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回京，回京
望着那无尽繁华的街道，吕天逆很没出息地如同一个土包子一样张了了嘴，在被这美景强烈震撼后头脑不由有些眩晕，但除了眩晕之外，他此刻的感受竟是无数的复杂喜悦和一些悲伤。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想来京城却在战场上死去的伙伴们，相比起来，他是多么幸运。
夜晨曦走到他身旁微笑道：“是不是很美？”
吕天逆点点头，不舍得把眼睛从那繁华的市景上移开。
夜晨曦笑了笑，有些高兴又有些心酸，她低声道：“到时候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好多好吃好玩的地方。”
吕天逆一时没有听出少女话中隐隐蕴含的别离意味，认认真真地点了头，发现城门外站着数人，其中一人仿佛身着有龙纹的服饰。
他皱眉道：“那些人是谁？”
“这次得胜归来，朝廷自然要派人来迎接啊。”
“那个为首的人是谁？好像穿着宗室服饰。”
夜晨曦望了一眼，啊了一声道：“那是瑞王世子，李睿王兄，比我长一岁。”
习惯了听少女叫自己天逆哥哥，再莫名冒出一个哥哥就心中有些不自在。但吕天逆很快就克服了这种不自在，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位瑞王世子的大名他还真的听过。
连离京城遥远的东境都能听闻这位世子的名声，一般情况有好坏两种。不过吕天逆听到的都是好的版本，世子博学多才，年少有为，英俊潇洒等等等，但是白痴都知道如果仅仅是这样根本就不会有这样大的名声，所以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位瑞王世子，很可能是下一任的大周皇帝。
众所周知，大周两姓皇室的矛盾已经是水火不容。但他们之间好像又有某种奇妙的和谐和约定，比如无论如何每代的皇帝都会是那一代最合适的那个人无论他姓什么，所以吕姓皇帝可能把皇位传给李姓子孙反之亦然。
而这一代，却又有些不一样。
吕氏一族上一代的斗争太过惨烈，全族被杀的只剩三人，好不容易坐上皇位，没人怀疑在退位之后李氏会不会斩草除根，所以只要不是白痴，陛下一定会把皇位传给吕姓之人。
可是这一代伟大的陛下，没有儿子。
不仅仅是他没有儿子，他的弟弟瑜亲王也没有儿子，他的妹妹常阳公主倒是有个女儿，可惜不姓吕。这样算起来，吕家这一代的血脉，竟然只剩下夜晨曦一人，可她天生只喜欢跳舞，不好权谋。而那位陛下似乎也并没有把侄女培养成一代女帝的想法。
于是人们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李氏的这一代人，在经过因贵妃一怒引起的悲剧后，李氏的亲王被杀了不少，他们的子嗣也废了不少。可陛下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把瑞王世子接到身边抚养，不顾瑞王夫妇离奇死亡的事实。这落在某些有心人眼中，无疑说明了一些事情。
这也是剩下的李氏成员能忍到今天依然无所作为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忍耐在现在来看很有价值，就现在来看，陛下依然膝下空空，对瑞王世子越发重视，甚至已经开始让他接手一些朝堂之事，在同辈其他人碌碌无为的情况下，大周下一任的继承人之位仿佛已经十拿九稳。
而今日派李睿来迎接东境得胜回京，在很多人眼中又是一个陛下放出军权的信号。
吕天逆在短短时间里想明白了很多事，但他依然没什么感觉，因为这些事情太过遥远，很难给他带来什么触动。他只是顺口问了一句：“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兄么？他脾气很好的。”夜晨曦道：“不过我们不是很亲近，我对他也不是特别了解。”
闻言吕天逆有些惊讶，他以为瑞王世子备受陛下宠爱，和夜晨曦应该时常见面才对，夜晨曦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待在京城没怎么出去过，他经常要出公差，回来和舅舅交代的时候我也不会听啊。除了逢年过节以外还真没什么联系，不过小......督主倒是和他关系还可以。”
吕天逆想起督主冷漠高傲的身姿，喃喃道：“那我还真相信他脾气很好。”
少女噗嗤一笑，道：“好了，我要先回车上了。”
吕天逆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要是被人发现堂堂郡主和他同在一车确实是不成体统的事情，但他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想着到了京城毕竟就不能像在草原上那样随意，以后还能不能相见又要另说。
夜晨曦看着他，神情渐渐有些紧张起来：“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吕天逆怔了半天，心跳忽然快起来，他艰难道：“我杀神漠那天，你记得来看。”
她一怔，笑出了声，眼睛闪亮闪亮，她道：“好，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熬夜。”
吕天逆莫名狼狈起来，恼火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又不是我妈。”
少女才不管这些，她哼着歌走到马车帘前，忽然又回过头，吓了他一跳。
“你干什么？”
夜晨曦一笑，脸颊微红道：“我就想多看看你。”说完这句话，她也不顾吕天逆的反应，就匆匆像逃离一样窜下马车，雪白的身影像只兔子一样消失在他面前。
他怔了半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又抿了一口茶，再抿一口茶。这时东陵长空掀起窗帘喊他下车，刚好看到他的动作，疑惑道：“你拿个空茶杯干什么？”
吕天逆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像甩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放下茶杯，匆匆道：“没事，就是发呆，这就下来。”
......
