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王朝的朝会制度并没有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一般而言逢五、逢十就会开一次,不过有的时候也会变动,比如遇到过年、重大节日、皇帝生辰之类停开,或者遇到大事的时候也会临时开一次朝会,有的时候某些事情无法马上决定下来,也会再开一次。
上次朱理力争废除丞相一职,开了第一天还要开第二天,想要乘胜追击,不料凭空冒出一位公主。皇后乘此机会理直气壮地罢朝。今天是九月初五,大概会在朝会上讨论有关城西粮仓发生的事。
流民和官府兵大动干戈,死伤无数。可是从事情开始到结束,却没有任何将士前去解救——非要说的话,带来三百名勇士的骑都尉王嘉勉勉强强算是一位。可他不信朱。太尉朱理对此深感恼火和忧虑。
他想要乘此时机改革盛朝低效冗余繁杂的军事制度,但是历史上哪次改革,不是保守派的数量占了上风呢?他想在军队和将士建立起更强大的个人威信然后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完成这宏大的计划。
因此虽然沈从的倒戈令他恼火,但是他并没有效忠他多长时间也不是一个在朱氏集团占据多少话语权的人。他可以在一瞬间将他推上高位,也可以一瞬间将他拉下马。他并不想浪费精力亲自击落他,他知道他的追随者会自发去做的。
果然,朝会一开始,谏议大夫朱禹等人在一番声情并茂地述说感叹朱彰严淞多么奋不顾身,多么忠君爱国,多么伤痕累累,得到皇后一次一次的安抚承诺后,满意地收起春闺怨妇似的嘴脸,开始牙尖嘴利地数落沈从作为太仓有多么不称职,没有料想到流民会前来夺粮……
宋昭实在听不下去了,站出来道:“下官认为沈大人还是非常尽职的。沈大人找到在下,下官才会去找骑都尉大人。而且沈大人自始自终都在现场与将士们并肩作战,现在他腹上还有一道伤口。皇后殿下倘若不信可让太医来验验。”
大司农欧阳启走到皇后面前跪下道:“皇后殿下,臣要请罪。”
皇后温和道:“不知欧阳大人要请什么罪?快站起来说话。”
欧阳启道:“那日,臣到现场时,沈从已经控制了局势,但他承诺会帮忙让他们吃上东西,臣觉得他这是在信口开河,于是斥责了他,因此流民再一次骚动起来,这才导致后来血流成河的惨剧发生。”
一直置身事外的阴绩听了这话,也为沈从开脱:“皇后殿下,如果真是这样的,那么沈大人不但没罪,还是个有功之臣呢!当然,欧阳大人切合实际地就事论事,也是情有可原,殿下请不要开罪于他。”阴绩心中有几分惊讶:欧阳启不是顶讨厌沈从吗?看来沈从在|暴|乱中救了欧阳启这传言是真的。
朱理斜睨沈从一眼,他依然沉默地伏身跪着,低调顺从。谏议大夫等人依然在争吵着什么,但他知道沈从这次是安然无恙了。
待朝堂再一次平静下来时,廷尉正陈歆上前汇报称,匡致平已经在尚棠郡查获了郡守柴寿昌的罪证,不久就要押解入京。朱理的太阳穴嘟嘟地跳了起来:一个听话而尽职的郡守可不好找,但又不能让皇后一伙先下手。
朱理心里对这个冗长的朝会相当厌倦,但在众人面前又要摆出一副端谨肃然地模样,时间一长,心里更加厌烦起来。
这时,却穿来了紧急军情。宦官急急忙忙上奏:“翼饶郡五百万人造反!郡守、郡尉被杀!”
朱理心中十分雀跃,终于听到好消息了!他起身面带忧虑道:“此时,卫尉朱彰、安西将军严淞都身负重伤。老臣请皇后殿下赦免秦昱,让其领兵二十万前去围剿镇压!”
