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的光棍王麻子去乡里吃喜酒,酒过三旬,喝得晕头转向的,席间听闻一个女人说害怕生孩子,他晕乎乎的说道:“生孩子有什么害怕的,我们七队的董大娘可是个接生的能人,我也是她接生的,听说她是床头婆婆投胎,这不,我们村里郭文举的媳妇半月前生孩子差点难产了她都能够接出来,不过举哥还要大家帮他瞒着生孩子的事,那孩子也不是野种,自家生孩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瞒的,真是不明白。”
我们村其他吃酒的人听到王麻子在这里说酒话,赶紧过去把他拉开,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等到第二天,村里的人跑到王麻子的家里说他闯了大祸,王麻子完全记不起昨天的事,人家说,他在乡里吃酒的时候,喝醉了把郭文举家生孩子隐瞒的事全给说了出来,王麻子一听,觉得事情严重了,打死也不承认自己说过,我爸这时候提着柴刀气冲冲的推开王麻子家的门喊道:“王麻子你个****的,我家跟你有什么仇怨,哪个地方有对你不住,你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王麻子见我爸提着雪亮亮的柴刀,全身打了个寒颤,赶紧往其他人的身后躲,其他人见我爸正在气头上怕他真要砍下去,拦住我爸使劲劝道:“文举,使不得,使不得。”
王麻子吓破了胆,支支吾吾的说:“举……举哥啊,是……是我王麻子混蛋,说漏了嘴,我该打,可是这话说也说了,你就是劈死我也没用啊。”王麻子无父无母,就有两个姐姐,也是嫁到了省外,几年不见回娘家来一次,王麻子孤身一人,家里又十分拮据,人又好喝酒,村里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他,现在他都三十好几了也没能娶个媳妇,乡亲们对他也有些同情,我爸也确实拿他没办法,只觉得万般无奈,扔下了手里的刀,王麻子见我爸将刀扔了,心里也就踏实了,他也不再躲着,心有余悸的上前把地上的柴刀捡起来放到我爸的手里,然后使劲的甩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邻居们说:“这两巴掌该打该挨。”
王麻子说:“举哥,我这两巴掌算是把我自己打醒了,从今以后,我王麻子痛彻心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时候村里杨老书记的儿子杨安急匆匆的跑来说:“郭文举啊,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人说看到计划生育的人正在往这边赶,都已经走到松树林了,他们来一定是为了你们生孩子隐瞒的事,来者不善啊。”杨安的父亲杨老书记退休后他的儿子杨安成了村里的村支书。
我爸说:“这些****的,硬是来得快。”
杨安说:“郭文举啊,要不,你叫你媳妇背着你儿子先出去躲躲,去二队她娘家躲躲,等到计划生育的人走了再回来。”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让我爸赶紧回去让我妈跑路。
我爸说:“诚心这还在坐月子,外面又下着雪,天寒地冻的,女人生了孩子不能受冻,这要冻着了将来怕会落下什么毛病。”
杨安说:“要不你就交罚款,现在罚款是3000了,你们这生了孩子还隐瞒下来,苏建国肯定不会只让你交3000这么简单。听说二队的何丽雯因为计划生育的事就被苏建国祸害了,你家的诚心长得可不比何丽雯差。”
我爸一想,也给吓坏了,先不说这3000元就算是卖完家里的所有东西也值不到3000块,就苏建国那臭名昭著的德行也是人神共愤,我爸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他急得跺脚:“可我那儿子连满月也不到啊,这要背着他怎么能跑到二队去?”
