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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6.(70年代)打开眼睛看外面(2)

(二)、我要飞

十二岁以前,我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离家十里。

小小的县城在我看来,是一个万花筒,它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蠢蠢欲动,想上街,想去看小人书,哪怕只是在那水泥路上走一走,也都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舅舅家的小书柜,把我带进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他的书很杂,我逮住什么就看什么,囫囵吞枣,缺吃少用的年代,我的营养并不太差,精神世界也比较充盈,像晨间的小草,带着露珠,水灵灵。

看电影,看戏,看小人书,它们滋养着我;卖麻皮,卖苕藤,卖鸡,我敢与城里人打交道。小小年纪的我,是要告诉世界:我想飞得更远、更高!

第一,小书柜·小书虫

母亲只要到外婆家走亲戚,我必然央求去。她很高兴地答应了,外甥爱去外婆家,说明外甥爱着外婆,这是她求之不得的。

我爱到外婆家做客,一半是冲着外婆、舅舅,另一半是冲着舅舅的小书柜,它像我常玩的磁铁,吸引着我。这个小书柜,其实是衣柜,两层,上层挂衣服、码衣服,下层散乱地堆放着书。舅舅那时才十七八岁,未婚,没多少衣服,衣柜显得不中用,所以只用了一层。他的书挺多,至少在他那个垸里是最多的,因为他是初中毕业,又在村小学当老师。加上他也爱书,爱看书,书自然就较多。他似乎不爱惜书,不喜欢整理,所以书桌上随意地扔着几本书,书屉里也能找到书,枕头下也压了本书,小书柜里的书显然从没经过收捡,能找到虫屎,也能找到蜘蛛网。

每次到了外婆家,我直奔舅舅的小房,拉开书柜,找书看。我坐在地上,不喝水,也不上厕所,外婆喊我吃东西,我嘴里说“马上来”,身体根本不动。大热天里,太阳正好透过窗户照过来,我被阳光覆盖着,身上冒汗,我竟然不知道挪位了。

母亲见我如此专注地看书,满心欢喜,说,你舅舅晓得你要来,恐怕又准备了不少书吧。看我满头是汗,就叫我躲一下太阳,见我仍然不动,她就用手绢替我揩汗。

小书柜里的书,乱七八糟,有整本的长篇小说,有杂志,有小人书,还有教科书。我不挑剔,也不嫌弃,一本接一本地看,如果特别喜欢哪本书,我就起了歹心,想据为己有,临走前,只须和舅舅说一声,这本书就归我了。

隔了一段时间,我问母亲什么时候去外婆家。她奇怪地反问我:“一不过年二不过节,怎么好去呢?哦,你是想去翻书看!”儿子的心思,母亲最懂。于是,她就选了个日子,带上我和大妹、小妹,去看望外婆了。我拉开书柜,翻找一遍后,却大失所望,还是那几十本书,我都看过不止一遍了。莫非舅舅这段时间没买书?到处找,在他枕头下找到了一本,书屉里也有。我又抱书傻看,物我两忘。没有人称我是小书虫,但是舅舅家所有的书,都被我啃咬过了。

第二,上街!上街!

我第一次上街的时间,没去打听。家里有一张我的婴儿照片,上书“七个月留念”几个字,不用问就知道我七个月大的时候,被母亲抱到县城照的这张像。

父亲一直在县城打工,天天上街,让我无比羡慕,总是央求他带我去。母亲开始好言相劝,后来发火了,说:“你老子上街是做事赚钱,又不是去玩,你以为他天天上街玩!”

父亲心软,经不住我的乞求,有时也会带我去县城。每次经过刘家巷的蔗糖厂门口时,我都要靠在工厂的破木门上不肯走,我既想吃块蔗糖,又想搞清楚他们用什么办法制出蔗糖的。记得有一回父亲给一家小商店粉刷墙壁,我不敢走远,怕迷路,怕街上的小孩打我,只好窝在小商店里,又没东西玩,才觉得这街上没乡下好玩。玻璃柜台里有许多白色瓷盘,上面放了各种各样的水果,我从没见过,这第一次看见,嘴里就流起了口水,想吃,就找父亲要。

父亲嘿嘿地笑了,用衣袖揩汗。旁边的一个叔叔替他回答我说:“这是苹果,那是桃子,好吃得很!可是你吃不成了,它们是塑料做的样品,你不能吃!”

