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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金城县是个值得玩味的地方,也是个出孝子的地方,丁郎刻母孝子村就诞生在金城县境内。今天的金城县,青砖到顶的古城墙巍然屹立,两千多年居然雄姿不改,城墙上的敌楼等古代防御设施齐全,只是略显苍老。据说汉武帝当年北征匈奴,霍去病带兵誓师征战就是从这里出发,踏上当时的高速公路,直奔塞北大漠,金城以北的古直道就是见证,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皇山宫门前的御泉依然不知疲倦的像护城河注入清澈的流水,然后绕城一周,从东南角顺着地下管道向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流去,在城外潜出地面,呈扇形均匀的流入以南大片田园菜地,滋润一片片的庄家菜苗绿汪汪的茁壮生长。城墙上的二十四盏孝子灯常年不灭,可见孝子之心在金城县已经深入人心。北门与皇山宫的山门交汇处形成一个交通枢纽,把整个城池和外界有机的联系在一起,一零四省道从这里通过。城北皇山宫,曾经是老子讲道说法的圣地,据说老子当年白天在皇山宫讲道说法,晚上用遁土之法回到楼观台炼丹。安史之乱时期的唐明皇西逃至此,为祈祷平安归来,在宫院内亲手倒插一棵国槐树枝并且虔诚祈祷:“如果我能平安归来,但愿此树发芽成活。”安史之乱评定后,唐明皇返回长安归途中亲自目睹,其树果然成活,随着岁月更迭,槐树长粗了,长壮了,也长空了,令人欣慰的是,空了的地方却长出了一棵楸树,正所谓槐抱楸,给人凭空增添了许多遐想。城西,史称是杨贵妃的衣冠冢,当地人却说,杨贵妃是被三尺白绫勒死在马前,马踏杨贵妃香消玉殒,尸体便化作了肉泥,坟茔里其实只埋了有心人后来捡得的一只靴子,可是就连这坟冢上的土也曾经名噪一时,被那些爱美的姑娘媳妇用香帕包着带回家去,熬着喝,煮着吃,往脸上涂,身上抹,殷切期望沾上贵妃的光鲜从而变得肌肤如雪,面如桃花?出于无奈,有心之人便用青砖水泥把坟冢包裹起来,千百年来,多少文人墨客题诗竖碑,颂扬褒贬各有千秋,时任国民党地方政府主席邵力子重修贵妃墓,并亲自题写匾额“唐杨氏贵妃之墓”,其墨迹历经沧桑,至今依然习习生辉,只是那时候作为四旧封建帝王的残渣余孽,被小将们砸碑毁殿,有些断碑甚至于成了农家妇女的捶布石,只有门楣上的邵公题字幸运的保留下来。改革开放后由文物管理部门重新收集整修,并在墓前竖起一座杨贵妃的汉白玉雕像,成立了贵妃墓文管所,在原来邵公建筑的基础上扩大规模,再上档次,成为金城县的一大旅游景点。再往西的史家园,曾是史圣司马迁修史的地方。城南,明代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刘瑾,曾经征用数万民工用蒸熟的土打造皇城,为登基大典做准备,这应该是刘公公的一大发明,谁知皇城还没有建成,就东窗事发从此命归阴曹地府成就了一段噩梦,后来人说,刘瑾不紧,严嵩不松,可惜功亏一篑,假如刘瑾当年不是用蒸熟的土打造皇城,紧锣密鼓篡位成功,如今的皇城遗址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而今只留下一座小小的淡家庙,淡家庙里的塑像应该就是刘瑾的真身。传说刘瑾本姓淡,不得志时曾在皇山宫的山门前纳底緔鞋谋生,他进宫后,便随他的太监干爸姓了刘。皇山宫的山门前,屹立着一棵树冠特异的古槐,曾多次遭到雷电闪击依然雄姿不改,据说当年尉迟恭敬德路过此地曾冒估八百年,可见树龄之久,时至今日,古槐依然伸枝吐叶,苍劲无穷,被文管单位在槐树周围用青砖砌墙围堵保护起来,和皇山宫里唐玄宗手植的太上槐南北对应,向人们诉说着金城县的沧桑巨变。

