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艾是大榆树村的孩子，三岁那年父亲生病死了。家里欠下了一大笔钱，到底有多少，年幼的小艾不知道。她只知道妈妈流着泪走了，到上海打工，一年到头不回来只是托人带东西，捎话给小艾，让她乖乖听奶奶的话，等妈妈攒够了钱就回来了。等再见到妈妈时，小艾都不认识妈妈了。妈妈把家里的欠账都已经还清了，但是妈妈又告诉小艾她在上海安了一个家，男方的妻子也是生病死了，留下一个和小艾差不多大的男孩。妈妈来接小艾到上海去，可是小艾看看年迈的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依偎在奶奶怀里，看着院子里领着小鸡找食吃的母鸡，愣愣的。
妈妈临走时给小艾留下一笔钱和通信地址，说如果小艾想妈妈了就到上海找她，然后又流着泪走了。小艾是个要强的孩子。不光在学校刻苦学习，在家里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小小年纪把自己和奶奶的日子料理得稳稳当当。而妈妈留下的那笔钱和通信地址小艾一直锁抽屉里，没有看过一次。
小艾关于爸爸妈妈的记忆都是奶奶一点一滴讲给她听的。每天晚饭后，小艾写完作业，收拾好东西。鸡鸭鹅，小兔子，小羊都进圈了。小山村也安静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也是轻轻的，无所事事似的。娘俩就躺在床上说话，小艾问，奶奶回答。
“爸爸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你四表姑介绍的。”
”四表姑怎么介绍的？“
”你四表姑的婆家就是你姥姥村子的。你妈妈当时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有勤快，能干活，你四表姑就把你妈妈介绍给你爸爸了。你爸爸长得也好看，又当老师，所以你妈妈就看中了，虽然当时咱家也不富裕，可是你妈妈还是想愿意。他们结婚的时候可热闹了，你妈妈一打扮啊，村子里的人都说她像仙女一样俊。你爸爸妈妈从来不吵架，整天一块儿干活，一块儿赶集上店，可好了。后来就有了你。”
“后来呢？”
‘后来-----“奶奶停顿了一会儿，不说话，黑暗中小艾听到奶奶的喘息声起伏着，然后就是轻微的打呼噜声，小艾知道奶奶睡着了。
小艾小时候总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一问到”后来呢“，奶奶就睡着了。后来，小艾慢慢长大了，也不再问了。只是偶尔看到墙上的照片，会想：”爸爸妈妈真是很般配啊。“照片里，爸爸有一张帅气的脸，略带着写书卷气。而妈妈和小艾非常相似，都是圆脸，大眼睛，嘴角翘起来，似乎永远带着笑意。
小艾的家就在学校北面的一个小山坡，小小的院子，三间走廊瓦房，一间东房算是厨房。沿着西墙是鸡舍，鸭舍，兔笼和羊圈。鸡鸭兔这些小东西，是小艾和奶奶的零花钱的主要来源。小艾每天放学后会到山上割草，放羊。等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的时候，小艾就背着满满一篓草，赶着两只羊儿回家了。
站在小艾家的屋檐下，可以看到学校的国旗杆，操场和那三棵绒花树。每到绒花开的时候，小艾就很开心。早晨起来打开门先看一看那满树的花儿，远远望去，真像一朵朵大大的红云呢。小艾会指给奶奶看：”看，绒花开了。“
奶奶也站在小艾的身边，看着红红的绒花，说：”绒花开了。“
每年绒花开了，妈妈就回来了住两天。虽然妈妈回来时，小艾很少和妈说话。但是妈妈的到来总是令小艾从心里感到愉快，倒不是因为那些衣物和零食，小艾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她只是想微笑，看看天格外的蓝，花儿格外的鲜艳，就连平日里脏兮兮的小羊也似乎白了些。
妈妈胖了，穿着打扮都是城里人的样子，脸还是白白的，但是看起来是惨白的颜色，也许是涂了厚厚的脂粉吧，身上有浓浓的香味，是让小艾想躲开的一种味道，小艾习惯了奶奶身上的烟火味。晚上妈妈想和小艾一床，小艾却躺在奶奶的床上，身子紧紧靠着奶奶，手死死拉着被角，一声不吭。妈妈就叹口气，到小床上睡了。只要是妈妈来的日子，小艾就失眠，黑暗中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屋顶，她听到妈妈在翻身，不停地翻来覆去，直到小艾渐渐睡去。
妈妈临走时照例要流着泪，问小艾愿不愿意和她到上海去，小艾总是坚定地摇摇头，牵着羊儿到山上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小艾从来没有送过妈妈，她也从来没在妈妈的面前流过泪。只是等到她把羊儿牵到山坡吃草，自己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妈妈从家里走出来，走过大榆树，走到村口，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小艾就会觉得眼睛发涩，眨一眨眼，泪水流下来，是山风吹得吧，小艾安慰自己。有时候，妈妈走到村口会回一下头，往山上看一看，小艾就下意识地缩缩身子，把头扭到一边，看着羊儿低头吃草。再转头时，妈妈不见了，小艾站起来，远山如黛，天空中有朵朵白云慢慢飘走。校园里，绒花依旧开得灿烂，云蒸霞蔚一般。
一年又一年，时光如流水般过去，绒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小艾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虽然没有现在流行的蛇精脸和骷髅身材，但是让人看着很舒服。婴儿肥的小圆脸，亮晶晶的黑眼珠，白皙的肌肤不施粉黛，却透着自然健康的红润。每次看到她的脸就会让人联想到动画片《大闹天宫》里的蟠桃，大有想咬一口的欲望。小艾经常和奶奶在地里劳作，没有晒黑，却练就一副丰满健康的体格，颀长的四肢，做起活来手脚极麻利，而脸上却总是带着愉快的微笑。
小艾从小就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孩子，所以高中毕业就顺顺当当地考上了大学。本以为毕业后可以有份好工作，接奶奶到城里享福。可是现实与理想之间不是差一个世纪的距离。新世纪到了，小艾毕业了，收入一分没有，倒先花了一笔钱报名参加培训，同时应聘到一所学校担任临时代课老师。一来挣点生活费，二来积累一点教学经验，为将来参加教师招聘做准备。
经过一年的刻苦努力，小艾通过了教师招聘，成为一名小学语文教师。为了照顾奶奶，她在选学校时毫不犹豫地选了榆树小学。虽然她的名次很靠前，完全可以选一个离城近一点的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