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熟悉的场景,华美的拔步床,金丝刺绣的床帏,嘉莲殿。
高月蓝迅速翻身下床,四处搜寻车景的身影。
跌跌撞撞跑出门,才看到车景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来。
他看到高月蓝,眉头一皱,立即加快了脚步:“刚醒便坐不住了么?快回去躺着。”
高月蓝顿时怔住:“阿景,你……没事吧?”
车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能有什么事?”
高月蓝猛地撕开车景的衣襟,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没有,没有血,没有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
车景好笑地看着她:“才醒来,就这么急切吗?”
高月蓝没心情开玩笑,急声问道:“你真的没事?没受伤?”
“那几个人,还伤不了我。”
车景拥着她走到床边,放下药碗,柔声道:“蓝蓝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
“可我明明看到……”
高月蓝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明明那可怕的一幕还在眼前……
“阿景,”高月蓝把他不安分的大掌抓在手上,一脸正色,“我要跟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
车景霎时收起眼中的情欲:“什么?”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些幻觉吗?”
车景点点头。
高月蓝有点后怕地说:“就在我们成亲那一日,我又看到了……你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之前遇到黑衣人的时候也是,我看见,我看见……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了,我竟然举起剑朝你刺过去……”
车景紧紧拥着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也说了,那只是幻觉而已。你当时晕了过去,怎么可能拿剑刺我?”
真的吗,真的只是幻觉吗?
那日在一座山,华容说她曾发狂,去问秦宋柯、叶心、执空,他们却是闭口不提。
为什么明明没有见到车景,她却能说出他身上有多少伤口?
在她多次看到的画面里,车景明明死了,可为什么……
还是说,这本该发生的事,却因她的异能力,被改变了?
“阿景,我想尽快去龙族长生宫。”
车景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但那太快,纵使高月蓝看到了,也来不及捕捉。
他轻声说:“好。”
喂过药,高月蓝很累,却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车景没办法,只好趁她不注意点了睡穴。
看她沉沉睡去,车景轻轻叹一口气,缓步至子午殿。
聂一剑在殿中已等了很久,看见车景来,不禁松了一口气:“公子,请上药吧。”
车景淡淡应了一声,将右侧衣袖撩了起来。
一道剑痕。
他闭着眼,想到当时千钧一发的场景,那满含煞气的一剑仿佛从地狱深处劈出,若非执空卜得一凶卦前来查看,凭他自己全然无法闪躲。
若不是在一座山中浴火重生,若不是功力突飞猛进到了化境后期,若不是蓝蓝眼中那一抹惊恐和迟疑提醒了他——
恐怕那一剑便要刺入胸膛。
他伸手覆上胸口,明明没有伤口,却生生得疼,那种绵长而悠远的痛楚,夹带了丝丝缕缕的绝望。
仿佛真的被刺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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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司。
秦宋柯已醉了三天。
除了成亲前一日,强颜欢笑地祝福了高月蓝,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酒。
华容红着眼睛:“秦大哥,你别这样。”
秦宋柯木然地看了看她,兀自一笑:“上一次颓成这样,还是十六岁的时候。”
就是他的月蓝,对他放下戒备,和盘托出的那一晚,他有种感觉,将要永远失去她了。
“高姐姐已和九哥成亲了,秦大哥……你纵使再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秦宋柯有点不耐烦地打断:“那你要我去做什么?”
华容一噎,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不解地望着天。
明明在一座山,秦大哥顾着她,护着她,危险的时候都先想着她的。
为什么一转眼……他又如此了呢。
秦宋柯喝得醉醺醺,冷眼看着华容,笑道:“你才十五不到,就这么好看,等你长开了,肯定是国色天香。”
华容心头一跳,面色微红地看向秦宋柯,谁知他继续道:“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谁也没有我的月蓝好。”
秦宋柯慢悠悠站起身来,指着华容慢慢地说:“你看你,这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嗬……一副皮囊而已!有些人啊,就是长得好看,实际上,心眼坏得很。倾国又如何?绝色又如何?内里那一颗心,谁知是不是肮脏不堪,腐臭万千!”
晴天霹雳!
华容愣在当场,又悲又气,瑟瑟发抖,她从未想到,在秦大哥眼中,自己竟是这样的人!
好,好,好!
是她华容自作多情,是她车婧错付了一颗心,是她堂堂公主,倾城之姿,也不过一副臭皮囊,裹了一颗肮脏腐臭的心!
华容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花,背过身去,却又听秦宋柯带着嘲笑的声音传来:“若是没有那张脸,还有什么资本?若是没有显赫的皇室背景,又拿什么承诺?不过都是虚名,世人爱的都是虚名!”
