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啊！
——这里是哪儿？
——茉莉花香？
——是黎府？是我的房间！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吗？
——好温暖的手！好温暖啊！
——是您吗，师父？
“师父——”
——原来师父并没有丢下曦儿不管啊！
泪水从她的眼角划落，流过耳畔，浸入发中……
“晨曦！晨曦——”
——是谁在叫我？是谁在推我？
……
——是冯达！
——这里不是黎府吗？我还在冯府吗？
——好难受啊！师父，曦儿好难受啊！曦儿浑身都好难受啊！
——光！
——火烛的光！
——是师父！一定是师父举着火烛来找我了！
——听！师父在叫我呢！
——听到了吗？师父在叫我呢！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
“师父，我在这儿！曦儿在这儿……”
烛光映着师父焦急的脸庞——
“曦儿怎么跑这儿来了？”
多么温柔的声音啊！充满了焦急和关切！
——师父！我又听到您的声音了！我又听到师父叫我的声音了！
——师父来接我了！师父来接我回黎府了！
——咦！我怎么变小了！
师父正虚蹲在小小的晨曦眼前！
——每次和我说话时，师父就会像这样低下身来，视线与我平齐，看着我说话，然后我就会撒着娇，往师父怀里钻……师父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让人安心……
“师父，曦儿难受！曦儿浑身都难受！曦儿是不是又发烧了？”
——好开心啊！又能像这样看到师父，和师父说话，向他撒娇……
“这么晚了师父怎么会在书房呢？曦儿怎么能这么晚溜出来找师父呢？这么晚师父当然是在师父房间啊！以后曦儿难受了，让奶娘去找师父，知道吗？曦儿不能再一个人大晚上偷偷溜出自己房间了，知道吗？你把奶娘都吓坏了！”
——师父，您也担心我了吧？我真是个坏人——看到您这么担心我，我却如此开心，我一定是个坏人！
——好温柔的眼神啊！师父总是这样温柔地看着我！他从来都不会真正地责怪我，无论我做了什么……
“师父，曦儿一个人好害怕啊！到处都是黑黑的，连月亮也没有。师父，曦儿好害怕！师父抱抱曦儿！曦儿浑身疼！”
师父站了起来，用一只臂弯将小小的晨曦抱了起来。
小小的晨曦搂住师父的脖颈，头无力地搭在师父肩上……
“曦儿不怕！有师父在，曦儿的病会好的！师父一定让曦儿平平安安长大，等曦儿长大了，就不会再生病了，师父一定让曦儿变成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师父要一直守着曦儿！不要离开曦儿！曦儿睁开眼时看不到师父，曦儿会害怕！曦儿不想死掉！云儿问奶娘曦儿会不会死掉。师父，曦儿会死掉吗？曦儿不想死掉！曦儿不想去没有师父的地方！”
“曦儿不会死掉的！有师父在，曦儿怎么会死掉呢？师父不会离开曦儿的！明天早上，也许后天早上，曦儿睁眼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师父的！曦儿每次睁眼的时候，师父不是都在曦儿眼前吗？师父一步也不会离开曦儿的！”
师父抱着小小的晨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烛火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终，一切归于了黑暗！
黑暗！死寂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声响！
——师父回来啊——
——师父——师父不要走！师父，曦儿害怕！师父不要把曦儿一个人留在这儿！
——假话！假话！假话！师父说的都是假话！原来师父说的都是假话！我那么相信的师父，原来说的都是假话！
——一步也不会离开！一步也不会离开，可是您后来去哪儿了！我睁开眼时，您去哪儿了！您怎么能骗曦儿呢！您怎么能骗世上最依赖您的曦儿呢？
——您知道吗？当我睁开眼看不到您时，我都不敢闭上眼睛……我怕——我怕啊，师父！我怕再阖上眼，再睁开时，您还是不在我的眼前……
——不！不！师父！曦儿不怪您！您不是说，不知道我会不会原谅您吗？我原谅您，只要您回来，曦儿就原谅您！只要您回来……
“师父回来呀！师父……我要您回来！师父……”
“晨曦！晨曦！你醒醒！晨曦！我求你，一定要醒过来啊！晨曦……”
——光亮！
——茉莉花香！
——我是在黎府！
——没错！这里是黎府！
——光亮？天亮了吗？
——我醒了吗？我一睁眼就能看到师父了吗？
——太好了！这里是黎府！
——耳边好湿啊！我又哭了吗？我真傻啊！这不是回黎府了吗？不是又能每天见到师父了吗？
梁晨曦笑了——
冯达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笑容，比他从前在她脸上见过的笑容还要灿烂，还要明媚，还要美艳得多！
梁晨曦微翘的羽睫，像刚刚羽化的蝴蝶翅膀般，带着潮湿，微微颤动，最后缓缓伸展开……
她睁开了眼睛！
她终于……
“晨曦，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冯达不停亲吻着紧握在他手中的梁晨曦的手指，泪水悄然而落……
*
梁晨曦睁开了双眼——
眼前那焦急而疲惫的面孔，那红红的双眼……
——为何是冯达！
——这不是黎府吗？
她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恐惧！
——自己是在做梦吗？
——难道自己还在冯府？
——不！不可能！
——这里明明是黎府啊！
——这床帏，这陈设……是黎府啊！
梁晨曦的面容舒展开来。
“晨曦！你终于睁眼了！”
——这是什么？湿湿的！我的手为什么湿湿的！
她重又看向了冯达。
——冯达哭了！
“冯达——你……你为何哭啊？……是你……是你把我送回黎府的吗？”梁晨曦使尽力气说着。
“晨曦！太好了！你能活过来真是太好了！你能活过来，能认出我来真是太好了！”
“你说什么？我又……又生病了吗？我……好……好难受啊！”
“你会好的！晨曦，你会好的！”
“师父……师父呢？师父怎么不来……不来给曦儿治病啊？……”
——师父！
——师父！
——师父不在了！……
恐惧的神色重新回到了梁晨曦的脸上！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一股力量涌了上来，她挣扎着起身，慌乱地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儿？我不是应该……”
她奋力挣脱着冯达的双手，愤怒地看向冯达——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冯达此时此刻早已被千刀万剐了！