刚打罢春,依然寒风料哨,给阴冷的早春平白又增加了些许寒冷。

年还没有过完,灯节和元宵节已经亮开了翅膀,整个金城县装饰一新,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灯笼,一到晚上,穿戴团花锦簇的孩子在大人引导下,挑着各式各样的龙灯穿梭在大街小巷,整个街巷成了灯笼的海Y县城里热闹非凡,热闹的不仅因为节日,还有一府两院的代表、委员大会正在召开,金城县首富、威震三县的魏三虎为父亲举办葬礼,活跃在西北大地的秦腔名角、歌舞大腕纷纷闪亮登场,为这个平凡的春节增添了不平凡的色彩。今天是魏三虎父亲出殡的日子,白车素马开道,乐队里唢呐、洋鼓洋号齐鸣,魏三虎家的灵车相伴鼓乐,在一片洋洋洒洒白云茫茫的簇拥下走过来了,原来街道两旁、十字拐角摆摊设点的商贩,炸油条的,卖豆腐脑的,卖面皮卖醪糟的,还有摆衣帽鞋袜、瓜子花生、苹果柑橘等水果摊的,卖灯笼气球玩具的,大老远里就急急忙忙收拾摊子躲到一边去了,新上任的县高官马明亮H县长,带着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党代表步行前往会址,出席三干会(金城县人习惯于称作三干会)闭幕式,真是冤家路窄,两路人马在汉武中心大街不期而遇。执勤民警的摩托车队不肯相让,魏三虎的人马更是摩拳擦掌,两队人马对峙在汉武大道,谁也不肯后退一步,瞎子打架——撑起来了。

新R县高官马明亮立了个新规矩,所有参加会议的人员,一律步行前往会场,其原因有二,一是体现金城县干部队伍的新气象,新风貌,二是借以展示县委县政府振兴金城县工作的决心和意志。三干会的闭幕式在体育场举行,体育场设在老城外,中间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马明亮H县委常委、政府县长副县长、人大主任副主任、高官副主席、县武装部部长政委以及各部局领导、各乡镇一二把手簇拥着全县上年度的先进模范,致富能手,一个个披红戴花,骑着枣红大马,个性张扬的向大会主会场走去,这是马明亮的规定,其目的就是要告诉全县人民全年工作的重心要转移了,不但要发家致富,还要开足马力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屠老四作为屠家庄和屠宰市场的双重代表走在最前列,屠老四的花最红、最亮。今天,金城县的枣红大马全集中在这里,一个个膘肥体壮,油光闪亮,驮着披红戴绿、胸配大红花的致富能手,一个个身穿伟志牌西服,足蹬皮鞋,红光满面、趾高气扬的竖在马背上,各乡镇的锣鼓队由县文化馆统一指挥,一支规模宏大的数百人组成的锣鼓队在前边开道,锣鼓声喧天,把个金城县直震得飞上云天,县高官马明亮亲自为他牵马墜蹬。依着马明亮的主张,所有的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武装部的正副领导、各乡镇的书记镇长亲自为所有的先进模范致富能手牵马墜蹬,一人一匹,当马明亮为屠老四披了红戴了花,亲自扶着他踩蹬上马的时候,屠老四真的不好意思,急忙推诿的说道:“马书记你别动,还是我自己来。”说着一个鹞子翻身跳上了马背,马明亮连连称赞,小伙子身手不凡吗。他们一行走着走着,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慢,甚至有些拥挤不前,马明亮便问身边的人,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县委办公室主任返身回来告诉他,前边和魏三虎父亲的灵车相遇了,公安局的摩托车队和魏三虎家的送殡队伍互不相让僵持在那里,马明亮随即说道:“是去殡仪馆还是去土葬?你应该知道怎么做。”随即又补充道:“随我到前边去看看。”只见办公室主任慌里慌张的向副主任交代了几句什么,就紧跟着马明亮的步子而来。

魏三虎的奶片厂没有叫出快,中途搁浅,却接手了频临倒闭的县客运公司,他充分利用了公共资源的优势,接连开通了县境内的一——十三路公交车,采取了个体户分路承包的模式,不仅改变了乡村不通公交车的历史,彻底改变了金城县交通困难的局面,而且让魏三虎不费吹灰之力从中大赚了一把。屠家庄是金城县的西大门,与东风县相邻,金城县通往屠家庄的公交线路预设为六路,屠老四和魏三虎谈过开通六路车的事宜,只是还没有最后敲定车站位置,所以暂时拖着。

老魏家的送殡队伍迎面站着,远处看去,白花花、雪茫茫的一片,洋鼓洋号吹手喇叭挤了半条街,和金城县委政府人大政协代表委员们一片红彤彤的队伍相比,一红一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金城县的大街上出现了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奇特景观,一队穿白戴孝的哭丧队,一队披红挂彩的状元队;一边是参加政府三干会的代表委员,一边是称霸一方的民间丧葬队伍,相对而立,怒目而视,互不相让。