我不相信。既然摆到柜台里了,怎么会是塑料做的。父亲转身出去,买了两只包子,才把我的嘴给堵住了。

后来,我随父亲上街的次数更多了,他有段时间一直在副食品公司修补房子,在国营食堂里打灶,到了吃饭的时间,他带我到水龙头下洗手。我平时都是在水塘或脸盆里洗手,水从不冒气泡。可这街上水龙头放出的水,总有冒气泡。我渴了,学着父亲喝自来水,倒着头,把嘴巴对准水龙头,猛喝一口,觉得饱了,又喝一口。父亲说,莫喝多了,留点肚子吃饭。

副食品公司的食堂始终飘散着诱人的饭菜香。父亲会买上一份炒肉片,我基本上只吃肉片,他基本上只吃饭。国营食堂的清汤很好吃。

我们在街上只吃这一顿中饭。早饭是在家里吃的,晚饭要回家去吃,天快黑了,太阳落山了,父亲还舍不得走,他说趁傍晚凉快把手上一点事做完了,免得拖到明天。我又困又饿,也想家了,几乎哭着求他回家。

回家的十几里夜路,很难走。父亲知道我不肯走路,特地买了几只馍和包子,讲好走到了什么地方,就让我吃一只。为了得到包子,我只有奋勇向前。到家了,我从父亲的帆布包里摸出一把枣子,分给弟弟妹妹吃,好像是我为他们买的。母亲问我中午吃了什么好菜,是在副食品公司的食堂吃的,还是在国营食堂吃的。妹妹弟弟瞪大眼睛,十分羡慕。

大约在读小学四年级后,我开始单飞了,不再跟在父亲后面当尾巴,而是约上一两个伙伴,悄悄上街。瞒了大人,因为母亲下地干活,不知道;父亲虽然在县城打工,我不去找他,他也不知道儿子上街了。

街上好玩,什么东西都得花钱。我们身上没钱,怎么办?临走,到地里掐了十几把红薯的嫩藤,用稻草捆住,带到街上卖。街上的人爱吃,两分钱一把,一会儿就卖光了,得了两三角钱,够我们两三个人一天花的了。

身上有钱,浑身是胆。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摊看小人书,美美地看下去,不限时间。直到肚子饿了,才去找馆子吃东西,炒菜不敢买,就一人吃一只馍一只包子,够了。有个伙伴提议去看长江,我们就欢欢喜喜地来到江边,看到了港务局的矮房子,看到了破烂不堪的候船室,看到了停在江面上的大轮船。

我们呆呆地坐着,痴痴地看着江面上的轮船。心里想知道,这船从什么地方来,又到什么地方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坐上这样的轮船。一个工人模样的人出来询问我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在这儿坐那么久干什么。他不是把我们当作小偷,而是怕我们迷了路回不了家。

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江边,往回走,寻了另一家书摊,又看上几个小时,直到书摊老板轰我们回家,我们才起身出发,路两边已经亮着的路灯下,我们的身影被投射在地上,又瘦又矮。

后来,我还和五姑结伴到街上卖鸡。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们出门时天还没亮,到了街上,天才麻麻亮。五姑嘴巴厉害,敢于吆喝,别人出价太低,她死活不卖。三只鸡硬是等了两三个小时才卖掉,当然换来的钱也是五姑心满意足的。

偷偷上街的次数不敢太多,因为母亲骂我胆子太大,动不动就往街上跑。我每去一次,回家后都挨了打,我心里非常惧怕母亲。上街只不过是为了看小人书,大队代销店不是有小人书卖么?为什么不就近买呢?可哪来的钱呢?我开始动脑筋了。

代销店收购麻皮,这是一条生财之道。我带上两个妹妹,从家里阁楼上翻出一捆麻皮,放在太阳下暴晒,然后每人一把,用棒槌使劲敲打,打掉麻皮身上黑褐色的皮肤,就露出了较白的麻丝,麻丝可以卖钱。我们兴奋地拿到代销店卖,第一次就赚了两角钱。哇,这么多钱怎么用?我作主买了两本小人书,余钱买了麻花和蔗糖,兄妹几个高高兴兴,比过年还开心。这次商品交易让我尝到了甜头,乡下到处有黄金,只要肯动脑肯吃苦,许多东西都可以拿来换钱。何况我还有妹妹弟弟作帮手,有活儿大家干,有钱大家用,有好东西一起分享。

