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着小碟子里那些粉末,又看看炉子上的药壶,长出一口气,总算好了。
他急忙起身,房间的另一边,车景已经几乎快要撑不住了,短短的路程,他也不敢一步步走,而是使出轻功,疾速掠去。
“药已经好了!”叶心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到床前,“你快起来吧,我给小妮子喂药。”
“我来。”车景的嗓子变得很沙哑,他动了动有些僵掉的胳膊,伸手去拿药碗。
叶心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车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已经整整七天没有休息,还把全部内力都输给了她,再不去吃饭睡觉,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你!”
车景没有说话,他的面色很憔悴,原本光洁的下巴现在胡子拉碴,双颊深深凹下去,瘦得可怕,薄唇上一层青色。
他伸手去抚摸高月蓝沉睡的面颊,肩上的青丝缓缓滑落,泼墨中掺了缕缕白发。
叶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出手点了车景的睡穴,给高月蓝灌下药后,安顿好两人,看着碗底的药渣,愣愣地出神。
七日前,当车景发了疯一样找到他时,他一搭高月蓝的脉,心就凉了半截。
已经没有脉搏了。
他颤着手摇头。
车景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忽然大笑一声,说:“叶心,你这个庸医,关河州要被你气死了。”
叶心看着他扶起高月蓝,把所有内力都输给她,然后笑着说:“叶心,我告诉你,不是没有脉搏,而是太微弱了,我用真气护住蓝蓝的心脉,她会醒的,一定会醒的。”
无论叶心怎么解释,即使下了十二根金针之后,高月蓝的身体一寸寸变冷,车景仍然固执地说:“她会醒的。”
秦宋柯拿着一碟子粉末来找叶心,握着拳头说:“她下巴和脖子上的瘀伤,牙龈和粘膜的出血,全都是强迫喂食木薯留下的痕迹。”
“木薯?是什么?”
秦宋柯说,木薯是一种含有相当量氰`化`物的植物,服食三两即引起中毒,毒发之快,远超砒霜。
木薯生长在很炎热的地方,明古华风铁侯三国之内皆不能存活,所以知道此物有毒的人,少之又少。它与小薯长得极像,但多了苦杏仁味。
叶心没有去问秦宋柯为什么知道这些,他一直明白,秦宋柯和高月蓝,甚至纺竹,都不是普通人,他们会说出很多他闻所未闻的东西。
但这些全都不重要。
叶心发现自己毫无头绪,对于这种毒物,他根本配不出解药。
他把自己关在药庐里两天两夜,终于配出了一种解药,但他没有把握,他甚至不敢把药端到房间里去——
那里那么多人,车景,秦宋柯,纺竹,都满脸期望地看着他,他们都说,她喝下这碗药一定会好起来。
可是,可是……她喝下药后,甚至出现了秦宋柯口中的“尸斑”。
车景暴躁地一拳砸碎了房里的大理石屏风,然后惊恐地扑到床上,心疼地问:“蓝蓝,刚刚吓到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那么大声响的。”
车景把自己所有的内力,甚至活人的生气都渡给了她,她身上的尸斑终于淡了下去。
叶心的师父关河州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众人终于觉得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惜,那只是觉得。
关河州把脉之后,一言不发,摇摇头走出房间。
纺竹红着眼睛说:“这里没有心电图,肉眼肉胎的,探不到呼吸和脉搏很正常,总之,在不能证明她脑死亡之前,我不会放弃。”
秦宋柯大叫着对对对,众人虽然听不懂,但没有一个人承认,高月蓝死了。
溪客堂推掉了所有生意,全体出动,找来了千年的人参和何首乌,聂一剑在悬崖上摔断了腿,找来吊命的雪灵芝,关河州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回春丹。
叶心把所有药都给她灌了下去,可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无法面对车景眼中升起的那一丝丝可怜的希冀,一次又一次黯淡下去。
希望变失望,甚至绝望。
车景每天除了喊着蓝蓝,已不再理会任何人,秦宋柯亦每日守着她,两个情敌从未如此和平相处。
第五天的时候,执空大师撑着虚弱的身躯来到王府,只说了一句“命魂未离”便晕了过去。
无论执空大师要表达什么意思,众人通通把它理解为“高月蓝还没有死”,所以他们不能,亦不愿放弃。
秦宋柯每日在研究着提炼亚硝酸盐,但也是一无所获。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叶心研制了一种又一种的药,高月蓝还没有醒过来,他曾在半夜悲哀地想,小妮子是不是死了很久了,喂一个死人喝药,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他喂完药,边上总有人强颜欢笑地说,至少没像上回那样出现尸斑,不是么?
是啊,说不定还有救呢。叶心笑了笑。
关河州想尽一切办法要让执空醒来,因为起死回生这种事,执空大师是有前例的,既然执空可能复活,那个女娃娃也可以的。
可是,执空的状况和高月蓝一样,探不到呼吸和脉搏。
相里誉带来明海深处的鲛珠,说是有助于病人的恢复。
车景像待珍宝一样将珠子放在她床头,叶心突然胸口很痛,他该怎么告诉车景,这种鲛珠,是用来保持尸体不腐的。
叶心下手很重,车景却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忽的惊醒,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高月蓝在的房间,几十步的路竟摔了七八跤。
他实在太虚弱了,一身化境中期的修为几乎散尽,内力全无,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叶心要赶他走,他却死死扒着床沿不肯动,十指的指甲通通折断,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他听着血滴落的声音,哽咽着说:“恨不学医。”
叶心转身就走,紧紧咬着牙关,他是大夫,谁都可以哭,只有他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