王麻子在一旁立马站出来说:“举哥,你就让我将功补过,我护着嫂子去她娘家,祸是我闯的,我王麻子就是死也要把嫂子和你儿子送到你丈母娘家去。”
大家齐说:“这个方法行,就让王麻子带罪跑一趟。”
我爸马上回到家跟我妈商量,我妈觉得可以,决定铤而走险,于是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背到了王麻子的背上,我也不哭,在那暖暖的襁裹里睡得安稳,我爸看了一眼抚摸着婴儿的小脸说:“你这娃啊,都大难临头了却还能睡得踏实。”
杨安说:“这计划生育的就快到了,你们也别磨蹭了赶紧走吧……对了,你们只能走岩河洞那条路,走大路会被他们抓个正着。”
王麻子说:“岩河洞可是要爬山路,虽然路程可以节省一大半,可是那路太陡峭,危险。”
杨安说:“现在火烧眉毛已是无路可走,没办法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麻子说:“我倒是没事,这诚心嫂子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身体虚弱,我就怕她……”。
我妈摇了摇头:“走吧麻子,我没事。”等计划生育的人赶到的时候大家都早已散了,各自坐在家里的炕上,异常的安静,苏建国穿着大衣,但是冷得直打哆嗦,他让人去把村书记叫来,杨安被人叫过去,苏建国似笑非笑:“杨书记,你这书记果然是村里的好书记,竟然敢知情不报。”
杨安手心里都已经开始冒汗:“这不,我也是刚知道,一直被他们瞒在鼓里。”
苏建国说:“你这个书记不用当了,我叫我姐夫找人来干。”
杨安说:“那我不是书记了,现在便就没我什么事了。”说完他就准备离开,苏建国心里只想能踢上杨安一脚,但见杨安身材魁梧,高高大大的,个子也高出了自己一个头,他心里怯弱知道打起来了讨不到便宜。
他说:“这做一天和尚还敲一天锣鼓。”他身后的人帮他纠正说:“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苏建国说:“管他敲锣鼓还是撞钟,都一样,你今天还是书记,你就当好你今天的书记,现在带我们去郭文举家。”杨安带他们来到我家,我爸和爷爷早就做好了准备,摆着两根凳子,苏建国一行人一进屋话也不说直接坐在凳子上烤火,等身体烤暖和些了,苏建国甩了甩脑袋,扭了扭脖子,他不急不慢的对我爸说:“郭文举,叫你媳妇出来。”
我爸说:“苏主任你可来得真不巧,我家诚心上个月就出了远门,一直没回来呢。”
苏建国说:“她刚生完孩子不是该在家里坐月子吗?怎么可能出远门了,赶快把人交出来,别让我们动手。”
“苏主任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我家就光荣一个女儿,哪里有再生孩子,再说,我这结扎手术也都做了,哪里还能让她怀上。”
苏建国给那些人使个眼色:“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去搜,楼上楼下里里外外给我搜个遍。”那七个人便开始了地毯式搜索,等他们搜好过后说没见有人,苏建国的脸当即就沉下去了。
我爸说:“这凡事得讲个证据,苏主任你真是搞错了。”
苏建国说:“好好好,郭文举,算你有种,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说完就带着七人离开,走得时候一脚将凳子给踹翻过去,大家见苏建国一行人走了,赶紧跑到我家说苏建国这下吃了个闷亏,走的时候脸都是绿的,王麻子带着我妈从河坝走小路可以通往二队,我妈自嫁给我爸以来,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通往二队,王麻子告诉她,只是这路太小,还得从洞口里钻进去,然后从石板上爬到石坡上去,再从石坡上攀爬到山顶上才行,所以平时没人走这条路,这路到处都是荆棘坎坷,王麻子把我妈带到岩河洞的时候,我妈只见所谓的岩河洞完全就是一座山,这山有个五六十米之高,底下有个山洞,从山洞钻进去可以爬到石板上去,山洞钻进去爬到石板上也就走了二十来米的距离,从石坡上爬到山顶上还有三十几米之远,可是这石坡陡峭无比,加上是下雪天,攀爬上去就更是难上加难,石坡上每隔一些距离都有一个被凿出来的石槽,石槽里只能容纳下一只脚,放上一只脚后只能将另外一只脚慢慢放到另一个石槽上,两只手就抓住上面的石槽借力向上攀爬,每爬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若从上面摔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王麻子看了看我妈,担心的问:“嫂子,你能不能行?”