上了那么多次街,我对县城始终怀有敬畏之心。它没有很多高房子,却有很多花花绿绿的商品,尤其有新华书店和书摊,仅这点就足以让我敬仰它。县城不大,几横几竖的几条街,街上也不干净,我每次回家后发现双脚全是黑泥巴,好像在汽油里浸泡过,特别难受,特别难洗。

上街的心情既激动又恐慌。乡下孩子进城见世面,心里没法不激动,天生的胆怯、自卑,又让心里无缘无故地恐慌。生怕街上人骂我是乡下伢,甚至认出我是乡里来的,从而看不起我。记得有一回在电影院门口,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人表演魔术,让他儿子躺在长凳上,一块黄布盖着儿子脖子,父亲操起一把菜刀,从黄布上切下去,顿时马路上血迹斑斑。他儿子也装作死了。当时,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街上人都嘲笑说,骗人的鬼把戏!没一个街上人驻足观赏,更没有谁扔下一个硬币,只有我这个乡下孩子从头到尾都在当热心观众,当这个男人端起饭碗索要钱币时,我却低下了头。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身上没一个子儿。第一次观看街头魔术,居然是免费的,而且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观众。这几乎是专场演出了。

第三,看电影,看戏

县里的电影放映队每年总要到泉塘大队来放上几场电影,时间不固定,想来就来了。有时,人们议论好久没看电影了,他偏不来;有时,把他忘了,他偏来。

泉塘大队有八个垸子,都想把电影拉到自家垸里放。大队书记手握决定权,最头最尾的几个垸子肯定不行,太偏远,要人跑很多冤枉路。位置适中的垸子正合适,我们垸正处于中心位置,自然是首选,一年的电影有三分之二是到我们垸放,地点就在塘坝上。这里地势开阔、平坦,可以容纳千把人观看电影。

这电影队的设备可不少,要派人去拉。一般到魏垸大队拉,它总比我们大队提前一天放映。拉回来的家伙装了一板车,有发电机、放映机、银幕等。通常存放在离塘坝最近的一户人家,放映员也吃住在这家。我们最喜欢上这家玩,趁放映员睡午觉时,就在机器上摸几把。几只槟铁箱子里装的是片子,后来才知道叫拷贝。我们对它最感兴趣,箱子外面印了片名。这片名带给我们无穷的遐想,它是打仗的片子,还是唱戏的片子?

趁人不备,我们打开箱子,想搬出里头的片子看个究竟。看到的是车轮一样的圆盘,上面缠绕着片子(胶片),散发出橡胶的味道,很刺鼻。就是这长长的片子,竟然能在白色的银幕上投射出人物、房子和汽车。太神奇了!

那时来放映的电影,主要是两种,一种是打仗的片子,不是打日本鬼子就是打国民党军队,我们最爱看;另一种是戏剧片,像黄梅戏《天仙配》、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奶奶、母亲那一辈的人喜欢。这放映员挺细心,每晚各放一场,照顾到男女老少的口味。

一到傍晚,就有人忙碌起来了,塘坝正前方竖起了两根大树杠,银幕和扩音器就挂在树杠上。这树杠,死了人,用它抬棺材;放电影,用它挂银幕。塘坝的中心位置,放了一张桌子,放映机就架在桌上,几只槟铁箱子塞在桌底下。

放映机的位置,就是我们孩子争夺的黄金地段,寸土寸金。这儿是看电影的最佳地点,不偏不倚,不远不近,与放映员近距离接触,可以清晰地看见放映机在转动,可以清楚地听见转动时的声音。所以,放映机的附近,常被长条凳、竹椅甚至是竹床占领,塞得满满的,为了**大的一点位置,几个孩子可以抱在地上打架,即使头破血流,也寸土不让。为了守住阵地,晚饭也不敢回家去吃,让大人送到塘坝上,甚至不吃饭,用一只八方瓜代替。

天一黑下来,塘坝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他垸子的人,拎着竹椅,扛着长凳,往我们垸的塘坝上走。那时我们特别荣耀,为自己生在白果树下垸而骄傲。几乎每次放电影,总有年轻人吵嘴或打架。看电影时心情特别轻松,容易激动,年轻人喜欢表现和吹嘘,不甘示弱,动不动就骂人打架,但是旁边那么多老人、中年人是不会容忍的,一顿喝斥,也就骂骂而已,不会打得死去活来。

