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杨鸿就留在庄子里了。公主梅给他制定了严格作息习惯,每天都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比如劈柴、练字、挑水、练武、画画等等不尽相同。她在院子里挖了个坑,什么事做错,就在那个坑里待多长时间,待到他认识自己的错误为止。每隔三天还要写一份总结,交给公主。公主则在她和杨鸿之间划定了一段距离,超过这个距离也要蹲在坑里,还警告他天暗就不允许出房门,违反就会送去官府。虽然如此,不过公主依然非常紧张,白天听到碗碟碎了,都要警惕地扫视一番,晚上往往要求刑女医和侍女|陪|睡。前些日子,轮椅让工匠们做好了,她常常坐在上面拿着短剑,练习劈砍的姿势。”宋昭道。
“既然如此,她干嘛还要极力将他留下?”应垣听此不禁吐槽道。
宋昭耸耸肩道:“因为杨鸿不到十四岁。如果过了十四岁,她就完全没有把握是否能重塑他的善恶是非的观念。公主梅这么说。”
应垣:“……”
陆浒:“……”
应垣思索道:“一个人是善是恶,在他出生之时就已决定。正气所聚之人必是贤人、圣人,邪气所聚之人必是奸人、恶人。杨渊若为正气所聚之人,只要随性自然地活着,那就是好人。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心机。”
陆浒道:“这我倒不赞同。我曾经不相信她脱离吾盟依然为我们保守秘密,但是从这事看来,她对一个要加害她的人,依然抱持某种信念,不愿推他陷入绝境。那她为我们信守承诺,大概也是可信的。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的评价完全改变。那杨渊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观念,也会发生改变。我想,她退出,只是不想对自己家人做出不利的事情。”
应垣看向宋昭道:“听说有御史弹劾你消极怠工?”
宋昭道:“少府一职空缺,少府之属官满员,人人都想要往上爬。太尉朱理想要重新给每个人排个次序。皇后把我扔到少府少卿一职上,想要把这水搅得更浑一点。只是弘微无能,受人排挤打压。况,另有一少府少卿朱瓒。”
陆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匡致平出事了?”
宋昭道:“他本来没什么事。从尚棠郡带回郡守柴寿昌,就可官复原职。但不料在他回朝前,府里有仆人拿着匡致平早些年写给李正的书信上报御史中丞,现在御史大夫张苍派人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匡致平最后结局如何。仆告主,按律,仆人也得受罚,很明显是被人指使的。”
陆浒皱眉道:“我记得,御史中丞之一是你父亲宋德吧?张苍是朱理一派,你父亲也是吗?”
宋昭冷笑道:“谁知道呢?不过是个墙头草,哪边强势一点,就巴不得把女儿美妾都送给人家。”他顿了顿又道:“我妹妹她,我希望你们能多加关注一下。我本来以为他不会打菲菲的主意,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伯爷府的痴瘫儿子……我还是低估他的无耻程度。”
应垣沉吟道:“我会安排的。”宋昭松一口气,微微一笑。
陆浒道:“我前天混进士兵队伍里,看到沈从在帮秦昱的队伍准备各种辎重物品。我想问问他是不是随军离开,可是秦昱时刻都在注意他,就没敢引起他的注意。”
应垣道:“他应该不需要随军。”
宋昭道:“我上次见他也是这样。秦昱要干什么事都要委派弘微兄。我听子升说,太尉朱理三子,骠骑将军朱和,为此询问秦昱。秦昱却称,他被关押日久,有些事有些生疏。”
应垣、陆浒皆低头沉思。宋昭见状,走到窗边,远眺风光,却见郭勋、欧阳最、侯朝宗骑着马去了敬白楼。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陆浒的住处,正对着敬白楼。
宋昭寻思道:郭勋是治书侍御史,消息应当更为准确。立下与应垣、陆浒二人说明缘由,赶往敬白楼。
他抱着一盒木箱,叮叮咚咚地敲开他们三人所在的雅间。值得一提的是,敬白楼的烹饪一向为他六人所喜,因此高子升在此常年包有雅间,而他三人却另开了一间,可见郭勋三人与高子升、王嘉已然泾渭分明。
见宋昭突然出现,三人均是一脸的警惕戒备。宋昭浑然不觉,笑道:“朝宗,这是你的十五种茶具。真不好意思,前些天我一时手痒拿来泡茶,把大部分的玉质器皿都打碎了。”
其他两人闻言松了一口气,侯朝宗却是一脸惊怒:“宋昭!宋弘微!你在搞什么?!我那茶具放你那里,是不想让家里长辈知道!我从来没答应要给你用!你知不知道这套茶具,我费了多少精力,花了多少金银才得到的?!”
