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弄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只有慕长临一个人,星海并未跟在身后,而是在将尸体收拾干净后,直奔居远巷的另一头,如果慕长临没有太早离开,必定会一眼认出,星海所去的方向,正是那座他曾以伪天罡境界见到灰色雾气的神秘宅子。
慕长临悠然走在清静的巷子里,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莫名想起了一个人,沉默片刻,不自禁叹了口气。
与西蜀俊杰酒应英相比,慕长临的处境无疑要好上许多。正如齐茎澜死前说过的那句话,慕长临的命,很值钱,足以令无数江湖高手为之疯狂,虽然说齐茎澜自己不是为财而来,可显而易见的是,日后为财而来的,大有人在。如此看来,慕长临的处境理应比酒应英要恶劣数倍,又怎么会好?原因很简单,不论形势如何恶劣到极点,慕长临至少不会死,是因为有一个老人不允许。
这便是万事所谓的平衡。
而那位西蜀俊杰如果还活着,想必也还在逃亡的路上。
慕长临和酒应英谈不上认识,更说不上是朋友,但光凭酒应英那天在武雀台上拿出的豪情,就足以让慕长临刮目相看。
慕长临衷心希望酒应英能逃出生来,更希望十年后这位西蜀俊杰能手刃所有仇人。
慕长临摇了摇头,刚刚走到客栈大门,眉头突然又皱了起来。
他忽然转身,盯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平淡道:“你们这种人还真会挑日子,杀人都喜欢挑在同一天?”
秋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只见一个年轻的身影缓缓从树荫下走出,满脸尴尬。
见到此人的真面目,慕长临却是突然愣了愣,哭笑不得道:“怎么是你?”
王种凉脸上写满了委屈二字,苦着脸道:“慕哥儿,我以前确实做过几件坏事,不过也屈指可数,最严重那次也就两个月前偷看小表姐洗澡,缺德是缺德,可是跟人命搭界的事儿我可是一件都没碰过!”
慕长临没有急着解开这个误会,而是盯着这位前几日赠与寅时玉的阔公子,眯眼笑道:“小表姐好看不?胸脯大不大?”
王种凉一扫阴霾,拍着头懊恼道:“对啊,居然忘记看胸脯了!”
慕长临瞪着眼,狐疑道:“你连胸脯都没看?”
王种凉瘪着嘴点头,“光记着看脸蛋了,胸脯不小心给忘了……”
慕长临鄙夷地看了眼这个败家胚子,心里咒骂两声,继续道:“然后呢?”
王种凉想了想,叹气道:“小李看得入神,叫了一声就昏过去了,昏过去倒没什么,主要是那声叫唤,太响,恰巧那天三叔伯出来散步,结果被逮了个正着,被罚站桩站了一晚上。”
慕长临瞪了瞪眼睛,惊讶道:“你偷看还带人?”
王种凉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那是,别的不说,王种凉对待兄弟可向来都是没二话的。”
慕长临啧啧两声,语重心长说道:“跟兄弟有两样东西不能分享,一是老子,二就是女人。”
王种凉错愕了一下,随即看向慕长临的目光隐隐尊崇起来,认真抱拳,道:“原来慕哥儿乃是同道中人,王种凉受教了!”
慕长临忽然面色一正,疑惑问道:“你来我这做什么?”
王种凉似乎有些接受不了慕长临变换迅速的面色,怔了半晌,才挠着头说道:“嘿嘿,这不忽然想起慕哥儿,就来看看嘛。”
慕长临看了眼王种凉,笑着道:“我看是放不下那块宝玉吧。”
王种凉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开玩笑,我王种凉是什么人?不就一块玉么,慕哥儿你以后千万别在我面前提起这块玉,既然已经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东西,连听都不要让我听见!”
慕长临忍不住乐了乐,笑道:“以后?”
王种凉嘿嘿一笑,直言说道:“不瞒慕哥儿,自打上次回了家,大哥就把戏班子那件事跟三叔伯说了,结果三叔伯出奇的没罚我,只是让我以后跟正经人做朋友,还必须得是值得深交的那种,只可惜我翻来覆去,把近几年认识的人的名字全部写出来,也都没找到一个正经人。”
慕长临摸了摸鼻子,指着自己道:“所以你觉得我是正经人?”
王种凉重重点了点头,“自从半年前搬到大哥家里,我就一直觉得全天下只有大哥最正经,结果在三个月前,大哥不仅在百武试上输给了慕哥儿,居然还对慕哥儿钦佩不已,照这么看,除了大哥以外,也就数慕哥儿最值得深交了!”
慕长临怪异地看了眼王种凉,“我正经是因为打败了你大哥?”
王种凉极为识趣的避开了问题,说道:“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我王种凉天生一双识人善辩的眼睛,自打那日第一眼看到慕哥儿,就由衷觉着慕哥儿风流倜傥,长得俊俏不说,隐隐还有一副孕龙之象,日后不敢说高官封爵,至少也得不管干什么都如鱼得水,气象万千!”
说到最后,就连王种凉自己都感到有些过头了,悄悄偷看慕长临两眼。
谁知慕长临摸了摸下巴,咧嘴笑着道:“此话在理。”
王种凉见此眼睛一亮,登时加足马力,继续道:“嘿嘿,要是王种凉有幸能够跟着慕哥儿混,多的不说,刀山火海,义不容辞!死都不带眨眼的!”
慕长临闻言却是突然沉默下来,眯眼笑道:“你想跟我混?”
王种凉果断重重点头。
慕长临唏嘘叹道:“从前也有个人,是个黑牙老头,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王种凉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后来呢?”
慕长临摊了摊手,道:“后来,他死了。”
王种凉下意识以为这只是个不好笑的玩笑,可是落在耳中,后背却是不自觉冒出了一股子寒意,令他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慕长临捏了捏眉心,转身一只脚就踏入了门槛内,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过你要真的铁下心想跟我混,也成,先去给我弄把枪,要新的,要木头的。”
原本有些灰心的王种凉闻言登时来了精神,大吼一句“得嘞!”便果断转身,快速跑出居远巷。
慕长临回头看了眼背影已经消失在巷子口的少年,莫名笑了起来。
一时兴起,少年脾气,向来如此。
兴许过个一两天,这个王姓少年就会放弃这个念头。
也可能就连这柄木枪,都不会送来。
约摸着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客栈庭院的落叶簌簌作响,椅子上慕长临的屁股都还没坐热,就突然听见一阵重重的叩门声。
打开门,只见青衣少年单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另一只手中,则是提着一杆崭新的木枪。
木枪长约一丈二,通体衔接自然,毫不给人牵强之感,枪头尖锐,挂系一条红缨,煞是好看。浑身透出一股子崭新木料的气味儿,显然是刚被人削出来不久。
不等慕长临开口,喘着大气的王种凉已经说起了大话,一边将木枪递了过来,一边嚷道:“嘿嘿,慕哥儿,这速度快吧!主要也就因为是你慕哥儿,否则这块木头怎么也得花两三个时辰!”
话中说的虽然是“主要因为是慕哥儿”,但实际意思任谁都能听出是“主要还是因为我王种凉”。
慕长临接过木枪,仔细端详了两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种凉见此心中立马大喜,可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慕长临突然一句温和的话,令他彻底膛目结舌。
“接下来我还要杆银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