电影放完了,仍有人坐着不肯走,询问下一次放映的时间和片名,更多的人陆续撤离,泥巴路上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人们快活地议论片中的某个人物某个情节。不管是什么片子,乡下人都能看懂,而且有自己独到的影评。

也有电影放到一半或只放了一场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带了伞的人就撑伞,没带伞的躲到屋檐下。雨越下越大,实在不能放了,大队干部就和放映员商量明晚重放。围观的人确信消息可靠,才放心地冒雨回家。

成功垸、山下垸和四口塘垸也曾被作为放映地点,我也扛着长凳,约了几个好伙伴去看。父亲和母亲总是在电影放了好久后才赶来,到处找我,我又不敢大声喊叫,他们不是看电影,是在找人。是怕我散场后走失,或者和别的孩子打起来了。母亲说,成功垸、山下垸的孩子特别野,爱打架。母亲在人群中找到我后,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站着,一会儿看银幕,一会儿看看我,她哪里是看电影!

小时候看电影,最难忘的是两次。

一次是到八九里外的槐家垸看电影。那是一个暑假的夜晚,垸里几个年轻人打听到槐家垸放电影,就决定赶过去。我求他们带上我,他们不肯,怕受我母亲责怪。直到我母亲同意了,我才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九里多夜路,快到槐家垸时,看到前方夜幕下出现了豆大的光亮,心中一喜,知道那就是在放电影了。大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越近,越能听见扩音器的声音,越能看到银幕上晃动的人物。哇,居然是我们从没看过的电影。

来到人群附近,发现人太多了,观看电影的有利位置全被占去了。我们几个外来人显然引起了这个垸的注意,有人说,你们来晚了,已经放过了一场,第二场电影也放了十几分钟。还有人问,你们是哪个垸的,怎么这样喜欢电影。居然有个十几岁的孩子气鼓鼓地说,不准你们看,你们又不是我垸的人。

赶了九里多夜路,又累又困,见了电影,全忘了,只知道兴奋,睁大双眼,死盯银幕,生怕漏过一秒钟。不一会儿,这场电影放完了,这个垸的人走几步路就可以上床睡了,而我们脚下还有九里多夜路。

我随了那几位大哥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天上没有月光,手里没有电筒,完全凭感觉,边走边问,没错吧,可不要走错路了。万一走错了,天亮还到不了家……

才走了二十多分钟,我的瞌睡来了,不想走了,恨不得躺在路上或地里睡觉。那几个哥哥和我大声说话,轮番捉住我的手,怕我睡着了摔倒。我几乎是被他们一路拖着走,我也是半醒半梦,瞌睡来时,就闭上眼,双腿居然也能抬起来迈出去,高一脚低一脚,歪歪斜斜。直到被绊倒,或者撞到路边树上,才惊出一身冷汗,醒了,赶紧抢着走几步。

到家后,母亲说,你是跑到外国看电影去了吧,天都快亮了。但是接下来一次看电影,是淋了雨回来,更辛苦。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学校派一个老师带队,带我们到县城的电影院看《闪闪的红星》。我们是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的。进场时,天就快黑了,起了大风,似乎要下雨。有的同学说:“我带了塑料纸,不怕下雨。”我什么都没带。

电影很精彩,让我忘记这是在县城,是在电影院;让我忘记了父母亲和弟弟妹妹,忘记自己还要回家。散场后,走出电影院,就惊呆了。外面风雨交加,昏黄的街灯像几只鬼火,街上没有行人,白天热闹无比、十分可爱的县城,怎么一下雨就变成了鬼城?

老师果断地说,带了塑料纸的,披在肩上;没带的,脱下衣服搭在头上,一个跟着一个走,别摔倒,快点儿回家。

谁都只想回家。又是下雨,又是刮风,越是想家;又是黑夜,又是在陌生的县城,越是觉得自己家才最亲切。我们冲进了雨幕,那雨滴连成线,像一颗颗子弹,打得我们浑身发疼,有的同学还被击倒在地。老师说,电影里的潘冬子连子弹、砍刀都不怕,你们还怕风雨?要向他学习。于是,大家胆子大了起来,赤着脚,歪歪斜斜迭迭撞撞地回到家里,全身上下已找不到一点儿干的地方。