华容再也忍受不了,尖声叫道:“秦宋柯!你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哪里够了?!我还没有说够,没有骂够,你管我!尊贵的公主,因着你这张绝色的脸,有很多人倾心于你吧?若是你毁容了呢,谁还会要你?”
“你给本宫闭嘴!”
“去你妈的!”
秦宋柯狠狠摔碎了酒杯,蓦地又想起些什么,笑着说,“差点忘了,您可是公主殿下,一品的华容公主,就算是丑八怪,也还有地位和荣耀,多的是男人抢着要你。”
“秦宋柯,你别太过分!”
“我这就过分了?”秦宋柯打了个大大的嗝,摆摆手笑道,“啧啧啧,脾气真大,比不上我的月蓝。”
月蓝,月蓝,月蓝……张口闭口都是高月蓝!
华容怒火中烧,高月蓝明明已经嫁人了,为何秦宋柯还是不肯忘了她?为了帮高月蓝说话,不惜诋毁她?!
她气得血色全无,我的好九嫂,你得给我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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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华容真的在钰王府外的时候,却又犹豫了。
华容自小不喜争宠,因为她本就被宠到了极点。
只是如今一口气咽不下,一时赌气才来了此处,她看着钰王府的牌匾,愣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去算了。
可管家车明看到了她的马车,已经笑眯眯地迎上来了。
华容暗道不好,可总不好说不敢进去吧……碍于面子,华容只好半推半就地进了王府。
就有那么巧,钰王不在,钰王妃在。
华容刚想说九哥不在我就走了吧,钰王妃就出来迎客了。
其实一开始叫高月蓝出来接待客人,她是拒绝的。
折腾了很久,又是礼仪又是刺杀又是晕倒的,中间都不带喘口气儿的,好容易休息一会儿,华容就来了。
华容见高月蓝出来,长发就随意扎了一把束在脑后,除了左手无名指戴着一个精致的戒指,浑身上下连一件首饰都没有,穿的竟还是劲装和软靴!
心有芥蒂,便是看什么都不爽。
高月蓝原先就是扎着马尾,不梳少女的发髻,华容想着许是她任职神捕司捕头,又出身江湖,人也这般爽利,便未说什么。可如今她已是入了钰王府,不梳王妃的孔雀飞天髻也就罢了,竟还是一把扎起头发,连个妇人的发髻都不梳!
嚯,莫不是还当自己是姑娘?
不梳那妇人髻,秦宋柯便会再多你高月蓝看两眼?
华容皱了皱眉:“高姐姐……不对,该改口叫九嫂了……九嫂,你的衣裳,还有头发……”
高月蓝随意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郁卒地想,什么裙子什么发髻,又重又麻烦,她干笑了几声:“我就是个粗人,不想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花、花枝招展?!
华容脸色一白,在秦宋柯眼里,随意扎一把头发、一身劲装便是美,自己就是可笑的、庸俗的、花枝招展吗?
高月蓝微一皱眉,暗骂好像说错话了,一脸狗腿:“哪比得上公主这倾国倾城呀?你看看这发髻……”
高月蓝噎了噎,这么复杂的发型……叫啥来着?
哎算了算了,换一个夸。
“还有这簪子,这衣服,真漂亮,很衬你的肤色……”
这边夸得起劲,华容却越听越难受——
这算什么,讽刺吗?
纵使发髻再美,首饰再贵,到头来还不是他眼里的一副臭皮囊!
高月蓝心慌慌地想,不对劲啊,好像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于是高狗腿又把华容的小脸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十四,你今日看起来皮肤很好,越发漂亮了……”
华容几乎跳起来叫她闭嘴,可教养不允许,她只好强忍着说:“皇嫂谬赞了,说起来,还未正正经经地恭贺皇嫂与九皇兄呢,祝兄嫂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得,原本叫得亲亲热热的九哥变成了九皇兄,九嫂也成了皇嫂。
高月蓝看着她额头青筋暴起的样子,顿觉无语,这是祝福的语气吗?听起来好像骂人啊。
再傻的人也感觉到了,华容今天不对劲,高王妃也不再绕弯子了,直接问:“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我……”华容几乎脱口而出,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明明就是有什么。十四,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若有事,你便告诉九嫂。”高九嫂循循善诱。
高月蓝说完,就定定地看着华容。
她今日整个人看起来明显不对劲,而且,很可能和自己有关。
唔……若不是事关自己,钰王妃才没那么好心。
华容看着高月蓝一副气定神闲,什么都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就怒从心起,凭什么,凭什么,高月蓝的心肠就那么好吗?!
她华容金玉其外,就一定败絮其中吗?
她高月蓝不是绝色,便一定大慈大悲吗?
秦宋柯,今日我便让你看看,到底是谁肮脏不堪!
华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直直向自己脸上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