冯达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放开。
“只要你能好起来！只要你能好起来，千刀万剐了我都行！你一定要好起来！我求你，不要放弃生的希望！你还有我啊！虽然对于你来说，我并不重要，但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永远都不会！也求你，不要抛下我！”
梁晨曦惊讶地看着冯达！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软弱的冯达！
流泪的冯达！
他的眼神好熟悉啊！
……
！
——这眼神师父有过！
——可当时自己怎么就那么傻！那么傻！傻到没有发现那眼神中透着的是不舍和绝望！
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难道自己又要亲手杀死眼前这个人吗？就像自己杀死师父那样吗？
——为何？为何不放过我？为何我就不能自己说了算？为何？
——师父是这样！赵承轩是这样！冯达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意志来左右我！利用我对他们的情感左右我！
——结果你们谁幸福了！都要给我幸福，结果你们谁让我幸福了！什么是幸福！你们认为的幸福，你们有想过那是不是我想要的幸福吗？
——我害死了承轩！我害死了师父！现在，我又让眼前的这个人陷入了绝望和悲伤！你们到底要让我多愧疚，多自责，多痛苦才能放过我啊！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要用死来惩罚我？用痛苦来惩罚我？而我就不能死？我就不能痛苦？凭什么？凭什么？
愤怒胀满了她的整个身心。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
冯达没有动。
梁晨曦看向冯达的眼神由愤怒渐渐转为冰冷。
梁晨曦将视线从冯达脸上移开。
“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不会再寻死了，你——”
“不！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待着了！”梁晨曦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面容如死寂的湖水般平静无漪。那股寒意再次掠过冯达的心间。“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可以选择死！虽然你从来就不在乎我，但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活！”
冯达的语气如此之决绝，就像当年师父要赶她走时一般。
“……还有，如果你死了，梁侯和梁夫人……还有你的兄长们，你想过他们吗？……”
——又！又威胁我！拿生死威胁我！拿离别威胁我！拿各种我在乎的事物威胁我！
——我为何要管你们的死活？为何要管你们的心情如何？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你们知道吗？你们有人在乎过我想要什么吗？
——没有！你们一个人也没有在乎过！
——我不想再受你们摆布了！丢下我的父母，抛弃我的师父，扔下我的承轩和不知何时同样会弃我于不顾的冯达……无论我表现得多么乖巧，多么听话，终是不能——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如要你死了，见到黎清遥，他会原谅你吗？原谅你如此不爱惜自己吗？……”
——责备我？一个连自己都不懂得爱惜的人，有什么资格责备我！
——原谅我？我不要他原谅我！我要他恨我！
——我有什么值得他原谅我的，我对他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我有什么值得他原谅我的？
——他日夜思念我，描绘我，镌刻我，等着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糟蹋自己惩罚他狠心抛弃了我！
——他吹着玉篴，声声呼唤我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心心切切地盼着嫁给他之外的男子！
——他为我落得一身病痛，虚耗生命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处心积虑地谋划着如何给他之外的男人报仇雪恨！
——他生无所望，油尽灯枯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算计着如何和眼前这个男人做交易给另一个男人平反昭雪！
——他吐血倒下，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又在干什么？我正在他之外的男人怀中浓情蜜意……
——更可笑的是，当我嫁给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居然会有报复他的快感！这样的我……这样的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原谅我的？有什么？！
——和他在一起相处十年——十年啊！却连他的真心都读不到，一直误会着他，一直责备他，一直埋怨他……这样的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原谅我的！
——为了这样的一个我，为了这样一个根本不值得被原谅的我……师父啊，您何须难为自己？糟蹋自己呢？难道，您也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不懂您的心吗？
——我好恨啊！好恨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自以为是！自己的轻易放弃！我怎么就放开了您的手呢？
——是您抛弃了我吗？不！……不！是我抛弃了您！我把您留在了最无底、最黑暗的深渊中，让您过着最无望的生活！
——您放心，我一定会去找您的！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不会再抛下您不管了！等着我，师父！一定要等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