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府书房——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梁晨曦目光漠然，语气冰冷。
见无人听从，她转而尖叫道：“都出去！全给我出去！”
黎成和云儿尽管放心不下，还是听从地向门口移去。
“黎伯，出去后，把门关上！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吱呀——
门阖上了。
书房中只剩下了梁晨曦。
只她一人——
在冰冷的书房中——
在五月冰冷的书房中——
坐在黎清遥每天坐着的书几旁——
就坐在他每天坐的那个位置——
就那样坐着——
无法思考——
无法呼吸——
无法动弹——
就那样坐着——
坐着——
坐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她就那样坐着——
*
吱呀——
门开了！
她抬起了头！
没有人进来！
——师父？是师父吗？
——师父，是您吗？
——师父，是您在门外吗？
——师父，您的曦儿回来了！师父知道吗？师父的曦儿回来了！
——她就坐在这里，她就坐在师父每天坐着的地方！
——师父进来呀！师父只要一进来就能看到她！
梁晨曦一阵心喜，正要起身向房门去，可外面的人进来了！
看到来人，她愣住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看着他跪坐在自己身旁，看着他握起了自己的手……
那双手白皙修长，温暖有力！
——从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起，自己的手就常常被一双白皙修长，温暖有力的大手握在其中。
——无论寒暑，无论喜悲……
——可那双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握着自己的手了呢？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握着这样一双手的呢？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
她就那样一直看着他。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她。
一动不动，目不转睛！
他的眼中充满温暖，充满怜惜！
她的眼中满是空洞，满是无措！
渐渐地，他感到握在自己手中的手正慢慢变得有力。
他的晨曦回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绳索般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冯达，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冯达？”梁晨曦喃喃道。
语速缓慢，声音无力而满溢悲伤。
“冯达，师父不在了！师父真的不在了！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人了！冯达，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能丢下师父一个人？我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我怎么就没有看懂他的心呢？他的伤刚刚好。你知道吗？他中毒了，中了很深的毒。他告诉我，对于他来说中毒是小事，我就信了。我怎么就那么傻呢？我怎么就信了呢？如果是小事，他怎么可能那么长时间都不好呢？”
语速渐快，语调中充满自责和恐惧。
“他说什么我都信！我什么都信！我真是傻啊！我怎么就没有读懂他对我的心呢？我怎么就能那样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寂寞，一个人在这里伤心不已呢？而我在干什么？那时我在干什么？我是一个坏人！我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坏人！是我，你知道吗，冯达？是我——是我亲手杀了师父！是我让他绝望的！是我让他生无可恋的！是我，冯达！是我最终将他推向了死亡！”
悔恨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流，不停地往下流，她的声音变得哽咽。
“我应该一步不离地守着他的，就算他把我撵走，我也应该回来的。可我没有！我没有那样做！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放手了！我那么轻易地就放手了！现在我该怎么办？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知错了！可师父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吗，冯达？师父再也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再也不能求得他的原谅了！……以前，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我的！可现在呢？现在呢？我对他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我的！可是冯达……可是冯达！……我怎么……就算他原谅了我……可我怎么能原谅我自己呢？我是……我是不可原谅的！我是不可原谅的，冯达！我是……”
她泣不成声。
冯达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紧紧地！仿佛要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传给她一般，让她不倒下，让她不崩溃！
“晨曦，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黎公子最受不了的就是你难过。你也知道的，你这样，他该多难过呀！他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样他会难过的。你知道的，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他想的只是你幸福，所以你要幸福知道吗？只有你幸福了，他才安心，他才开心，你知道的……”
冯达的语调是那么地温暖和令人心安，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能安慰她分毫。
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居然亲手扼杀了师父——这个世上自己最最在乎的人！这个离了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的人！
——当初自己没有坚持，没有回来，不就是怕他生气，怕他伤心，怕他言自己不懂事吗？
——自己总想着来日方长，想着他总有一天会原谅自己！
——可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来日方长！
——可原来自己对他的不愿违背就是对他最大的违背！
——自己从了他的意，去过他认为的幸福生活，可又怎样？那样做他开心了吗？
——他没有！
——既然他没有，自己为何要做？为何要那样做？有什么事比他的幸福，比他的开心，比他的安康更重要的吗？
——没有！
——师父，您做错了！师父，您知道吗？您错了！您生生地把两个人的幸福撕碎了！
——师父，我不会原谅师父的！我不会原谅不幸福的师父的！不会原谅不开心的师父的！不会原谅丢下曦儿一个人就去了的师父的……
——师父，我不会原谅您，我更不会原谅自己！
——我要惩罚师父，我要让师父知道师父错了！
——我更要惩罚自己，我得赎罪！
——师父，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不要再躲着我！不要再藏起来！我不会再放过师父了！我要紧紧抓住师父，告诉师父：师父做错了！
在冯达的怀抱中，她打定了主意，停止了哭泣。
——师父，只有师父才是曦儿的幸福。曦儿要去找师父！曦儿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曦儿要我们二人都幸福！
“冯达！你说得对！我要幸福，师父才会幸福！你放开我！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
梁晨曦突然变得平静的语气让冯达感到一阵寒意。
冯达放开梁晨曦，盯着她看。
她依旧带泪的面容充满疲累。
他一直看着她，仔细地确认她的真心真意。
她对他点点头。
他松了一口气，眉宇依然紧蹙。
尽管那让人心惊的寒意依旧停在他的心间，他还是选择了依从，“好！我这就去！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一定要等着我！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等着我！”
冯达走了！
冯达急匆匆地走了！
梁晨曦拿出玉篴吹了起来——
黎成来了！
“带我去见师父！”
*
后山上，又起了一座新坟。
那墓碑上——赫然刻着他的名字。
“黎伯，你放心，我没事了，让我一个人和师父待一会儿。你先回府吧，我说几句话就回去。”
黎成走了！
尽管有犹豫，但还是走了！
梁晨曦尽管悲伤却很从容的神情，让他同样选择了依从。
看着黎成消失在视线中，梁晨曦松了一口气。
幽幽深山，掠过阵阵轻风……
阖上双眼——
那拂面轻风，仿佛师父的手指正轻柔地抚弄着她的面颊……
那簌簌风声，仿佛师父的温柔低语喁喁然回响耳畔……
睁开双眼——
掏出帕子——
仔细地擦着墓碑，就像当年师父擦拭他母亲的墓碑一般，小心翼翼，仔仔细细。
她没有言语，只那么擦着——
擦完跪坐于墓碑前，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姓名……
探身，闭目——
把吻轻轻地盖在他的名字上……
用脸感受着墓碑的冰冷……
徐徐然，她掏出袖中小瓶，一饮而尽……
——师父的脸是多么地清晰啊！
——如此清晰地显现在自己的眼前！
——依旧一袭白衣，脸庞依旧沐浴在光辉中……白皙的面庞，长长的羽睫，含笑的双目，两端微翘的双唇……
他向她伸出右手，她搭上了他的手，阖上了双眼……
——那双手多么地温暖有力啊！
——师父，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这次，我再也不会放开您的手了……
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如芙蓉盛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