“麻子啊,你将我家冬冬先背上去吧,孩子还那么小,冻不得,我自己慢慢爬上去。”
王麻子说:“那行嫂子,我在前面爬,你在后面跟着,一步一步爬,不要着急,心里不要害怕,爬上去也是很容易的,我们那时去你们队里上学为了少走些路,成天都是从这里爬上去的。”我妈跟在王麻子后面,王麻子每上去一步都会回过头来看我妈一眼。
他爬一会就会问:“嫂子,坚持会,就快到顶了,就快到顶了。”
我妈说:“麻子,你不要说话,你一说话我就害怕,我的手就会抖。”王麻子立马就闭上嘴不再说话,怕我妈分了神,我妈一步一步的学着爬,感觉心里也就没了刚开始的那份恐惧,王麻子爬到顶了,他向下望去,见我妈还有一段距离,他心里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开口喊话,从上面喊话山里面回声大,怕吓到我妈,我妈好不容易快要爬上去了,她的嘴冻得发紫,手和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王麻子看见我妈快要上来了就伸手下去。
“嫂子,快,快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王麻子抓住我妈的手感觉就像握住了冰块毫无温度,我妈实在是没了力气,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失去重心悬掉在了石坡上,王麻子吓得脸色苍白,另一只手也紧紧的抓住我妈。
他哭喊道:“嫂子啊,你抓紧了,快用脚去寻周边的石槽,站在石槽上也就没事了。”
我妈说:“麻子啊,我没力气了,我头痛欲裂,你松开我吧,不然我们都会摔下去,你把我儿子送去他外公家就行了,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王麻子也吓哭了:“这都是我王麻子闯下的祸啊,嫂子啊,你可别说这样的话,我答应了举哥,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你送回娘家啊,你看看我背上的婴儿,这可是你的儿子啊。”
我妈嘴里不停念:“儿子,我的孩子,儿子,我的孩子。”可是她头痛得厉害,脚也没了力气,身体冻得就像没了知觉,只觉得整个大地都在旋转。“麻子啊,嫂子真的是不行了,你就松手吧,不然我们都得掉下去。”
“别说丧气话,你家冬冬还在我背上,你要是掉下去了,举哥非得劈了我不可,与其回去被他劈死,我还不如背着你家冬冬一起跳下去,一了百了。”
“不可以,冬冬才刚出生,不可以的,嫂子求你了。”
王麻子又说:“你想想你家冬冬,才一个月不到就没了娘,你不能这么狠心让他长大了没了娘啊,我王麻子很小就没了爹娘,这种感受只有我能明白。”王麻子说着说着就是声泪俱下,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孤独和无助,我妈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剧烈的疼痛可以让她清醒一些,她开始使出全部力气用脚去摸索旁边的石槽,见我妈两只脚终于蹬在了石槽上,王麻子赶紧喊:“嫂子啊,你脚用些力,我把你拉上来。”我妈被拉上去就晕倒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还未出嫁前的闺房里。
王麻子见我妈醒来了,高兴得激动坏了:“嫂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你可是不知道,你从那岩河洞刚一爬上来就晕倒了,我一摸你的额头,发烧得厉害,你当时的脸白得吓人,连一丝血色也看不到。”
我妈还是感觉头痛,没有力气回答他,捏了捏额头,细声问:“我孩子呢?”
王麻子说:“那娃也是乖,一路上都没哭,你放心,我王麻子说了就算是死也要把你们送到这里来,你孩子现在被你娘抱着,那你就好生休养,我就先回去了,看看村里是什么情况。”王麻子就像光荣的完成了任务一样辞别了我妈就往回赶,外婆拿出一些东西说要感谢他救了我妈,王麻子一脸傻笑,说啥也不要就跑了。
外婆外公去到房间里,外婆心疼着说:“你呀,现在知道遭罪受了吧,当初给你说你不听,现在吃亏了怨得了谁。”
“娘,我不后悔,也不怨,只是心疼这孩子,一出生就遭受这般苦难。”
外公说:“娘俩都说些啥话,现在说这些还有个啥用,当务之急还是想想这眼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