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斯然一直是陆家的一个尴尬存在,陆执当年为了家族企业的利益,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政治联姻,虽然那个时候他和林桡正在热恋,并且林桡有了他的孩子,但是也阻止不了他对远大前程的执着追求,就这样没钱孤身的林桡选择妥协,把孩子留给他抚养,离开了他也抛弃了陆斯然,虽然陆翛的母亲在和陆执结婚时就知道了他和林桡的过去,也知道陆斯然的存在,但了解并不代表接受,所以从小时候开始陆斯然在陆家就像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在极度缺乏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她的安全感幸福感也是缺失的,她的生活是物质条件优渥的,可是却没有人关心她的精神世界如何构建,她也渐渐明白了陆家人对她冷眼旁观的原因,心里有怨愤有仇恨在滋生,她不会压抑它们,但是也不会张扬表现出来,她任它们把本该柔软温暖的心包裹成奇形怪状的冰冷模样,她喜欢这样的自己,只有内心旳癫狂才能掩盖她对任何形式的爱的极度渴求,可是她又是如此冷静理智的人,别人对她冷眼旁观,她回望你的眼神会更加冰冷,她开始明白没有有力的臂膀做后盾,那就丰沛自己的羽翼,她把自己变成同龄人里的佼佼者,但她也明白拥有再强的能力也没有办法变成男人或者说是变成陆翛,她的优秀也只是衬托自己的突兀和难堪,让陆家人对她的不管不问有了更多借口,所以她学着“适当的”优秀,她学着控制自己显露出“恰当的”能力,她学着做陆翛的好姐姐,慢慢在陆家竟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是陆斯然自己给自己构筑的这一切平衡,都在殳芒出现的那一刻崩塌了,同样都是林桡的女儿,为什么自己得到的却是在陆家如履薄冰的生活,而她却从小有着健全的家庭,就连现在寄人篱下也能顺其自然地融入陆翛的生活圈,陆斯然明白也许正是殳芒对陆家的一切都不在乎,她才能比自己更简单自由的活着,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不在乎,她越是在乎就越是看殳芒碍眼,她知道自己是在把对自己的愤怒与不甘转嫁于他人,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也许是因为殳芒是自己的妹妹,也许是因为她嫉妒殳芒有着比自己强大安稳的内心世界,也许是因为她也想像殳芒一样起码在年幼无知的时候是有人爱自己在乎自己的,也许是因为她希望殳芒能和其他人对她是不一样的,太多乱麻一样的原因冲击着她,她找不到答案,但是她可以寻找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的方式。
殳芒跟着林桡嫁过来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那天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林桡和陆执争论了起来,两个人在书房吵得天翻地覆,年幼的殳芒从来没见过夫妻之间的争吵,因为殳则和林桡从不会吵架,殳芒顺着楼梯往下走,越接近书房的方向争吵的声音越清晰,甚至还有摔碎东西的声音传来,当她渐渐走近书房虚掩的房门,看到陆执双眼猩红地掌掴了林桡,那个被她爸爸呵护备至的女人,犹如一片干枯脆弱的落叶被人一脚踩得粉身碎骨,殳芒彻底傻眼,原来爱人之间的暴力相向是这样触目惊心,她很害怕,她怕这个陌生的男人会转身也狠狠给她一个耳光,她怕得迈不开腿逃跑,也怕得不敢推门而入去阻拦他不要伤害自己的妈妈,就在此时,书房里的陆执仿佛在后脑长了一只丑陋阴森的眼睛,他听到了屋外有什么响动,他回过身猛然打开了书房的门确认没有任何人在屋外后,把书房的门关上并锁了起来,书房里面的世界与外界彻底隔离了,谁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而殳芒被陆斯然拽进了楼梯下的储藏间躲藏了起来,储藏间里昏暗杂乱,殳芒无助地瘫坐在地,她的唯一知觉是陆斯然捂着她口鼻的双手带给她的,那样柔软的一双手可是却那样冰冷,她平静冷漠的声音从殳芒头顶传来:
“不用怕,你会习惯这样的陆家的。”
殳芒不可抑止地开始颤栗,可是就在这一刻,陆斯然的内心终于平静了,她终于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挣扎了,因为把至亲的人拖进自己逃脱不了的深渊,就是她得到心灵慰藉的良方,她终于不是孤身一人陷在暗无天日没有尽头的恐惧里了,她有了殳芒。
如果说是谁最早发现殳芒和郜速之间渐渐萌生的暧昧的话,一定不是闻丞,而是陆斯然,那个从小沉默寡言的男孩居然也会笑得毫无防备,也会有滔滔不绝的时候,陆斯然知道不是郜速脱胎换骨转了性格,而是对方是殳芒。她心里是不安的,她怕殳芒从此得到解脱,只留她一个人苦守在黑暗中。所以当她看到,他们两个人在灯光昏暗的厨房里傻笑看着彼此,她条件反射地说出口:
“这么晚,你俩干嘛呢?郜速,你还不回家,阿姨和叔叔不担心?”
郜速沉默着,他一向不太喜欢陆斯然,他觉得可能是气场不和的缘故。
殳芒忙打圆场:“是我忘看时间了,没想到这么晚了都,郜速你赶紧回去吧。”
陆斯然没再说什么,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目送郜速离开,殳芒送完郜速,走回厨房,听到陆斯然淡淡地开口:“你知道为什么陆执先生不管陆翛和闻丞的事吗?”
殳芒知道陆斯然的问题不用她回答也是有答案的。
“因为价值,闻家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他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闻不问,可是有一天,出现了可以代替闻丞闻家或者比闻丞更适合的人出现,那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陆翛和闻丞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殳芒真是厌恶透了她这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假情假意嘴脸了。
“人真是奇怪啊,明明接受美好事物的时候是没有底线的,可是一旦碰到变成要去接受不美好的时候,就有了很多条件和借口。你说像郜家那样的家庭,如果知道了陆执先生的真面目,他们会怎么样呢?哦,我知道了,最好是……”
陆斯然笑得诡谲阴森,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永远别知道。”
说完陆斯然喝净了杯子里的水,又换上她亲切的笑容,和殳芒擦身而过,殳芒无奈地回她:“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呢,你和郜速实在不是能成为对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好选择。”
其实就算陆斯然没有说到此,殳芒也是明白的,只是她想他们现在就是做个朋友做个同学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吧。
“我和他是同学而已。”
“而已?谁知道呢,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怕到了不是‘而已’的时候,就完了。”
“好,我知道了。”陆斯然听到此满意地转身要走,“不过……姐,你到底还要自己一个人害怕多久?”
殳芒扔下这句话就上楼了,她一直明白又不太明白陆斯然,她好像可以体会陆斯然在陆家过得并没有表面那么快乐美好,可是她又不了解她到底是如何自己度过的这些年,所以她只能试着慢慢去理解她,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林绕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了,她知道她和陆斯然是永远不可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了,但是做不到相知也不要每每去试探对方的底线在哪里,这样两败俱伤的事,到底意义何在。
姊妹,她和她无法选择彼此的存在,也无法摆脱彼此的存在,如果可以,还会不会这么伤,她们在芸芸众生里彼此偶遇,能不能打个照面后相安无事地各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