
宫檐之上,装饰着一条龙,一只凤。
龙凤祥和,刻画的栩栩如生,不得不佩服工匠的巧手,但吕天逆却并不仅仅只感到如此,他望着那龙的眼珠,只觉一股深深的窒息感,就好像……那是活的!
“天逆……铜雀儿?”
吕天逆骤然惊醒,才看到东陵长空担忧的脸,他顿觉身后一身冷汗,想着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强行道:“无事。”
东陵长空误以为他在为之后的面圣而紧张,安抚性拍拍他肩膀道:“不要担心,陛下不会为难你。”
吕天逆还没从刚刚的震撼中清醒过来,随口道:“为难就为难,为难也是一种磨练。”
“为难也是一种磨练?这句话很好。”
忽然有一个人插话进来,吕天逆回头一看,却是昨日来接他们的官员之一,他并不知道对方昨日还和李睿感叹过少年英才论等等,只见是个年轻男子,对方见他望来便行礼笑道:“在下王屏之,乃礼部侍郎。”
吕天逆礼貌回礼道:“在下吕天逆,东境一无名小卒。”
“既然是有功之人,有哪里是无名小卒?”王屏之显然很不满意他的说法,他仔细打量吕天逆的眉眼,越看越欢喜道:“不瞒吕弟,在下不才,平日很有几分看相的本事,以往也给不少高位的大人看过相,但没有一个像吕弟生得这般好的,今日见到吕弟,才真知何是贵人相!”
吕天逆木然望着眼前这唾沫涎飞的贵公子,差点以为自己碰到了街上假看命真骗钱的神瞎子,心道难道京城风范都如此豪迈?见人就要夸命好?
命这种胡说八道的事他听得多了,对命好不好也不以为意,那个在众人眼里以为命好的白痴现在还在东境辽阔寂寞的草原上吹冷风呢,这种话听听就罢,真信就傻。
他当然不傻,于是他温和道:“承蒙大人看重,可相学博大精深,不知大人可为在下解惑?”
王屏之活了数年,鲜少见到有人对相学不是不屑一顾反倒十分感兴趣,尤其是此人还是他看好的少年英才,于是他大喜过望,越看吕天逆越顺眼,开始给他滔滔不绝讲诉各种面相细节,吕天逆愿意的时候又是个能把人哄得忘了爹娘的主,于是几步路下来王屏之已经把他引为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说着说着距宫门越近,只见门口有数名侍卫和两名公公分别立于两边,那些朝中大人们进门时还时不时微笑向那两名公公照呼,吕天逆心道传言宦官不能惹,果然是真。
待他们走到门前时,他已经准备了最真诚的笑脸和最清新的招呼,谁知那名公公瞥他一眼,脸上原本热情的笑容立刻变成十二月的寒冬:“你是何人?”
吕天逆脚步一顿,一时四面八方的眼神朝他看来,东陵长空赶紧解释道:“这是斩杀了左贤王的那名少年。”
闻得他斩杀了左贤王,那名公公脸色微微和缓,却依旧严肃道:“宫中有令,非有官职在身者不能进。”
东陵长空愕然,王屏之皱眉道:“似乎是有此令,但是在数周前才下达的……”他没有说出的话是当时朝臣都觉得那位陛下是多此一举,能进金銮殿哪个不是一方政要,哪里会没有官职?只当陛下是无聊消遣,没人当一回事。
“宫中有令,便是铁令。”那名公公面无表情道:“这位小少年,我很佩服你的功绩,但规矩就是规矩,如果你有不服请装作服气,不然会被视为在宫门作乱。”
周围那些侍卫也看了过来,手掌已握住腰间刀柄。
吕天逆顶着四面八方的各种视线,沉默了短短一霎那,然后礼貌向那名公公致谢道:“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离去。”
公公看他如此好说话,脸色微霁道:“不必,陛下从不会薄待人才,你可在此等候片刻,一会陛下应会唤你入内。”
吕天逆摇摇头,轻笑了数声。
“为难就为难,为难也是一种磨练。”
他平静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对欲言又止的东陵长空道别,然后极为潇洒地转身离去,在无数上朝的大人之中逆水行舟,走出那条长道。
他走着走着没有停下,一直走了数个时辰,不知过了几条街道,才在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前停下。
看着那条小巷已及地上横流的黑水,吕天逆沉默许久,然后一脚踢碎了面前的一块红砖。
“为难你妈了个逼,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