马明亮来到队伍前边,公安局的摩托车队撑在那里,对面是魏三虎父亲的豪华棺罩灵柩和一片白茫茫的送殡队伍,他的身后便是金城县的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五大家及各部局、各乡镇的一、二把手,男的全都西装革履,女的全都绣衣秀裙,胸花下的鲜红飘带上分别印着“代表”、“委员”的字样,表明他们是来参加人大还是政协会议。无数双眼睛盯着新任书记马明亮,他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在公众面前,马明亮还是心平气和的对公安局局长说:“去把出殡家的管事人请来。”少许,一个披麻戴孝的黑脸大汉来到马书记面前,脸上斜挂着几块横肉,当不当道不道的站着。马明亮自报家门说:“我是马明亮,金城县新R县高官。我想阁下就是名震一方的魏三虎先生吧?今天以这种特别的方式见面,在下三生有幸。首先,我仅以个人的名义对魏先生家严谢世表示沉痛的哀悼和慰问,望魏先生节哀顺便。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但讲无妨。”

听了马明亮的一番话,魏三虎脸上的横肉开始收缩,紧绷着的黑脸慢慢的放松了下来。马明亮见魏三虎没有说话,于是继续说道:“魏先生我看这样,咱们两家总不能这样僵持着,坦率的说,三干会大不了延长一天会期,可是老人的丧期能延长吗?我看这样,由我向公安局发布命令,摩托车队向大道中线右边靠拢集结,依照交通规则,魏先生的送殡队伍同样靠右,立即往前赶路,让老人入土为安,这么宽的大街,足够你我两家顺利通行,你看如何?”

魏三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着的姿势有所变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马明亮看到,从送殡的队伍里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一个人,和魏三虎一样披麻戴孝,一样顶着一副黑脸,只是少了些许横肉,他是魏三虎的大哥魏一虎,只见他在魏三虎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便朝着马明亮身边走来而且算走算说:“马书记您好,我兄弟不懂事,冒犯您的地方我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了。在金城县您就是父母官,您的话就是圣旨,您咋说咱就咋办。”

马明亮看着魏一虎,把刚才給魏三虎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圣旨谈不上,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看如何?”魏一虎没敢嘴犟,谦恭的回道:“一切按马书记的吩咐,一切按马书记的话做。”

办公室主任给其下手交代的事,就是让民政局长专程去过问魏家老爷子殡葬的事,在职工作人员的家属以及县城里所有商品粮户口是禁止土葬的,否则其公职及所有待遇都要受到冲击,魏一虎在地区市政府任职,魏二虎和魏三虎,虽然现在下海经商,停薪留职的公职关系还没有变,个中利害关系他当然清楚。魏家兄弟回归本队,迅速调整了送殡队伍,公安局长向摩托车队下达了改变队形的命令,队伍向右边压缩靠拢,又开始向前移动了。

马明亮给公安局长交代了几句,向后边挥了挥手,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后边的一府两院五大家及所有的代表委员紧跟马明亮,队形不变,向会场快速行进,锣鼓又敲起来了,依然声震云天,三干会的闭幕式如期举行。

会议期间,金城县内凡是上档次的酒店张灯结彩,装饰一新,既是参加两会的代表委员的客房,又是学习讨论发表意见议案提案的阵地,所有参会人员以乡镇部局为单位,凭统一印制的就餐卷进餐。屠家庄出席三干会的是屠老四和余开河,屠老四一身兼党代表、人大代表两职,余开河作为政协委员参加会议的。作为乡镇代表团的成员,他们自然和吴佐、高曙光他们住在一起,学习在一起,讨论在一起。屠老四和桑树乡的参会人员一起被安排在汉唐大酒店三楼,紧挨着的一溜复式客房,楼道走廊及客房都铺着红地毯,摆放着各种绿色植物、花卉,花红柳绿,甚是讨人喜爱。

本次会议的中心议题就是发展市场经济,政府和人大的工作报告一再强调要胆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拿出当年土地革命的精神和勇气。各级政府要把市场建设纳入城乡建设规划,坚持统筹兼顾,合理布局,多方兴建,讲究实效的原则,鼓励、支持各方投资兴建市场,市场形式包括各类综合市场、专业市场、租赁市场、早晚市场、城乡摊群点和出租柜台的商场、超市、连锁店、仓库式商场、商品城、商业街以及商品展销会等。工商局组织、协调、督促有关部们做好市场管理工作,维护日常市场的正常交易秩序。公安、商务、税务、技术监督局、卫生部门按照各自的职责,依法对市场实施监督管理。

