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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玲珑

鹅黄衣裙的明艳少女皱了皱眉,纤纤玉指掠一掠发鬓,掩住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这知世阁虽是永安王朝最大的古籍阅览处,对于古籍的保存却实在不怎么精心,这顶楼因为常年封禁,自己每天一进来,都会激起无数浮尘,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籍特有的腐旧气息。

这样终年不见阳光,师父也不怕这些古籍发霉损毁么?

少女合上手中古老泛黄的书页,暗蓝封面上“神异志”三个字清晰可辨。

白绸绣花鞋轻点金丝楠木的地板,纤细的身影掠过一排排宽大高耸的紫檀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厚重的典籍。石火电光之间,少女已落在青烟罗纱罩着的窗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皇城中劳作的百姓,樱唇轻轻吐出一声叹息:“唉——”

“吱呀——”古老的木质窗子因为太久没有打开,在少女推开的时候,发出类似老人关节扭动的“喀拉”声。

清新的晨风迎面扑来,掠起少女的发丝,她从窗子往外望去,整个白帝城一览无余。

白帝城是苍土的都城,是政治权力中心,而皇城便在白帝城的中心,是核心的核心。知世阁在皇城的东南角,是皇城的最高处,也是皇家的藏书楼,藏书楼顶层的少女倚在顶层的窗子上,默默注视着皇城中人来来往往。

在这里埋头苦读了三个月,把知世阁顶楼的藏书看了大半,这片大陆百年沧桑变幻的历史都看了一遍,自己仿佛感慨特别多。

现在的苍土大陆,真是一番盛世的繁荣景象啊。

一百年前,这片广阔的土地,应该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吧?

血族,那个传说中为天神所背弃,只向恶魔借力的族群,百年前,就覆灭在这片土地上啊。

自己原本以为,血族只存在于童年时候的鬼故事里,是大人编出来的妖魔鬼怪,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的,没想到居然真实地存在过,那样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少女默默叹了口气。

一百年,一百年的时间真的很漫长,漫长到足够掩埋所有的血与火,所有的背叛与挣扎。

若不是自己趁着师父和师兄远行,偷偷跑来知世阁的顶楼翻阅□□,自己也许永远都和这苍土大地的庸碌百姓一样,对这个苍土大地百年前的过去一无所知吧?

这三个月埋头于知世阁顶楼的禁书里,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对于苍土这片大陆,还有白狼王尊建立的永安王朝,都有了全新的理解。

现在的苍土大陆,在白狼王尊的孙子——第三代白狼王英的统治下,井井有条,国泰民安,俨然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时间不紧不慢地、安详地在日夜更迭中流逝,仿佛是安静了千年万年,仿佛也将永远安静下去。

原来,这片安宁,放在广阔的历史长河里,是如此短暂和脆弱。

百年前,这片大陆经历的血与火的洗礼,令自己这个出生在太平盛世的女子难以想象。

百年前,统治这片苍土大陆的并不是白狼王,而是血族——那个现在只存在于缥缈传说里的族群。

这是个很有争议的族群,他们不同于凡人,据说是万年前触怒天神,被天神所背弃,种下诅咒,所以永远不能见阳光,只能在暗夜里挣扎,以吸食凡人鲜血为生。

这片苍土大陆的百姓,在这样一个嗜血族群的统治下,惶惶不可终日。

少女皱了眉头:“历史向来只是执笔者的历史,这知世阁的禁书,其实对于血族的很多东西,也只是有选择地记录下来了啊,似乎……把血族说得太坏了些,不然,一个族类若是坏到如此地步,又如何能够统治苍土大陆千年?也许,一朝的史官,向来会把前朝的统治者写得残暴昏庸,把本朝的王尊写得英明神武吧?”

反正最终的最终,白狼王尊率领一班追随者揭竿而起,血洗了整个血族,将这个族群从苍土大陆彻底抹去,并且敕令黎民百姓交出所有有关血族的图书典籍,统一销毁,只留下了极小的一部分,封存在这知世阁的顶楼。

——然而,连这顶楼,除了白狼王尊与神隐祭司,以及两位司命大人,其他人也是被禁止进入的。

经过了三代白狼王的铁腕统治,百年前那个喋血的族群已经被从苍土大地的历史上彻底抹去,就好像那个生活在黑暗中的族群从未存在过一样。

剩下的,也只是一星半点虚无缥缈的传说了吧?这些传说,在永安王朝的小孩子们睡觉前不安分的时候,大人们会用来吓唬他们,可是,又有哪个大人,会相信血族真的存在过?

那段历史……终于被无情地抹杀掉了。

封存在知世阁顶楼的《神异志》一百卷,清楚地记录着血族这个神秘的族群。

少女眯了眯眼睛,心下暗自奇怪:这群靠吸食人血来生存的怪物,自己对他们,为何没有半分憎恶,反而充满了怜悯与同情呢?

百年前,这群行走在暗夜里的异族,被神隐祭司从太阳神羲和那里借来的力量,封印在了黑暗的地底。

罗刹王、王后珞英、他们的孩子,还有许许多多的皇族,贵族,血族平民……永远地被埋进了深深的地底,白骨重重,化为粪土。

那是如何深沉刻骨的、沉沦到死亡里的悲哀与绝望啊……自己透过这泛黄的书页,透过百年的时光,仍然能刻骨地感受到。

师父……师父居然以一人之力,封印了在这片土地上横行千年的族类。师父的法力,又岂止是“高深莫测”四字所能概括的呢?!

