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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对遭遗弃的母女(5)

初中毕业后,陈蓝考进了她所在县城的重点高中。但她在那所重点高中学校并没有完成她的学业,她没有参加高考,因为在她高二的那年,她家里发生了两件事情,首先是她舅舅娶了亲,娶亲的钱几乎全部是借来的,自他成亲后,总有人催着她外公外婆还钱,还有一件让她不得不终止学业的事情就是,她外公在她舅舅成亲几个月后去世了,家里一下收入骤减。她的舅妈,一个于她而言还非常陌生的人,在她高二的那年暑假快要结束返校的前几天,故意当着她的面,对她外婆抱怨家里的经济情况,抱怨完了之后说了这么一句,“我们在家里累死累活的不算,还得帮别人养个女儿,要是姓林也还罢了,偏偏还不姓林。”

陈蓝于是辍学了。其实在她辍学之前,她自己也早就觉得这个家的家庭情况已经不适合她继续读下去了。

从那以后她就呆在家里帮忙干活,她常常和她舅舅舅妈一起去田里做事,她觉得,自从她舅妈嫁过来后,这个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了。这个家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家了。她在家里不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她舅妈是个五大三粗的女人,面孔正正方方的,眼神轻微鼓起,看谁都像和谁有仇似的。她说起话来噪门大得像在和谁吵架,尤其是在和陈蓝说话的时候,那噪门大得几乎能让村前村后的人都能听见,她总是对陈蓝呼来唤去的,她自己不愿意干的脏活和累活,她总让陈蓝去干。

虽然陈蓝本来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她之所以全忍着是因为她舅舅。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让她舅舅为难的。

在她辍学之后,她的时间比以前宽裕多了,只要阴雨天不用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她就可以呆在家里看书或者写些什么东西,她越来越不喜欢去找她的小伙伴们玩了。陈蓝发现,她已经无法和她们交流了,她每次和她们谈了一会儿之后,就发现彼此没什么好谈的了。她和她们交谈的内容无非就是谁买了一件新衣服的样式挺好看的,谁的新发型挺好看的,谁和谁好上了,谁和谁分手了,哪家的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等等等等的家长里短。与她们呆在一起的光阴,只要时间稍长,她就会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现在,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读她的小说里去,在那里,她遇到的人们有趣多了,她喜欢她在书里遇到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比如于连,比如斯嘉丽,比如简,比如法布利斯,她可以整天和这些书里的人物呆在一起,而不觉得厌烦。就这样,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她时而间断,时而拾起的看完了陈易留下的所有书籍。

看完了所有这些书籍之后,她又觉得无聊了。于是她又重复看第二遍,先是挑那些自己第一遍看的时候最喜欢的,后来看不那么喜欢的,再后来她全部看完了第二遍,她于是又无书可看了。

她的第一次恋爱经历是在她辍学后的第二年发生的,时间很短。与其说是恋爱的经历,不如说是她的单恋经历。在她辍学几个月后,她喜欢上了一个经常来她村里走亲戚的一个英俊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在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从别的学校转到她的学校也就是他的亲戚这这边上过两年学,他被安排在和她同桌的位置。那时候村庄里的小学还是以前的旧房子,早读的时候连灯也没有,他们必须自己带着煤气灯或者蜡烛进行早读,有一次,她的灯芯掉到油瓶里了,他帮她把灯芯弄好,并且帮她点上那盏灯,这幕她本来早就遗忘了很久的场景,在她辍学后再次见到他时,它又开始在她头脑里浮现了。她觉得,自从他帮她点灯的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对他有了一点好感了,后来他又回到他自己的村庄上学去了,她只偶尔见他一次,她就没怎么记得他了。现在她辍学了,天天呆在村庄里,经常可以见到他前来他的那位亲戚家里,他总是一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前来,他每次都要路过她家的门口。有时她和他在路上相遇的时候,彼此会笑一下,表明对方都还记得这么个人,然而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陈蓝常常在他经过她的时候心跳加速起来,她觉得,这就是她第一次的爱情了。

