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未结也就预示着她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并且,再未出现在世人眼前。
这样的结果白夕早就想过,只是在此刻听在耳中,心中仍会颤抖。这无疑是一次坚决的审判,不容她有任何期望,直接将她打入绝望。
白夕许久不语,顾原将头偏向她,他明白她心中难过,轻声劝道:“三十年后的世界也挺好的,你看,这儿什么都有,一样可以好好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沉声道:“人的一生都差不多,你只需找一份工作,获得稳定的经济收入,然后便是结婚,生孩子。三十年前三十年后都是如此。”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那儿繁星点点,人的一生又何尝不像这漫天星辰,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沿着既定的轨道生活,最终画上句点。他喜欢探寻那未知的真相,它让顾原觉得生活不再那么枯燥,寻找未知的过程总是让人感到莫名的兴奋。
只是如今的他似乎对于未知事物存在的危险还没有深刻地体会,未知或许是美妙而充满希望的,但也或许是冰冷而绝望的。
白夕应道:“当然不同。”
顾原道:“怎么不同?”
白夕黯然道:“三十年前,我是一个有亲人的人,三十年后的我什么也没有,来历不明,谁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
其实顾原便不介意。至少,对白夕如此。
自她告知他一切,自他信任她的那一刻开始,心里那股莫名的情愫便越来越强烈。白夕从“阿辛”甜点屋来到白镇之后,他既担心她的安全,又渴望看见她的身影,甚至对于这个来自过去的女孩是否会突然消失也感到了畏惧。因此,他才去档案室调出了白夕过去的住址,来到白镇寻她。
这又是不是因为白夕本身就像未知的事物让他好奇?还是白夕的出现让顾原索然无味的生活迎来了一丝奇妙?谁也不清楚。
可以用千言万语说出的感受,又或许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都被他吞进了肚子里,他只是继续缓缓说道:“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介意你的身世,或许他会问,但他一旦了解你便会信任你,一旦信任你便会包容你。到最后,他在乎的也就只是你。”
说到最后,他看向了白夕,眼中如若一口静潭。
这些话似乎说动了白夕,她的心思不再那么沉重,也不再觉得自己寂寞,顿觉划然心开,暖阳照耀到了自己心房,心中被填满。
背后的那个人像一棵树,他为自己挡了冷风,给予了温暖,更重要的是陪伴在了自己身边。
她仰头倒下,将自己所有的身心都交托给了那棵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释怀。
她的黑发躺在那人宽阔的背上,她望着那轮朗朗圆月,眨了眨眼又轻轻闭上,她的声音很轻,宛如花瓣落地,又饱含深情,从嘴中缓缓吐出:“谢谢你来找我,顾原,在这个世界有你真好。”
这句话是由衷的,顾原的存在倒真真切切让她在这个世界有了依托。
而顾原也因为这句话突然感到自己变得无比可靠,当自己被人所依靠和信任之时,他也觉得自己从一个男孩俨然成为了一个男人。
那晚,顾原在白夕的坚持下重新拾起了鱼竿。近岸的鱼类很多,秋季更是钓鱼的一个好时节。
浮漂一次次地颤动,他慢慢赶上了老伯,与其不相上下,又很快被老伯所超越,在你追我赶中,白夕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她始终挂着笑容,无论谁输谁赢,于她而言都一样。
夜色渐浓,当顾原再一次战胜老伯的时候,老伯收拾好了渔具,什么也未说,只是看着顾源点头微笑。
他不语,顾原也只当他是认输了,何况这老大爷脾气倔强也不愿轻易说出一个“输”字。
如幕黑夜下,三人渐行渐远,满载而归,而这样闲暇又舒适的生活却是顾原与白夕此后都很难再遇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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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空微泛鱼肚白。
阿婆从落地衣帽木架上取下老伯的黑色外套,细心地拍落表面的灰层,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左右上下瞅了半晌才满意地挂回衣帽架上。
衣帽架上还挂着另一件稍微小点儿地黑色外套,两件外套一左一右,活像一对父子。
阿婆同样取下那件稍小的外套,白眉一展,双眼半睁半合,为这件外套拂去灰层。
右手所拍之处,却未震出半点儿灰来,这件外套出奇的干净。按理来说,秋季干燥,这几天天晴,黑色外套更容易吸灰才是,可顾原这件外套却未沾上半点儿尘埃。
许是料子不同罢了,阿婆也未多想什么,重新将外套挂了回去。
磁城与白镇相隔一个雪丘山,途径蜿蜒盘曲的山路,一个来回要坐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
八点之时,顾原与白夕便向两位老人告别,准备踏上返程之路。
“有空多来玩。”阿婆微笑道,温蔼平和,眼角的细纹看起来很是亲切,她将手中所提的鲤鱼递给了白夕,这是他们昨晚的战利品。
“会的,多谢阿婆这几天的照顾。”白夕心中百感交集,短短几天的相处已不知不觉对两位老人产生了情感,这样的告别倒是让空气中弥漫着别离的伤感。
顾原一副未睡醒的样子,眼皮半阖半张,懒懒对老伯道:“老大爷,下次再跟你比钓鱼。”
“好啊,咱们昨晚还没有分出胜负。”老伯沙哑着嗓子笑道。
顾原的眼睛顿时一瞪,眼皮拉了上去,眉毛一挑,道:“什么?昨晚不是我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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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汽车颠簸前行,窗外树影划过,犹如人生过客。
白夕望着窗外,目光毫无焦点。许久,她眨了眨眼,动了动脑袋,发现顾原看着自己,目光飘忽。
“你在想什么?”白夕好奇道。
“此刻看到你,仿佛隔了三十年。”顾原的声音似乎随着他的思绪飘到了很远。
“之前看着你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白夕悠然道。
“现在呢?”
“偶尔还是会出现,不过变少了。”话间,她又望向了窗外。
“为什么变少了?”
“因为你在我身边越来越真实了。”她沉吟了片刻,接着道,“我觉得,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比我少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未来人了,好像真正和我一同存在。”
车内传来一阵平缓的刹车声,一个老人带着一位孩子蹒跚着上了车,随即车门关闭,汽车重新踏上旅途。
顾原舒心一笑,道:“我会帮你查到回去的方法,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找出杀害晴新的凶手。”
“在未找到凶手之前,我也不会离开的。”
“如果……”顾原迟疑了片刻,接着道,“如果找不到,你愿意留下来吗?”
车内一片寂然,乘客或出神或打盹儿,顾原在等待白夕的答案。
白夕开了口,却不是顾原想要的答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吧。”
他的眉头又开始蹙着,未说一句,闭眼假寐。
透明的玻璃窗上影影绰绰倒映着顾原的侧脸,平静的脸上唯眉角微陷。
白夕的嘴角掠过一抹浅淡的微笑,她转过身,贴在顾原的耳边呢喃道:“不过,有你在的话,我还是很愿意的。”
这像是一种肃穆的承诺。
顾原未回应白夕,也未睁眼,只是嘴角缓缓浮出一抹微笑。
朝阳破云而出,将天际染成绯红。巍峨雪丘山上,汽车沿盘山公路徐徐前行,逐渐远离白镇,也将那儿的秘密暂时掩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