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王府。
执空喝着酒吃着肉,嘴里含了半只鸡腿,口齿不清地说:“五年不见,钰王殿下武功已经到化境初期,再倒腾两天就能到化境中期了,不错不错。”
车景目不斜视,优雅地抿了一口莲心茶,缓声道:“睡了十个时辰,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大师,有些事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了?”
执空抓起雪白的僧袍擦擦嘴角的油,全然不顾形象,脱了鞋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道:“解释啥?”
“解释你死而复生是怎么回事,解释你是不是真的得道成仙了,解释你让我接近高月蓝到底是为什么!”车景沉声道。
执空抠了抠耳屎,“嘿嘿,前两件事儿我看就不用解释了,这第三件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茶杯被猛然拍到雕花红木几上,溅起水滴,却瞬间蒸发——车景阴着脸,白色锦袍轻轻摆动,无形之中散出的内力使茶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发这么大火干嘛?”执空慢悠悠坐了起来,“五年前,我还只是化境后期,不过,死过一回的人,感悟特别多,这回老衲是名符其实的造化境了,小子,你近不了我的身。”
“近不近的了,要试过才知道。”
话音未落,车景已出手,如玉的指尖凝聚内力疾射向执空,他身形不动,那股内力却犹如离弦之箭,发出破空之声——化虚为实,乃是化境中期才可驾驭的招式!
执空眯眼,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看似极其随意的姿态,却将车景攻来的凌厉内力化为乌有!
车景皱眉,自嘲一笑,“还真是造化境了。”
执空嘿嘿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过,小子,刚才几句话的功夫你就突破了化境初期,到了化境中期,看来高月蓝这个人对你的心绪影响很大。”
车景眯眼,一言不发。
“这一切都是命啊,无数努力都化为泡影……”执空喃喃道,情绪猛然十分低落。
车景何等心思剔透,沉声道:“数月前,是你将她放到马车上的?”
执空点点头,“是的。本不想让你们再产生交集,只可惜,我刚醒来,身躯疲虚,不久前才再次醒来。而这段时间,你们已经干柴烈火了。”
车景冷哼一声,“可笑!荒唐!五年前是你让我留意高月蓝,几月前却将她放于马车上送她离开,那一次她身受重伤,若是没有相里,会是多严重的后果!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是知道我想做什么就好了。”执空苦笑。
“师父,”车景突然沉声,朝着执空缓缓跪下,“还能见到师父,徒儿心中甚慰,对于你的回归,你不想解释,我便不再过问。只是蓝蓝她……我放心不下,如今她任督二脉异常,我担心……”
执空闭了闭眼,缓声道:“拜师那一****都没有跪我,如今倒是为了她跪下了……”
他看车景垂眸静静跪地,不禁叹了一口气道:“起来吧。并非我不愿说,而是……我也不知道。我已不是五年前的我了,我忘记了很多事,很多极其重要的事,包括有关高月蓝的。”
失忆?车景心中一凛。
“不要心急,那些谜团,都会一个个解开的,现在还不到时机而已。”执空道。
车景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既然失忆了,就别到处乱跑,好好呆在王府,需要什么直接吩咐管家。至于……你和蓝蓝的关系,希望你说的时机不会太久。”
执空点点头道:“自然。你且与我说实话,你与那高月蓝,如今到底是何关系?”
“是何关系?”车景恍惚一笑,“原本是浓情蜜意,双宿双飞,如今却是口蜜腹剑,貌合神离!”
执空听后思索半晌,缓缓问道:“你是认真的?”
车景垂首,继而沉声道:“都说钰王风流,那些都是幌子罢了,真正牵挂的,也不过一个她而已。”
执空终于从榻上爬了起来,用残留着油渍的手拍了拍车景的肩:“感情之事本就难以控制,你也是命中该有一劫。我虽失忆,却也能推测到一些,当初叫你去接近她,必是因为她将牵连你一些事。而今已得到了印证,至少,她与桃花剑谱有关,而桃花剑谱与你母亲又……这事不说也罢。还有一事,我在五年前已算到,却来不及讲,就两腿一蹬升天了。”
“何事?”
“我算到,五年前始,我与高月蓝的命格趋于一致,在庚午年八月十五那日,完全重合。”
车景心头猛然一跳,“什么?庚午年八月十五……不就是今年的八月半?”
