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归期已到,段清的病却拖拖拉拉,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半日清醒,半日昏睡,手脚软软的没有力气。若是此时赶路,就等于要了段清的命。可是新岁将至,段眷一干兄弟在外征战,不得归还。这礼仪祭典、一应准备,就要全靠大阏氏须卜氏操劳。王夫人因为段清生病,去信欲延迟归期。但须卜氏连回了两封信,说祭典繁琐,需要王夫人从旁协助。又说段清重病,在蓟城修养便可,不必同归。王夫人无法,留下赵嬷嬷照看段清,含着泪,离开了司空府。随行护卫的,依旧是高将军。
幽州东境,同和亭。
“十年前,你走的时候,我没能送你。今日,算我补上。”高怀抱拳道。
“易水潾潾,骤风悲秋。儿郎提戟战中流,陈兵百万一时休……”王夫人看着山坡下浩浩荡荡的车队,眼圈渐渐红了。车身上崭新的铜饰泛着明晃晃的金光,红黑的旗帜在寒风中翻滚,士兵锃亮的铠甲,随从鲜亮的服饰,成箱的奇珍异宝,就像她当年出嫁一样。在这送亲的同和亭下,整齐排列,直到天边。
“槐荫浓浓,夜半风雨。红妆剪烛对天明,泪洒清庭玉阑宇……”看着面前王姝落寞的背影,披着莲花缠枝的金凤斗篷,头戴一双镶翠并蒂莲步摇,高怀哽咽了。“那首歌谣,你还记得!?”
王夫人缓缓转身,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眼中尽是不舍,“我和的那首,你不是也记得。”
当年的幽州,高怀高玄清所作的《儿郎将》曾盛传一时,男儿雄心壮志、天下百姓疾苦都在其中。为众人所不知的是,在闺阁中流传的民谣《闺中泪》,实则是王姝所作,和高怀之歌。那时,王老太太常请高老太太携高怀入府,明面上虽说是来府中赏花赴宴,却私下有意将王姝许配给高怀。公子小姐们常在一同玩闹,二人日久生情,老太太也乐得如此。只是后来王浚执意与段部结为姻亲,才有了一场闹剧。
“你还好吗?”高怀欲言又止,思虑了半天,才说出这一句。
王姝点点头,拭去眼中的泪水。复又仰头看着他,只想把他的每一寸容貌都记在心中,“这些年,父亲可有难为过你?”
他释然一笑,爽朗地说,“没有。幽州正是用人之际,司空不会不顾大局的。”高怀绝对不会将王浚打压自己的事情告诉王姝,也绝对不会告诉她这些年征战沙场是如何险中求生,让她白白担心。
“怎么会?你不要来安慰我。”王姝一脸忧心,“父亲的脾性我知道,为了权势,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又怎么不会为难你!”
“真的没事!你不要瞎想了。”高怀柔着声音,眼神如春风般和煦。
王姝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的问,“如果,如果回到当年。你还会带我走吗?”她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很不切实际。为了不让段部猜疑,当年府中知晓此事的人几乎都被灭口。若是他让她再选,她不会再跟着他走,而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如今用这个问题问他,心中还是自私的希望他能答是。
“不!”高怀毫不犹豫的说。
“为什么?”王姝隐隐的有一点心痛。
“我会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整顿军治、厉兵秣马、建功立业,以自己手中的虎狼之师做聘礼,求娶你。”高怀坚定的看着她,暗淡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就如年轻时那般光彩。如果不是因为幽州没有强兵铁骑,王浚又何须拉拢段部。如果他当年就有今日手中的烽火雄兵,又何须两地分隔。
王姝听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高兴地笑了。眼神扫到不远处的车队,又想起了心事一桩。她从斗篷里取出一柄短剑,双手送到高怀面前,“希望他们,不要像我们一样!”
高怀看着王姝手中的麒麟短剑,心中疑惑,“这是,这是犬子的佩剑?”
王姝笑着点了点头,“他们两个还小,若是真有缘分,就待那时让子衍亲自给她吧!”
高怀苦笑着拿过麒麟短剑,“何时的事情,我竟然不知!”
“原本我也未曾在意,只是一日听母亲提起他二人相交甚好,那话音里分明是此意,母亲也有意促成。我这才留心观察,倒确是私交甚笃。”王姝的嘴角始终泛着淡淡的笑意,“左右段眷爱护这个妹妹,我在辽西也能说的上话,小清的夫婿多半还是看我是否中肯。”
“这样也好。”高怀想了想,“我往日教导小清时,看她聪颖通透,却过于单纯。子衍又是个心思过于深沉、只知顾全大局的傻孩子,我担心他会越来越偏执。他们二人在一起,倒是亦师亦友了。”
“夫人,”一个侍女跑到坡上的长亭,恭敬的禀报,“辽西卫队已到,该出发了。”
“知道了。”高夫人的眼中闪了闪,缓缓的对那侍女说道。复又吸了口气,正色对高怀道,“高将军,小女还在蓟城养病。烦请高夫人闲暇时,多去探望小女。”
“这是自然。”高怀亦是一脸正色,“路途遥远,望原阳夫人珍重!”
王姝微微点了点头,慢慢转身,由侍女扶着,走下了山坡。
“公主,喝点粥吧!”赵嬷嬷用木勺给段清喂粥,段清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吃了饭,还要喝药的。这病刚有点起色,此时耽搁了,不是前功尽弃吗!”
任赵嬷嬷好说歹说,段清就是摇头。
赵嬷嬷换了一碟山药糕来,“公主不喝粥,就吃两块山药糕吧。吃了好喝药!”
段清仍旧是摇头。
“嬷嬷,夫人院里的画屏找您。”一个侍女在门外回报。
赵嬷嬷应了声出去,就听画屏说,“夫人听闻公主这两日饮食进的不好,教我来问问,可是饭食不合口味?”
“夫人管着府中那么些个事情,还要来操劳这边的事情,我们真是不敢当。”赵嬷嬷有些担忧的说,“这几日的饭食都是挑了她平日爱吃,该不是口味的事。至于这缘故,我们也说不好。赶上公主心情好,或许能吃两口。若是不好,便是一口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