屠老四非常不适应这种台上台下的折腾,他被折腾得疲惫不堪,没玩没了的发言和表态,他又是一个特别认真、不随便附和的人。有时候,他的人坐在会场上,没完没了的聆听这报告那报告,心里却在开着小差,他忽然想抽烟,手伸进口袋里又无奈的放弃了,因为大会规定不允许抽烟。他只好侧楞着耳朵,心不在焉的继续听下去。

在闭幕式上,县委、县政府和人大政协分别对下一步全县的工作做了安排,并对各乡镇部局全年的工作指标做了规定,为了鼓舞士气,县委县政府举行了规模空前的表彰和颁奖仪式,屠老四容光焕发,排在所有获奖单位和个人的最前边,屠家庄党支部获得市委先进党支部称号,屠家庄实业总公司获得全县唯一一个跨越式发展进步奖,并重奖四万元,作为本省级龙头企业,金城县的利税大户和GDP大户,他们为金城县创造了十点二个亿的产值,解决了周围区县农民群众卖猪难的问题,成为本次大会的最大赢家。屠老四披红戴花站在领奖台上,慷慨激昂的发表获奖感言。

按照会议的安排,闭幕式后举行游行,时值正月十五,既是会议闭幕的日子,又是人们闹元宵的节日,庆祝金城县三干会胜利召开的喜庆日子,各乡镇都组织了文艺演出队,锣鼓队和社火,致富能手骑马戴花,各乡镇锣鼓、舞蹈、戏装、社火随后列队而行,从体育场出发,游遍县城的所有街道,其声势之大创造了金城县之最。屠家庄的锣鼓队代表桑树乡,十几辆汽车拉着大鼓,车上飘扬着桑树乡和屠家庄两面大旗,敲铙钹在锣鼓后边散开队形,所有人一律着古装,男的红衣红裤红头巾,女的绿衣绿裤绿头巾,边走边敲。最前面一辆汽车上拉着一门大炮,其实只是一根固定在车上的加厚无缝钢管,远处望去,分明就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大炮,车厢里放着一个密闭的氧气瓶,李逛山手里拿着一把改造过的氧气焊枪,一开一关有效掌握着氧气进入无缝钢管的流量,氧气在钢管里燃爆便会产生巨大的炮声,从钢管里喷发而出,声震九天,李逛山这老小子还真能折腾,让屠家庄的炮声独树一帜名扬金城县。

会议期间,所有参会人员都领教了新任书县高官马明亮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工作作风,闭幕式后,吴佐带着桑树乡的参会人员在布置热烈、充满着节日氛围的汉唐大酒店里聚齐,对贯彻会议精神,在全乡迅速掀起勤劳致富,构建市场经济新高潮做了全面部署,吴佐强调说:“屠家庄是一面旗帜,是全乡的榜样,屠家庄率先在全县全省闯市场,建市场,克服困难,开拓奋进,从贫穷走向富裕,他们不骄不躁不气馁,在粮棉大县项目申请未果的情况下,下决心自己筹集资金,自己下决心建设屠宰生产线,这是屠家庄村长书记在大会上亲自表了态的,这种勇气值得发扬广大。屠家庄就在我们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怎样学,怎样根据各村的实际情况开展工作,怎样落实会议精神?回去以后要认真研究,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来,上报乡党委、乡政府。我们桑树乡是远近闻名的辣蒜种植基地,如何发挥我们的优势形成规模,如何把我们的优质辣蒜推向市场?这是一个很好的命题,需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去完成。”

充裕的生活使吴佐发福了,比以前发胖了许多,他一手捏着一支烟,偶尔长长的吸上一口,然后吐出一串串烟圈,他吐烟圈的技能相当微妙,那一串烟圈旋转着向斜上方飘去,然后渐渐的化作烟丝、烟雾,随后消失。吴佐表情凝重的做了总结讲话,对全乡工作作了安排并提出要求,他进一步指出,在新形势下,要有新思想、新作为,鼓足干劲,发展经济,向市场经济迈进。大局已定,大方向已定,接下来就要看我们怎么去做了,屠家庄已经走在了前头,就是照猫画虎,也要画出来个样样行行来!否则,对不起父老乡亲,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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