“正是。”
执空点点头,“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我也不明白。当初将高月蓝从神捕司带出,再将其送走,的确是我所为。只因醒来那一日,我心中有一强烈信念,便是要让她与你再不得相见,否则这痛苦会永无止境。只是完成这一切后,回到黑蜂崖底我已力竭,昏迷了好些时日,几天前才醒来,却已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叫让她与我再不得相见?到底有何痛苦会永无止境?你逐渐清醒这段时日,刚好是她渐渐变了,变得愈发防备我,这中间……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面对车景有些失控的发问,执空沉默着,他无法回答,即使他知道了答案,他也不想回答。
他有种预感,这答案将深深刺痛他徒儿的心。
更为奇怪的,是连清心寡欲的他,也觉得心中无比难受,他眼前仿佛看见了那个玄色劲装的女子,再不见璀璨笑容,那种痛彻心扉的伤痕与无奈,他……他竟是感同身受。
得不到回答的车景,直愣愣地看着执空,原本嬉皮笑脸的执空,此刻眼中那一抹浓重的哀伤,竟让他想起了高月蓝,她也曾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执空和高月蓝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来了。”执空突然说道。
“谁?”
车景脱口而出,随即释然,毕竟执空已入造化境,他即使新晋化境中期,耳力也有所不及。
“还能有谁?你心心念念的女人呗。”执空笑道。
车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执空又没皮没骨地躺回了榻上,道:“别急,等她来了就知道了嘛。”
两人不再言语,车景自顾自煮起了莲心茶,冷冽的茶香飘满一室。
时辰渐久,车景虽心有疑虑,但看执空一脸安然,便只好继续等下去,不过,他却凝神将内力悉数灌注双耳之上,直到半个时辰后,他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车景问道:“我化境中期的修为虽及不上你,但此刻她尚在三里之外,听声便知她是徒步行走而来,半个时辰前她定还未出神捕司的大门。造化境再神,也探不到如此之远的动静吧?你怎知她会来?”
执空懒洋洋道:“感觉。”
车景挑了挑眉梢,倒也没继续追问。
他早已习惯了执空藏着掖着不将话说完的行为,只是,若是事关高月蓝,他总忍不住失控。
再说高月蓝,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大门进来,侍从见着她都一脸惶恐地停下手中的活计,端端正正地跪下行了个大礼,她从一开始的“别别别别跪我”,到后来一路狂奔眼不见为净了。
走到殿门外,她有点踌躇地来回踱了几步,转念一想,以车景这变态级别的武功肯定知道她已经来了,这会儿再跑似乎来不及了。
再说了,她是来问执空大师的事儿,没什么好虚的。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敲门的时候,嘉莲殿的殿门突然打开了。
入目是素雅至极的白色锦袍,带着清雅的茶香,一双黑眸含着笑意,那俊颜让高月蓝再次惊艳。
“神捕司穷到马也没有吗?过一会儿,我差人将追月给你送去。”
“咳咳,”高月蓝尴尬地咳了两声,“不用了,我还是走路吧……可以减肥。”
“减肥?”车景歪着头想了一下这个词,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高月蓝某个部位,“再减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去你大爷!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波浪,但是跟D罩也只有两个大海碗的距离好吗!
高月蓝猛地后退一步,双手护胸,“我是来问你正事的!”
车景恍然大悟,笑道:“关于大婚,夫人不用操心,为夫会准备好一切的。”
“谁要跟你说这个……”高月蓝黑着脸道,“进屋进屋,有事儿问你。”
一跨进门,就看到一个素衣白裳的和尚四仰八叉地躺在软榻上,满地都是刚啃过的鸡骨头,高月蓝愣了愣,心中一个念头突然冒上来,试探地问道:“执空大师?”
执空眯着眼睛道:“嗯,小美女,你可算来了。”
高月蓝嘴角一抽,誉满天下的大师怎么这德行……
车景不满地瞪了执空一眼,竟然敢调戏他的蓝蓝,这辈子都别想在钰王府喝一滴酒吃一口肉了!
“拜见大师。”高月蓝上前一礼。
执空忙挥手:“行了行了,我不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来这儿是找我的吧?”
高月蓝:“……”看起来好像神棍啊。
“这位施主,老衲真的不是神棍。”
高月蓝闻言一惊,这货难道会读心术?
执空笑了笑:“老衲不会读心,是施主脸上表情太明显了。”
高施主:“……”这货和传说中那个神一样的大师完全搭不上边好吗?
车景忍了半天,看到高月蓝变了又变的脸,上前搂过她,冷冰冰地对执空道:“你有完没完?”
执空白了他一眼,“小气死了,就说两句话能把她咋地?”
高月蓝:“……”
这东北的口音,这济公的作风,这货真的不是穿越过来的吗?
车景没理会执空,柔声问高月蓝:“蓝蓝,你以前见过他吗?”
“没有。”高月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关于大师的事,没想到这么巧,大师也在。”
车景眼中略有疑虑,“问他做什么?”
“呃……好奇,好奇。”
高月蓝也知道这么说车景肯定不会信,不过,她总不能说是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位大师不一般,所以她感兴趣吧?那听起来也太重口了……
“嘿嘿,小姑娘,老衲对你也很好奇。”
执空凑上前,一脸含情脉脉。
……啪!
