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更响过三巡,晚饭才摆上来。一家人围桌而坐,饭菜是简单可口的六菜一汤,清炒虾仁、白灼芦笋、酸汤牛肉、香椿芽炒鸡蛋、清蒸鱼、翡翠豆腐羹、淮山鸡汤,营养搭配均衡,味道清淡爽口。
不要说是尊贵无比的王侯贵族,就算是一般的官员、富庶的商贾,餐桌上可远远不止这些。而且,今日还是因为孟嘉猷作客府中,才加了两个菜色,平日里常常是四菜一汤。
菜色虽然简单,也是颇花了些心思的。
到岭南这几个月,缇灵研究出好多份食谱。除了差人采买的新鲜食材,还有些菜是府里的人辟出了一个小菜园子自己种的。岭南雨水多光照足,这些菜的长势十分喜人,而且还干净好吃。
缇灵每日亲自下厨,每道菜都费了好多功夫,做出来的菜不仅味道鲜美,还对身体有益。考虑到宋以同正在长身体,每日餐桌上的肉、蛋、豆制品不断,做得精致又可口。
“星雅还没回来吗?”孟梓辛向程未晞问道。
“没有,她今日跟着魏夕尧去学骑马了,说晚饭在外面吃,估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程未晞答。
这孩子,现在已经彻底陷入甜蜜的热恋之中了,天天出去约会,害得她们跟老妈子似的天天跟着操心。
孟梓辛点点头,又问孟嘉猷:“这些菜可还吃得惯?”
“好吃,”孟嘉猷赞道:“这几道菜的做法倒别致,调料不多,清清淡淡的,食材本身的味道都放到最大,让人食欲大增。府上新请了厨子?”
孟梓辛笑道:“我们哪里请得起厨子?这些菜都是缇灵亲自下厨做的。这丫头以前可轻易不下厨,你算有口福了。”
孟嘉猷听了这话朗然一笑,“夸缇灵就罢了,却非要说什么请不起厨子的话来,你这是变相地哭穷呢,就你这点小心思,我哪能看不出来。”他又调侃宋云昭道:“端王府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你媳妇这样下你的面子,你倒坐得住。”
宋云昭便坦然一笑,说:“穷就是穷,她又没有说错。”
孟嘉猷只觉喉间一窒,被这句话噎了个半死——这样厚脸皮的话都说得出口!行!你赢了!
“既然话都说开了,什么意思咱们都懂得,”孟梓辛厚颜无耻地道:“你这次不留下点银子,可别怪我日后跟父亲告状。”
孟嘉猷无奈叹了口气,对着他亲妹子拱手道:“行!我算是服了!暗示不成改威胁了是吧,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他假意埋怨着,目光却温和下来,安慰似的笑说:“行啦,放心吧,我哪能不带银子过来,家里早惦记着你们呢。父亲拿了两千两银票,我也拿了两千两,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府里几年的用度了。别担心,日子很快会好起来的。”
右相孟其芳一生清正廉洁,又不擅经商,积蓄不多,能拿出两千两实属不易了。而孟嘉猷到底年轻,家底也不丰厚,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银钱来,可见情深义重。
孟梓辛前一刻还喜笑颜开,这一刻却眼圈泛红了,她哽咽道:“我哪里不知道父亲和哥哥心里想着我们。本想开开玩笑的,你也玩笑似的应了便好,偏要来惹哭我。”她死命地忍着眼泪,不想让哥哥看了难过。
宋云昭握住她的手,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当初他不顾一切地带着程未晞跑到岭南来,那样重大的决定,却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也从来没有顾及旁人的感受。他这样的身份地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不妥的行为都可能引发朝局的动荡,也会牵连到朝中亲近的人。他做出如此任性的举动,而孟丞相却待他依旧如故,没有任何不满。如今孟梓辛离父母有千里之遥,也受了许多苦,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也不矫情,自然会领了孟丞相的好意,心里也会有些思量。他明白有些盛情不可辜负,而不辜负的唯一方式,就是十倍百倍地强大起来。
晚饭过后,孟嘉猷和孟梓辛闲谈了一会儿。
“嫂子的身体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坦的?”
