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回家的旅程,注定了只有凉生一个人。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的蓝天和白云,楚荆曾经跟他说过,孤独的时候,就看看天空,心情就会好起来了。虽然,这只是一点可怜的心理暗示,无疑是一种自我安慰。当大巴驶过,那一排排的绿树着实让凉生怔住了,他回想起当初与楚荆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绿树夹道,那个时刻,他真想对楚荆说:“我不想走了。”但,这不仅是不可挽回,也是绝对的不合时宜。凉生强忍着心中的澎湃,眼中的热泪,情不自禁把嘴唇贴上冰冷的车窗,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吻痕。
大巴快到码头了,车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想起不久就要面对法雨寺的那些故人,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害怕了。他随即抓紧了衣角,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下午三点十五分”,看来,还来得及坐游轮去对岸的法雨寺。这次回来,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他也不想向任何人哀求什么,只想听到有人用熟悉的口吻,轻轻地向他道一声:“你回来啦。”他想好好地在寺里驻足,不再去想别的事情,甚至可以关掉手机,拒绝接打给他的电话。寺里的岁月,诚如亦空禅师说的,你用你的心去看,就明白了何为安稳现实,静好岁月。这时刻,手机简直就是一个破坏美好的不良分子,所以,他决定,无论谁打给他电话,都让对方找不到他。他要逃离,到一个他们见不到他的地方,马上,毫不犹豫。
爱真的有种强大的魔力,你会为了一个人,离开一座城,这真的是一件很让人不解的事情,可是,当你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卑微的影子,那么,那座城,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曾经,他为了爱,离开了普陀,而且,走的那样的坚定,就为了他喜欢的楚荆,楚荆说B城好,他就跟她走了,绝不反对,在他看来,那里就是他的西方极乐世界。凡是她喜欢的,他总是极力地维护,他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脸,以及,拂过那张脸的不悦,可以说,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揣摩着她的心意,为了她的一个笑容,他可以把很多对他不公平的事情都吞到肚子里,忍着不发声。他发现,自己真的很累了。此刻,他只想好好地休息,总算有了这样的机会,换成是他,随心随性地活一次,不需要丢掉自己,能好好地重建起那份男人的尊严,他只想做回自己,要回以往与世无争的日子,而爱情,与之相比,很显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天大地大,唯独他,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寻找一个家,为情伤心,为爱卑微,到最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说来真的有些可笑。在关掉手机之前,他犹豫了,看了一下通讯录,拨通了法雨寺的电话,那是一串早已被闲置多年的号码,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还有效。电话通了,那头响起了那个平静的声音,跟十二年前一摸一样,寺里的日子是一成不变的,这点,他其实早应该想到,而僧人的声音,他也早就应该烂熟于心了,也都一样,平静,恬淡,波澜不惊。这个号码,原来一直都没有更换过。他简单地问了对方几句,因为信号不太好,有的话,他说了好几遍,对方才听清楚,给予回答。对于这里,他是归客,不是路过,因此,可以不必假装什么,对方查了档案,很快地确认了他的身份。那一霎,他再次热泪盈眶,所有的害怕,都烟消云散了。他在心里念着:“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