“我还没说完呢,我找人修好了。有些用金银水晶等镶嵌连接,有些只能重新找人雕刻。不过好在都是齐全的。”宋昭苦笑道。
“那也不行。坏了就不是原来的茶具。你还用金银镶嵌,你怎么想的?好茶怎么能用金银来盛呢?”侯朝宗不可思议道。
“好了,既然你不满意,那今天这回饭就我请了。”
欧阳最问道:“你刚刚在街上看到我们了?”
宋昭道:“这附近有一个修玉器很厉害的师傅,我请他修这东西。我刚刚才取回来,想要给朝宗看看。”
三人闻言轻轻点头。
宋昭不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表姐夫被下狱了,都是朱理那个鼠辈。”郭勋咬牙道。
宋昭吃惊道:“廷尉匡致平,怎么会呢?那几封书信不过陈年往事而已,哪里值得下狱?”
欧阳最道:“但有官员称他们曾经看到廷尉与原丞相曾有私下会面,硬给他扯上帮李正起事的罪名。”说着,他瞅了瞅宋昭。
宋昭有些看不懂。侯朝宗低声道:“这其中带头的人,就是你父亲,御史中丞宋德。”
宋昭立下冷了脸,他道:“所以你们三个才偷偷跑到这里来商议。听着,不要把我和他放一块儿。”三人略有几分尴尬。宋昭问道:“那廷尉听到消息作何反应?”
郭勋苦笑道:“他说,廷尉本来就容易得罪人。墙倒众人推,也是自然的。只是可惜家族的百年清名,被参与党争这名头毁了。”
宋昭安慰道:“天下有识之士会明白,匡廷尉是被冤枉的。”
侯朝宗亦道:“天下人都知道,朱理之语,十之八九都是谎言。”
欧阳最道:“皇后殿下怎么说?”
“皇后殿下听到有官员看见他们在私下会面,虽然是真是假未可知,廷尉是否真的参与亦未可知,但处决廷尉的理由还是非常充分。更何况,就算皇后愿意网开一面,朱理也会极力要求将匡廷尉定案。廷尉如果握在他手里,那是多么有力的一把刀啊。”宋昭说着便离开雅间。
“你干嘛去?”郭勋问道。
“更、衣。”
当天夜晚,太尉朱理、御史大夫张苍、两位御史中丞,四人府上的大门都被用浓浓的墨汁写上两个大字“****”,其手劲之大,入木三分,可见光一照便闪闪发光,回头率急升。
第二天晚,四人府门前多了三十多人守着,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第三天也是。到了第四天,每个里坊都被塞了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面写满了各种匪夷所思世家密事。当然写的最多的是朱家的隐秘,其次是张苍,再其次是御史中丞。纸张这时还不是很普及,因此每个人都很稀奇。有些还被传递到一些世家的府中。
天子脚下的老百姓,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都喜欢咀嚼有关皇族世家的勾心斗角和风流韵事。在互相传阅时发现,有些纸上原来还有讽刺漫画,引得人争相描摹,加在只有文字的纸上。每一张都写明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他表示这是在为廷尉匡致平因为几封故信而获罪叫屈。
有些人在意识到这是某些人故意为之的时候,就赶紧把纸送给别人——毕竟只是每个里坊只有一张,一个坊却有几十人,很多人想看。有些人大肆鼓吹在读到这些故事之前,他就猜到了,大讲特讲其他关联的故事。有些人则乘此时机,向其他人宣扬匡致平在这个乱世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好官,说着说着就大骂朱理等人,陷害忠良。有些不认识字的人,因此认识了许多字。有些读书人发现,这不是手写出来的,是印出来的,只有画着漫画的才是手写,有人还分析出,这手写的笔迹看似都是一个人……一时间,枢都城里,热闹异常。
这日,依然敬白楼,依然是宋昭、郭勋、欧阳最、侯朝宗。
欧阳最拿出这张纸问道:“你们见过这个吗?”其余三人摇摇头。欧阳最递给他们,一一传看。
侯朝宗看了两眼便递给郭勋,笑道:“写得真痛快!”
郭勋看了一会儿,递给宋昭,奇异道:”这是谁写的?什么三个月前,朱府五公子,在夜宴与小妾调情,不慎,鱼骨头梗在了喉咙里,小妾因此声音嘶哑半个月,而不为五公子所喜——这种事,他怎么知道的?“
欧阳最道:”这么无聊的事情都写出来,肯定不是世家大族所为。”
宋昭道:“你的意思是?”
欧阳最道:“肯定是各府奴仆嘴碎,而被匡府的奴仆利用写在上面。”
侯朝宗道:“但是竟然有张苍某月某日赠送一颗稀罕的红宝石给太尉朱理。这东西应该很好藏吧,送人的话,除非心腹之人,否则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的。我觉得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宋昭补充道:“而且,匡廷尉获罪,匡府奴仆应该也不得自由。应该是与匡府交好的其他府中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