皇后扫视堂上众人,大臣们皆低头装什么都没听到。其实,大盛朝又何止这两个能领兵打仗的人?不过是朱理想寻个理由把秦昱放出来罢了。
但是,这几日太尉大人确实有些不顺,尚棠郡郡守想必会被问罪,长孙朱思破相,女婿被收进狱中,丞相未能称心如意废了,甚至还让阴绩当上了,此刻他又对沈从无可奈何……如果再否决他的提议,那就太不明智了……
毕竟他还手握大权,无论自己是不是想要除之而后快,目前还是得稳住他。皇后想。于是她道:“准。”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张苍上前进言:“秦昱可以戴罪立功,但是作为二十万军士的主将有些不妥。封他做个领兵一两万的将军稳妥点。”
皇后颔首道:“准。”
朝会散场后,沈从随人流走出宫门,转眼,又被宦官请进另一座宫。太后寝宫,平成宫。
虽然每个人都认为沈从是靠太后上位的,不过算来他有将近九十天没见过她了。如果说作为男宠要做的某件令她心情愉悦的事,那他有将近两百多天没做过了。至于原因,太后喜欢玩各种花样,某些方法会令她的男宠们倍感屈辱,但做多了,也会变得逆来顺受。但沈从自始至终都在微妙委婉地尝试各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想要掌握主动权。有的时候他做到了,完事后太后才意识到这一点。虽然她并没有因为处于被动地位而感到不舒服,但她还是渐渐不喜欢他了。
如果说到沈从是如何能被太尉赏识的,这是因为他来平成宫后不久,他不仅记得太后的任何喜好,包括吃穿用行的小习惯,他甚至记得宫里每个宫女和宦官的名字资历还有擅长干的事,很快他就成了这个宫里的主管,把事情安排得比先前的主管宦官还要井井有条。朱理的三子朱和让他计算枢都附近军营的粮食分配和衣物分发,亦是手到擒来。于是朱和就将他推荐给其父太尉朱理。
沈从曾经以为太后会因为他投靠皇后而心怀怨愤,不过在他委托皇后送给她两个容貌妍丽的少年后,也并没在宫里听到太后大肆处罚下人的事情。他那时候还侥幸地想:看来这位贵人是个心宽的。
可是,现在太后又为什么要见他呢?他很有些忐忑。
“臣沈从参见太后。”朱太后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她依然每天会花一个时辰沐浴,一个时辰整理发髻,一个时辰化妆,两个时辰穿衣——她要穿衣服的时候,会尽可能让宫女都拿着衣服,而她会在衣服的丛林中尽情穿梭。但不可否认,太后确实比同龄人美的多,皮肤更紧致,笑容更灿烂,秋波更动人。
但也因为她花很长时间打扮自己,所以沈从见到她时,她正让仆人为她梳理发髻。深衣裙襦也穿得符合规矩。不过沈从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换成是更符合她心意的。
“沈从,你送本宫的云溪和竹浓,本宫非常喜欢。喏,这些东西是赏给你的。”太后把涂着红蔻的玉葱般地的手指一挥,沈从面前就多了许多艳丽的布匹和稀罕的宝石。
沈从努力控制自己语调平稳:“臣谢太后赏赐。”
“不过,端平,我想再让你帮我送一个人。”这“端平”叫得,沈从的心脏都抖了一下。
太后两眼发光,不无遗憾道:“本宫本以为秦昱会受到重罚,到时候我再跟皇后求个情,让秦郎进宫来与我作伴。到时,理弟也不会说什么,瑛儿也会很感激。可是没想到随随便便一次造反,他就可以戴罪立功了……”
沈从见太后一脸哀怨,沉浸在梦想破灭的情绪里不再说话,不得不出声道:“太后的意思是,想让端平把秦大人送入平成宫?”
“没错。如果沈大人把这事做成了,我让皇后给你升官!”太后一脸兴奋道。
“可是,太后殿下,臣该怎么做呢?秦大人怎么送进来呢?难道我将他打晕扛进来吗?宫里宫外这么多卫士、宫女、宦官,又如何避人耳目呢?再者,一旦被人发觉秦大人未奉宣召却在后宫里,那么一定有人对此大做文章,想致他于死地!”
“那怎么行?!”太后激动道。宫女们赶紧上前安抚劝慰,有人投给沈从责怪的眼色。
“那这样吧,”太后想了想道,“你去劝他。你跟他说,他只要在出征前来几次就行了。有时机我会宣他进宫。”
沈从如愿以偿地告退。走出宫门前,他被那个投以责怪眼色的宫女绿茗拦住了。
“沈大人,您这些日子还好吧。”绿茗道。
沈从微笑道:“过得还行。”
绿茗责备他道:“您怎么可以答应太后这么任性无理的要求呢?”
沈从无辜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绿茗说不出话来。沈从安抚道:“你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很多事情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绿茗无言,草草行了个礼就走了。
沈从步行出宫,看到宋昭让一个仆人牵着一匹马等着他。沈从客气地请那位仆人转达对其主人的谢意,便骑上马直奔苦庐诏狱。他看到一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在对他絮絮说着什么。
他上前打招呼:“秦大人,恭喜你出狱。”
秦昱脸上浮现出几分真实的笑意,他道:“多谢沈大人。”他介绍身旁的美丽女子道:“这是我内人。”
沈从礼貌地行礼道:“秦夫人。”又对秦昱道:“秦大人,我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昱收敛了笑容,审视他片刻,然后走到无人处。沈从跟着走过来。
秦昱道:“有什么事?”
“太后希望我可以在你剿匪之前劝你入宫。至于入宫是为了什么事,想来秦大人没有忘记沈某先前告诫你的那些话。”
秦昱斜视他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我只是希望如果哪天太后真的如愿以偿,秦大人不要怀疑到沈某身上。”沈从面无表情道。
“你为什么这么做?”秦昱问。
“秦大人喜欢干净。而我不希望自己被别人想得过于肮脏。告辞。”
朱瑛看到沈从离开,问秦昱他说了什么。秦昱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