“身体还可以,只是胃口不大好,不怎么能吃得下东西。”
“之前虞芳染怀孕的时候,也是胃口不大好,未晞就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食谱写了满满一本。回头我跟她要过来,你带回去让人试着做做看。”
提到虞芳染和阿南,孟梓辛的心就沉重了几分。已经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有没有受苦。
孟嘉猷也无法安慰她,沉默了一时,道:“以同这孩子最近的变化太大了,也比以前更加懂事,各方面都很出色。我能看出来,无论是端王还是端王妃,都特别疼爱他。以后如何,你却要多留心。”
他欲言又止,但孟梓辛显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梓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程未晞生下嫡子,以同作为庶子,可能会失去很多。他已经过了三岁,却还没有获封‘世子’,而这个称谓今后很可能会限制他的前程。以他现在这样的性子,未必能接受得了。”
孟梓辛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
无论是程未晞进府前,还是进府后,几乎端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忽略了宋以同“庶子”的身份。宋云昭向来疼爱他,父子情分很深,以同能长成这样让人骄傲的孩子,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宋云昭的悉心教导。宋云昭不同于别的父亲,他尊重孩子的想法,给他足够的自由成长空间,让孩子放开手脚去做事,同时又给予他足够的爱护和帮助。在孟梓辛的心里,宋云昭可以算得上是完美的父亲。
而程未晞呢,她也是真心实意地爱孩子,还曾经救过她们母子俩的命,这样的深厚的感情,不是一个“正庶”之分就能抹杀的。
或许程未晞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她相信,这不会影响到以同。
“哥哥多虑了。”孟梓辛淡然道:“无论以同是不是嫡子,他都是端王爷疼爱的孩子。未晞对这孩子也是千般宠爱的,一直都在尽心地教他课业和武功。而且,王爷前两日刚说过,要在以同生日时加封‘世子’称号,哥哥大可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
孟嘉猷听她如此说,心中的担忧便放下一大半。其实难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在这样身份等级制度严明的时代,嫡庶之分确实会在两个亲兄弟之间划下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对于不安于现状、不知满足的人来说,这道鸿沟就像是一个陷阱,引人跌个粉身碎骨。
不过宋云昭在教子方面的确做得非常好,而且端王府并不同于寻常感情淡漠的王侯家,是他多虑了。
孟梓辛心里想着为她嫂子找食谱的事,当天晚上就去找程未晞。
夜还不算深,程未晞正靠在椅子上看书,见孟梓辛过来,就笑着让座。
孟梓辛笑道:“我是来找你要食谱的,就是当时给芳染做的那本。”
程未晞起身走到书架旁,将那本食谱取下来交给孟梓辛,笑说:“幸好没有丢。当时你们还说是黑暗料理,现在不是派上用场了。”
“我可没说什么‘黑暗料理’,你这些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她拿着食谱随意翻看了一下:“这些菜做法都怪,也只有芳染爱吃。可能正好合了孕妇的口味吧!”
程未晞点点头。
“孟少夫人胃口也不好吗?”
“嗯,哥哥说她吃不下东西,怀了身孕是这样的。”她想到程未晞进府也有许久了,还没有怀孕,便问她:“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程未晞的眸光微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孟梓辛忽然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我,”程未晞垂下眼眸,“我小时候受过伤,不能怀孕了。”
孟梓辛震惊地看着她——原来未晞竟不能怀孕吗?
她一直以为她是在有意避孕,还没有生孩子的打算。现在知道了实情,她作为一个女人,真的为她感到无比的遗憾。
“那……王爷知道吗?”
程未晞苦笑了一下,说:“就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早就放下了。有时候我会想,前世我们有可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今生才会有这样的爱恨纠缠。”
她的语气很轻松,能听得出来,确实已经放宽了心,否则她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而此刻孟梓辛的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原来王爷和未晞过去竟有这样的纠葛!到底是受了怎样的伤,才会严重到毁了生育能力?孟梓辛无法想象,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那该是多么惨痛的经历。她想起程未晞“乌塔族苏虞”的身份,也想到了小时候从父亲那里听到的乌塔族传说,对于程未晞之前发生的事,心内已了然。平心而论,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未必能够原谅,也没有那样的勇气。而王爷和未晞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走到一起,可想而知有多么不容易。
孟梓辛握住程未晞的手,程未晞笑了笑,也回握住她的,“你难过什么呢,我都不难过了。有以同这样优秀的孩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