《神异志》记载,神隐祭司向上苍祷告百日,向太阳神羲和借力,封印了血族,力助白狼王尊建立了永安王朝,将黎明百姓从血族肆虐的黑暗命运中救出。

苍土百姓感恩戴德,尊称他为“神隐”。

“神隐”的意思是,横行千年、连神都无能为力的血族,居然在顷刻之间被祭司大人所镇压,一夕化为乌有,黎民百姓自此不用再忧虑会被吸食鲜血、夺去性命,这样的丰功伟绩,连神都会惭愧得不敢露面。

师父……虽说是为了保护凡人,可是,封印一个族群,也算是残酷的屠杀吧?师父……那样温文尔雅的师父,居然也曾经手上沾满了鲜血?

少女默默叹了口气。

为了保护凡人而屠戮另一个以凡人为食的族群,到底是对是错?在凡人来看,师父是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而对于血族——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族群,师父……应该是带来毁灭的死神吧?

说到师父,师父和师兄都已经走了三个月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少女扬起手,向着快到天心的太阳捏了一个诀,闭上眼睛,默默地念起咒语,半晌皱起眉头:“去了苍土之南?!不是说,是去东都水国,找育沛恢复法力么?!”

少女不敢相信地再次念咒,却依然得出同样的结果,她睁开眼,明丽的眸子丝毫不惧怕太阳的光辉,直视着天心如火如荼的骄阳,喃喃道:“苍土之南……苍土之南!”

纤细柔弱的明艳少女娥眉皱得更深:“师父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而且师父带着离非同行,显然并没有打算瞒着师兄……师父,您可真是偏心哪!”

她撅着小嘴,玉指轻轻敲击着窗棂,暗暗忖度:“苍土之南一向是永安王朝的禁地,百年来,不要说苍土的平民百姓,就连现今执政的白狼王英,若没有神隐师父与两位司命大人的允许,都不能踏足南边的荒漠一步。如果是师父或者两位司命大人想要去,也必须三人同行,师父这次只带了离非,并没有和两位司命大人一起去,显然是瞒着所有人的,那么就是说,师父和师兄,是犯禁了!”

“对了。。苍土之南,为什么会是禁地呢?”

少女再次直视着天心的太阳,手指捏了一个诀,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嚷道:“有了!《神异志》第三十六卷山水志!难怪我对苍土之南没有印象,这本书我还没看过呢!”

她点足掠回书架前,抽出那本书,急急翻到山水志,口中念道:“血族,亦谓之罗刹,嗜血,为天神背弃,终年囿于黑暗,不得救赎。纯血则容颜绝丽,混血则面目可鄙……百年前,合族为神隐祭司所降,镇于苍土之南,幽水之畔,灵沼之中。”

“还是血族!苍土之南……是血族被灭族的地方!”少女惊呼,“原来……原来传说中血族被封印在地底,是封印在了苍土之南!师父他们,竟然瞒着我去了血族被灭的禁地!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可是,苍土之南,现如今全是荒凉的沙漠,又哪来的什么‘幽水’、‘灵沼’呢?难道……难道百年前,荒漠曾经也是一片水土丰沃的地方么?人世百年,真是剧变沧桑啊。”少女疑惑道,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光,“哗哗”翻动着手中的书页,突然目光定住,惊诧地咬住嘴角,不由得念出了声:“罗刹王第四子名烈,蓬头稚子,族灭之日,不知所终。或谓:王后珞英以命献祭,封印烈王子不洁之血,使之与常人无异,托付义士,曰:‘予别无他求,惟愿幼子自此重生,平安终老。’烈王子以珞英王后之血为祭,族灭之日,始将沉睡百年,百年后,以肉体凡胎重生。”

少女蹙眉:这样说来,罗刹王有一个叫做“烈”的儿子,并没有和族人一起被镇压于幽水河畔、灵沼泥底?如今刚好过了百年,那么烈王子最近几年不就要重生了么?难道,师父不顾身体抱恙,赶去苍土之南,便是为了这位血族王子重生的事情?

她“啪”地重重合上书,转头望向一排排高耸的书架,默默道:“这知世阁的顶楼,藏了多少秘密啊!难怪神隐师父从来不让我们来顶楼,原来这顶楼藏的这么多古籍,全是关于血族的,那个兴盛了千年,却在百年前突然灭族的族类。”

嘴角转而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师父和师兄出门三个月,这知世阁就是我风玲珑一个人的,哼,看我不把知世阁翻个遍!管你什么秘密不秘密,我全都要知道!”

此时,少女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抬头看看中天的太阳,不由嘟囔道:“唉……自从离非师兄走了,也没有人给我做饭吃了,今天午饭又要发愁了……还是先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再解决知世阁的秘密吧。”

少女下了十二层楼,刚出知世阁,便有个仆从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上来,行了一礼,道:“风小姐,刚刚龙大人府上打发人过来,说龙溪小姐今儿生辰,请您得空的时候去她府上相见。”

风玲珑“呀”了一声,吐了吐舌头:“怎么把溪儿的生辰给忘了!”便超那人努了努嘴:“知道了,马上备车,我现在就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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