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车景最终先反应过来。
他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师爷,此刻他目光如鹰,再看不出一丝方才涌动的情绪。
“你方才说——尸体?”
车景的语气,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却好像当头一棒打在师爷头上,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无,他顿时瘫倒在地!
“对啊!”高月蓝眼眸一亮,“师爷,我可从头到尾没说过有尸体。”
说完,她鬼使神差地看了车景一眼,发现车景眉目间,竟有有一丝……得意。
不就诈了那师爷一下,得意啥?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得意的,竟只是她方才眼眸亮了亮而已。
“这个……我……”
师爷和孙思淼面面相觑,想了半天,也反驳不出来。
孙思淼最先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崩溃了:“师爷,事到如今……咱们就老实说吧……”
“大人……唉……”
师爷无力地摇着头,眼见瞒不过,也只好认了。
孙思淼哭丧着脸说:“禀禁卫大人,明川河每年冬季都会泛滥,卑职也每年都遣人修高河堤,但是今年这洪水来得太早太突然,还来不及撤走最后一批劳工就……”
高月蓝嗤笑一声:“你身为父母官,不坚守到最后,却丢下百姓先逃命。好,很好。”
孙思淼尴尬地看了看高月蓝,又惊恐地瞟向车景。
车景食指轻叩两下,一点头示意他继续,孙思淼擦了擦汗,说:“城中百姓早已陆续离开明川府,去了附近的镇上……”
看来百姓们已经看透了这狗官,不能指望他帮老百姓逃命,宁可舍弃在明川府的生计而提前离开。
“卑职昨夜看见明川府方向有电闪雷鸣,红光漫天,猜测以为是地龙喷火,担心事情有异便差人回来看了看,谁知……谁知……”
孙思淼说到这儿,便一直吞吞吐吐,指关节攥得发白。
车景平静地说道:“洪水已退,但城门口尸横遍野,你便趁天还未亮,将所有尸体偷偷运走,企图毁尸灭迹。”
“卑职知罪了!大人饶命,饶命啊!卑职再也不敢了……”
看孙思淼又开始鬼哭狼嚎了,车景有些不耐烦地低喝一声:“闭嘴。”
这一喝有如猛然捂住了他的嘴,到嘴边的唱词生生给噎了回去。
车景冷冷地问道:“尸体在哪?”
“在……在……在城外十里的荒地上,给挖了个坑埋了……”
“你们两个,去把所有尸体都请出来,背到城里,贴告示告知家属来认领。厚葬这些遇难者,每户遇难家属发放一百两银子。这些事必须在明天天亮前完成,而且,只能是你们两个人,若被我发现你们找了帮手……”
车景说到这儿顿了顿,把怀中的令牌拿出来晃了晃,“死在我手中的人,可谓不计其数了。”
两人听到,皆是嘴唇发紫面如菜色,浑身都打着颤。
要把这么多尸体背到城里,且仅靠两个人完成,可是项十分浩大的工程,腰酸背痛腿抽筋不说,今天白天肯定是搞不定的,免不了要在半夜背尸体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俩人面对这么多因为自己而死的尸体,一定会吓得魂不附体,一想到他们俩那样子,高月蓝就觉得一阵好笑。
车景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高月蓝便冷声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
两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还在原地不动,高月蓝心生疑窦:“怎么,不会滚啊?”
“大……大人……一百两银子实在是……”
高月蓝阴测测地笑了笑:“一百两嫌少啊?那就二百两。”
一百两银子在明古绝对算是大额数目,大约是现代的五十万,明川府因为城大人多,因而级别比别的县稍高,县令的年俸也略高,为四十两银钱。
不过孙思淼平日里肯定没少搜刮民脂民膏,这点银子还是拿的出手的。
孙思淼一张脸顿时涨得跟便秘似的:“二……二百两?!”
“嚯,孙大人大概还是嫌少,那就三百两吧,再多,也太难为孙大人了。”高月蓝好笑道,“毕竟,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才十万,也不多嘛。”
两人听了,再不敢开口讨价还价,只好悻悻地连滚带爬逃出偏厅。
高月蓝看着狼狈的两人,唇角扬起一丝弧度,面目清丽,眸如点漆。
车景剑眉一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地吸着气。
他总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情绪,在他的心里,缓缓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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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里也就真相大白了。
蛇群对火山爆发的预知度和敏感度远远高于人类,因此深山里的金铃蛇不断逃窜。
金铃蛇喜水,且在水中游速快于陆地,于是就沿着明川河游,却不料落入渔民设下的渔网中。蛇身钻不出细密的网眼,为了撞一个出口逃出去,撞到头破血流,也使所有蛇都被渔网缠紧聚集在了一起。
金铃蛇生性凶猛,企图用毒牙咬断或腐蚀渔网,仍未成功,却使毒液混入了河水中,城中的劳工个个身上有伤口,感染了蛇毒便一命呜呼。
眼下的问题是,明川河滚滚东流而去,还要途经几个县才入海,不知有多少人会接触蛇毒?
高月蓝把这忧虑跟车景说了,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眨巴了两下眼睛:“什么?”
高月蓝:“……”
车景一顿,哦了一声,摇摇头道:“沿河而下就是祁门县,盛产烟草和烟土,蛇毒在那里也就烟消云散了。”
高月蓝哦了一声,也没想太多。
即使她去想了,也想不到,让车景想入神的,竟也只是她随意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