......
马车上几位将领都已经下车，那些在门口迎接的官员立刻迎了上来，其中不乏达官显贵之人，他们看着得胜归来的将领，脸上都洋溢着自豪骄傲之色，李睿对将领们深深行了一礼道：“这些年辛苦诸位了。”
洪将军哈哈大笑道：“本都是末将本分，哪里还要世子道谢。”
李睿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露出不悦的神色。吕天逆站在后方仔细望去，只见此人五官清朗英俊，望之玉树兰芝之态，精气神既是上上之姿，可眉头皱起时却隐隐带出些忧郁之色，却也显得他更加英俊出众。
他正凝神打量对方，却听得洪将军继续道：“这次有名小卒立了大功，不知世子是否有兴趣一见？”
李睿眼前一亮，道：“可是那位名的吕天逆少将军？”
吕天逆心知洪将军这是为他着想，于是他上前一步，众目睽睽之下行礼道：“草民吕天逆，见过世子殿下。”
他正欲行礼，身弯到一半却被扶住，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他一惊，抬头望去，正好对上李睿的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对视了数秒，正觉不妥。李睿却先他一步移开目光，将他扶起夸赞道：“真是少年英才。”
洪将军大笑道：“天逆这小子打仗是没话说，可惜运气差了些，一直没能得个一官半职，只盼着这次得陛下赏识能得个官儿好娶媳妇。”
李睿淡淡一笑道：“少年英才，应当如此。”
这时，夜晨曦的马车也到了。几位侍女掀开帘幕，露出少女的面容，李睿凝神片刻，肃容道：“见过郡主。”
夜晨曦此时显得分外高雅静美，和在吕天逆面前格外不同，她闻言道：“见过王兄。”
“还请郡主先行一步，大长公主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此言让夜晨曦眼眸一亮，她微微点头，帘幕顿时放下，马车朝着京中驶去，在放下帘幕之前，她朝着吕天逆看了一眼，吕天逆亦看向她，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温暖。
李睿似乎发现了他们的小秘密，嘴角微微漫出几丝笑意，他轻声道：“旅途劳顿，诸位将领想必已经累极，已安排了歇脚处，请随我来。”
......
......
跟随在洪将军后骑马向安排的旅宿处，吕天逆一路都沉默不语。东陵长空发现了他的异常，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吕天逆摇摇头道：“你觉得那位瑞王世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东陵长空不解其意，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的眼睛很悲伤，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悲伤的眼睛，就好像有很多苦很多泪却没有办法哭一样......”吕天逆皱着眉寻找合适的形容词，最终放弃道：“他是个很悲伤的人，很可悲。”
他望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也很难想象理论上应该养尊处优的瑞王世子会有什么悲伤，但这件事一直被他记在心中，直到后来他和李睿真正亲近起来，一起月下酌酒的某个晚上，他才对对方吐露当时的感想。
“我当时觉得你很悲伤，非常悲伤，明明站在那么多人中，明明在笑，却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我当时想，你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有那么深的悲伤。”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吕天逆不过是走在瑞王世子之后的一个无名小卒，在面对两旁繁华的街景时时不时露出好奇的神色，根本没法想象那么远的事情。
眼见这大批大批的人马进入京城，自然吸引了很多人关注，随着匈奴的进入。人们都窃窃私语起来，不一会东境得胜回京的消息就被传开，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跑上街来，朝他们不断抛出花瓣和彩带。
“欢迎回京！”
“诸位英雄辛苦了！”
“有如此将领，实乃我大周之幸……”
“战场上死的是忠良将，安享荣华却是奸佞臣……但我大周哪来的奸佞臣？”
“小将军婚配否？我家尚有一女沉鱼落雁……”
各种混合着热切激动地声音随着夜风一同传入众人耳中，吕天逆下意识低头，看到了一张张热情的脸，从三四岁的稚童到神情激动的年轻书生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都热烈地欢呼着，迎接着他们。
大周的民风就是如此朴实，百姓性情耿直，有一就是一，有二就是二，爱也极端，恨也极端，而对于守护了他们，给他们带来荣耀的军人，他们从来都不吝啬最深刻真诚的爱意。
吕天逆看着那些为他们的归来高兴不已的人们，望着这繁华不见尽头的街道，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这就是他们一直守护着的京城啊。
他忍不住勒住缰绳，大声喊道：“我回来啦！”
人们先是停顿了数秒，继而爆发出巨大地欢呼声，势如潮水般簇拥着这军装少年，更有些热情的少女朝他丢去无数香绢花囊。差点把他砸出满头包的同时，夜色中少年热切微笑地身影，也在某些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映像。
李睿停住脚步，朝着身后望去，见此场景忍不住微笑起来，连眉间的忧郁都被这微笑冲淡，他身旁一位重要官员亦不由驻足，摸着鬓须感叹道：“我大周人才济济，眼见又要多出一位少年英才，实在是国之幸事。”
闻言，李睿的表情却是微微一僵，他的手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才道：“……确实是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