除了电影,农村文化生活还剩下一个主角,就是戏曲。有黄梅戏、楚剧和文曲戏。这文曲戏是武穴独一无二的剧种,我母亲最爱,最崇拜的是县文曲戏剧团的戴艳芳,最喜欢她演的《苏文表借衣》。

母亲爱看戏,也会唱上几句。农村只有在过年时,才会请剧团来唱几本戏。我看不懂,天冷,风大,坐不住。母亲却不怕冷,只要听说附近哪个垸唱戏,她就邀人去看,我也和大妹、小妹跟着去赶热闹。她专心看戏时,我们就吵闹,说肚子饿了,她烦了,给两角钱让我们去买麻花吃。戏台外,总有很多小货担,卖瓜子的,卖甘蔗的,卖麻花的,围围总是簇拥着一大堆孩子。在我们孩子眼里,这些货担才是戏台,才是唱戏的人。

母亲有两件和戏有关的故事,让我难忘。

一件是看戏的路上被队长给拦了回来。那是过年前的一个下午,父亲提前几天就买了四张黄梅戏《天仙配》的票,母亲约了另外三个好姐妹,穿戴一新,抄小路,偷偷出发了。她们不敢走大路,是怕让人看见。结果,走到半路上,被队长追上了,不准去,理由是下午队里要挑塘泥,这三个女劳力一走,谁来干活儿?

我母亲再三解释,戏票是几天前就买了的,不看吧,浪费了。队长不管,只强调下午没人挑塘泥,其他男劳力有意见。我母亲说,现在就回去挑,每人挑十担塘泥,再转头去看电影,总该可以了吧?队长同意了。这四个可怜的女人,回家换上破旧衣服,每人挑了十担塘泥,往返五六十里,累得东倒西歪,浑身上下臭烘烘。她们强打精神,回家洗澡,换上新衣服,约在一起,忍着劳累,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县城,在开锣前赶到了剧场。

此后,只要提起这场黄梅戏,母亲就十分激动,骂那个队长,叹息女人命苦。我后来也明白了,不是队长狠心,也不是女人命苦,是那个年代文化生活太贫乏,别说农村,就连县城都不是天天有戏看。

另一件是在剧团看文曲戏《苏文表借衣》。父亲、母亲带着我,还邀请了舅舅,一起去观看。

这是我第一次在剧团的排练厅看戏。进场后,我们坐在楼上。父亲只买了三张戏票,我和舅舅挤一个位置。这时,来了一个人查票。母亲眼尖,怕他将舅舅清走,叫我蹲下来,舅舅转身,用身体遮住我。但是,他的这个举动太异常了,也不太高明,自然也就没有瞒过那人。他坚持三张票只能供三个人看,现在却有四个人,必须出去一个。

双方相持不下。母亲忿忿不平地说,这不就是一个几岁的小伢,为什么不可以免票?那个人不予理睬。父亲起身,准备出去。舅舅将他按下,站起来,对那个人说,我不看了,回家。

舅舅走了。那个人放过我们,继续往前查票。这时,戏已经开演了,母亲最崇拜的武穴名伶戴艳芳款款走上舞台。

可是,母亲双眼并没有落在戴艳芳身上,而是转头往后张望,那是舅舅刚才离去的地方。我不知道她望什么。舅舅不是走了么?不是回家了么?

“姐,我进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抬头一看,是舅舅。原来他并没走,藏在了楼外走廊上,等那个查票的人下楼了,他才偷偷溜进来。舅舅坐在我的位置上,我则往里换到和父亲挤在一起,母亲有意将身体前倾,这样,即使站在过道上往这边看,也看不出有夹座的。舅舅神色慌张,不时转头四处张望,时刻提防有人进来。我也无心看戏,比他更恐慌,担心他再次被赶走。大人毕竟是大人,一会儿就将这个不愉快忘记了,随着剧情推进,要么扼腕叹息,要么仰天大笑。

散场后,我们乘着月色,一路走着,谈论戴艳芳,谈论苏文表。戴艳芳不是一个女演员吗?剧中主人公苏文表却是个男的,女演员难道可以演男人?我只能听他们兴奋议论。我完全没看进去,看不懂。

多少年过去了,母亲仍然保持着看戏的爱好。她不挑剔,什么戏都爱看。当她一个人坐着做鞋时,会情不自禁地哼上几句“三伯歌”,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也不知是黄梅调,还是楚剧。

当我们挨她坐着,准备认真聆听时,她却笑了,不唱了,有点儿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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