就在她以为她和他之间可能会发生点什么时,那个年轻人就经常带着个女孩子来他亲戚家里了,她不久之后就听人说,他结婚了,他带来的那女人是他的新婚妻子,虽然在她看来,他的新婚妻子有点儿庸俗,不太配得上他。

刚知道他结婚的消息的那段时间她有点儿伤感,但她没有一直伤感下去,她很快就把这伤感忘记了。以后再在路上遇到他的时候,她能够淡然面对了,她仍然和他会心一笑,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的情感色彩。很多年后她回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才明白,那时候的她对他的那种感觉从来就不是真正的爱情,那段经历只不过是每一个人成长的路上必然要经历的一场爱情的序幕罢了。

在她辍学后,村子里也有两个一直喜欢着她的年轻人前来追求她,他们对她的感情是那种带着悲悯色彩的倾慕。她的美貌让他们爱慕着她,而她身上的悲剧气息又让他们怜悯着她。她以前成绩太好了,他们总是不敢追求她,觉得她高高在上,现在他们发现,她和他们一样了,也要去田里干活,也要为生计发愁,他们看到她也和他们一样,在从田里回来的时候,经常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弄得脏不溜秋的,于是,那两个一直爱着她的年轻人鼓起了勇气向她表白,他们在终于有机会和她在路上相遇时,给她递纸条,她打开纸条,看到的是让她觉得肉麻且无趣的情书。他们的表白与其说是让她开心,不如说让她发愁,她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他们,才能让他们不觉得自己丢失了面子。她后来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对他们说,自己不喜欢嫁给本村的人,她不喜欢嫁人后距离家太近的这种感觉。对于村里的几个人的求爱,她一概是这样回绝的。

他们于是就不再来打扰她了,他们觉得,她是真这样认为的,他们都知道她和她那位舅妈关系不怎么好。

转眼她也成了别人眼里的大姑娘了,在村里,和她一样年龄的才刚刚二十来岁的人,要么已经有了对象,要么已经嫁了人,没有对象也没有嫁人的,都在忙着相亲。她二十来岁了没有对象也不愿意相亲,成了村里的异类。村里的人悄悄议论她,觉得她和她母亲年轻时真是一个样,那自命清高的劲儿,那谁也看不上的高高在上的态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人甚至推测,她必将步她母亲后尘。

在她辍学一年后,她曾经试图和别人谈过一场恋爱,恋爱对象是一个邻村的年轻人,是她外婆非要让别人帮她介绍的,她一开始觉得那个人挺帅,看着也干干净净的,就答应试试看。结果她发现,她受不了和他在一起呆着的时光,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那种别人所说的那种爱情的幸福感,她只有深受折磨的感觉。她完全没办法爱上他,但她却使他爱上她了,结果是她因深深地伤害了他而内疚了好一段日子,她是最不愿意别人因她而受到伤害的,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愿意相亲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了。虽然她才二十岁出头。

出于孤独,她开始写小说,她整天都在思忖着怎么样才能使她自己写的小说是有生命力的,她需要用她的笔来建造的一幢真正的大厦,而不是一幢美丽的空中楼阁。有一天她坐在院落里的一条凳子上苦思冥想,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她之前没想过,而一旦想了之后就必须付诸行动的题材。

她想到这个题材之后就立即开始行动起来了。她觉得她一刻也不能等了,她当天就列好了要写的大纲,然后她还向她外婆和她舅舅打听了一些事情。

在她开始动笔之前,她去镇上买了一查稿纸,并且拿了个大夹子把它们夹了起来,她在上面第一页的中间的位置写上它的名字:林村往事。

在后面一页,小说的开头部分,她是这样写的:1975年的一个冬天,林村西边的大路上来了一群陌生的年轻人。

她一旦开了头,就开始夜以继日地写了下去,几乎除了干活时间以外的其它所有时间,她全都用来写这篇小说了。

过了几个月,她断断续续地把它完成了,然后她去一个书店随便找了一本书,抄了一个出版社的地址,把她一笔一画写成的厚厚的稿纸按着她抄来的地址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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