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蓝是在她父亲去世的第十天才想到那天陈易的妻子给她带来的那些书信和日记本的,她问周建,“那些东西寄走了没有?”
周建说,“还在那儿,当时我打算过两天就寄去,后来事情太忙忘记了,最近这些天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它,他不知道那包裹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但由于这包裹是陈易的妻子带来的,他隐约地觉得,这一定和陈易有关。
她说,“你把它们拿给我,我想看看。”她现在想把那本来早就该砸向她身上的最后一击,给补上了。
周建虽然不知道那包裹里有什么,但他隐约地觉得,它会把她推向更严酷的境地。他犹豫了一会之后,对她说,“不要看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她固执地说,“我要看的,我总要知道,被我伤害的人这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需要一个更有力的证据,证明我确实是大错特错了。”
周建见她神色坚毅,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拦住她,只好回到了办公室,从他办公室的书架上把那些包裹着的东西带来给她看了,当时他把它放在那儿之后,就一直没动过它。
他把东西给她之后,就走到了她客厅外的阳台上,让她一个人呆在那儿看,
她把那个包裹打开,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信件和日记本拿出来,放在她的桌子上。由于东西比较散乱,一些信件和一些散页从桌子边缘掉了下去,掉在她的脚边,她捡她它们。捡起来以后,她把信件放好,把那两张散页放在她桌子的靠近自己身体的地方。她想先看看,这两张散页上写了什么。
她拿起了其中的一张,这是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了的纸片,上面有一首不知写于什么时候的小诗:
五月的下午
这是五月的一个下午,
她那纤细的身影,在院落里从东到西,
又从西到东,全然不知,
她那细碎的脚步声,为这安静的院落
带来了一场暴风骤雨。
她把这张放下,接着,拿起了另外一张,这张纸片看起来比上面那张要新鲜一些,大大的纸片上只写着一小段字:
只有梦境,才能带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当梦境又带我回到了那个院落时,我不得感激梦境,它让我这一生如同从未离开过那儿一样。虽然,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把它们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起夹在他的几本日记本中的其中一本里,当她打开那本日记本,把它们夹在里面的的时候,看到她打开的那一页上,写着一篇日记,由于上面没有日期,她不知道那是写于哪一年的,她匆匆地看了下内容,那上面写着:
昨天下午教完课,我从校园的操场上走回去的时候,听到了前面的两个男生在说着侮辱穷人的话,其中一个人说,现在城市里来了好多打工的,好烦,这些农村人都喜欢偷鸡摸狗的,穿得又破破烂烂,总是把城市弄得一团糟。另一个也附和着说,是啊,好烦。听到这里,我在后面对他们说,这话太偏见了,我对他们说,他们没去过农村,所以得出这个农村人都是偷鸡摸狗的结论是错误的,农村人和城市人一样,有正直善良的,也有邪恶狡猾的,有聪明的,也有愚笨的,他们贫穷,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而是因为他们没办法选择他们的出身,没有机会受到更好的教育,如果他们有机会受到更好的教育,他们不会比城市人差。他们来到城市,是为城市贡献力量的,至于他们穿得破破烂烂,那也不是他们特意要这样的,他们整天呆在工地上,你能指望他们天天穿得干干净净的吗?他们来城市,只是为了赚钱养家,让自己的孩子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不要再像他们一样受苦受难,至于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会偷鸡摸狗,难道城市人中就没有偷鸡摸狗的?那些贪官污吏,难道都是来自乡下?当我说完,他们惊讶地看着我,我觉得,现在的这些孩子,都被骄宠得太娇嫩了,这些人都应该去农村磨砾一下,才能成为一个有着完整的人格的人,虽然当时在芳村的时候我并没感觉到这点,然而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当时去芳村的日子是一笔财富了,当然,这和她无关。
陈蓝觉得,她无需再看下去了。她再次趴在她的桌子上,哭泣了起来。周建听到了她的哭泣声,赶紧从阳台上走到她身边。她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对他说,“我对这样的一个人做了什么啊。”
周建把她拉了起来,对她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得出去散散心。”
看到她这几天以来变得暴瘦的身躯,他的心被揪得生疼。
陈蓝茫然地看着他,说,“出去?”说完停顿了一会,过了一会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我得看他最后一眼。”
说完,没等周建说话,又问,“他的葬礼是什么时候举行?”
周建摇了摇头,说,“应该已经举行过了。”
陈蓝问,“那他的墓地在哪儿,你知道吗?”
周建仍旧摇了摇头。
他白天呆在这儿陪陈蓝,晚上回去又很晚,就直接睡了,因此,虽然外面铺天盖地都是陈易的葬礼的消息,他却一无所知。
此时,刚好他的电话响了,是他一个同事打来的,问他关于一个作者的联系方式,由于他请了假,他的工作暂时由那位同事接替了。
在他告诉他那个同事那个作者的联系方式以后,周建问他同事,“知道陈易先生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的吗?”
对方告诉他,“三天前。”
周建接着问,“墓地在哪儿?”
对方告诉他,“就是N城西郊的公墓那儿。”
接着,周建带着陈蓝去了西郊公墓,他们很快在那儿找到了陈易的墓地,因为它是崭新的。
上面写着:陈易之墓。
周建以为陈蓝会哭得痛不欲生,他扭着头看她,没想到她只是两眼直直地直视着他的墓碑,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她把买来的鲜花放在他的墓地上,态度虔诚地如同面对神明。
过了不久,他们就从墓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