车景出手如电闪雷鸣,执空光溜溜的脑门上顿时多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他呲牙咧嘴地抱怨:“吃醋的男人不能惹啊!老衲几十年没被人打过了,今天晚节不保啊,嘤嘤嘤……”
高月蓝:“……”
她一脸无语,手却不自觉握紧了一瞬。
韩泽,韩泽……
若乾帝不是韩泽,那么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执空大师……
“呃……所以大师,您为啥对我好奇嘞?”
“啊,这个嘛,第一,你是我徒儿的女人,为师自然要看看,第二嘛,大概是缘分吧,老衲对姑娘一见如故啊……”
“第二你可以不说。”车景冷不丁来一句。
高月蓝额头冒出一滴冷汗,堂堂钰王殿下为何对一个老和尚醋意大发……
执空无视车景,继续笑眯眯道:“这第三,五年前,老衲曾卜得一卦,你与我徒儿命中有一劫数,此劫过得,便天下太平,若渡劫失败,这天地……怕是要颠覆了。”
“大师,您是说我俩成救世主了吗?”
高月蓝抽着眼角,内心在咆哮,为毛穿越就一定会碰到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跟你说命中有此一劫你赶紧去救全世界吧……
然而她只是想完成任务回现代吹空调坐汽车过着有姨妈巾的日子啊……
执空露出一个迷之微笑:“不,你是救世主,我徒儿就是纯粹倒霉,要是没碰到你,他哪能惹上这种破事。”
高月蓝:“……”她突然无比后悔来找车景,这个决定实在太冲动了……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个……大师可有应劫之法?”
执空咂咂嘴:“要不老衲先给你画两道符?”
……画符什么的,真是够了……
高月蓝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大师,您不是……和尚吗?”
“对哦,画符好像是道士干的事啊。那和尚应该怎么弄?要不给你串佛珠辟邪?”
高月蓝:“……”大师,你敢不敢再业余一点?
车景不知何时已经泡好了新的莲心茶,塞到高月蓝手里,“外面冷,先暖暖手。”
高月蓝接过,心想温柔攻势果然要不得,这一杯茶,怎么连心里都烘得暖暖的。
“啧啧啧,景儿啊,为师也手冷。”
车景一脸嫌弃,“冷死你算完,还省我一大笔酒钱。”
“有了媳妇就忘了师父啊,景儿啊,这十多年师父白养你了,嘤嘤嘤……”
景儿……高月蓝憋着笑看向车景,他果然一脸阴沉,俊脸蒙了一层冰霜,多看一眼就让人打哆嗦。
“真没想到,钰王殿下的师父竟是名满天下的执空大师,怪不得殿下武功如此高深。”高月蓝笑道。
车景皱了皱眉,“至于如此疏远吗?”
高月蓝知道他是介意“钰王殿下”这个称呼,却无法像之前那样郎情妾意,只好打着太极:“难不成随大师叫您……景儿?”
果不其然,车景的脸色变了变。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吧。”
执空突然正色道:“小姑娘,我知道你为何来找我。实不相瞒,我大半个时辰前就知道你要来,我没有听到你的脚步声,也没有派人监视你,却知你要来,唯凭感觉而已。而你,要探听我的消息,没去找溪客堂,却来钰王府,多半也是心念一动,临时起意吧?”
高月蓝心头一跳,没有说话,胸腔内却已是翻江倒海,他说的一点不错,难道,她跟这神棍是连体婴儿?或者是失散多年的父女?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其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特殊联系,而这联系,在五年前我昏迷之前已有所察觉,而且与景儿有关。只不过我五年前受了天劫,醒来后记忆尽失,为今之计,只能你我合作,一起找寻真相。”
执空看了一眼车景,继续说道:“无论你和景儿之间有何曲折,坦诚也好,设防也罢,已是分割不开的了。待帝京事了,景儿,我们须得去一趟龙族长生宫。”
“龙族长生宫?”车景和高月蓝齐声道。
高月蓝一头雾水,车景却是一脸震撼:“师父,你已确定了有龙族长生宫的存在?”
执空摇摇头道:“我也不能十分肯定,但我的记忆用寻常之法绝无寻回可能,最后一计,是龙族长生宫的五术之一——封印术。我们必须找到‘龙’的后人,或者,‘龙’他本人。”
正在喝莲心茶的高月蓝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一朝穿越,这武功内力邪术奇毒的武侠风格就算了,“龙”都出来了,这是要玩玄幻仙侠啊……
车景看高月蓝一脸抽搐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好笑:“你这小脑瓜想什么呢。师父说的龙,是指一个人,而不是真的龙。”
“啥?”高月蓝愕然,不是皇帝才能叫真龙天子吗?
“他就在长生宫之中,是龙族的首领。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他……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真的假的?”
执空道:“是真是假,等我们去了便知。此事须得在今年八月前完成,我们尚有大半年。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查到龙族长生宫的所在,景儿,你那里……时间够吗?”
车景点点头:“足矣。”
高月蓝深吸一口气:“作为这次行动的主角之一,你们能不能给我科普一下——你俩到底在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