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的小公司也关门了。Judy和她已经没办法合作下去,她总是觉得自己干得多拿得少,有的时候偷偷自己做私单,不走公司的帐。林荫也懒得跟她计较,不想跟她斗那个小心眼儿,既然大家不想同心合力,干脆关门省事。同事的关系真的很脆弱,在利益面前更是薄得像张纸一样。
再次见到黎杨,他消瘦了很多。他从美国刚回来,林荫很诧异他怎么想起跟自己吃饭。却没有想到原来黎杨要去英国了。
“真的要走吗?”
“是的。”
林荫不明白他怎么做了这样的决定:“就这样放弃你们的事业?你们三个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放弃,不可惜吗?”
黎杨看着面前的红酒杯,无奈的说:“如果一个生命那么轻易的逝去,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是一定要去做的事了。”
“你好像什么都看开了。”
他轻轻抿了一口红酒,摇摇头:“没有,实际上就是什么都没看开,所以才这样去做。”
林荫猜想他还是因为Linda的事情自责。“我知道你一直挺后悔的,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
黎杨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好像并不愿意提起Linda的事情。“我想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哦,你说,什么事?”
“我想拜托你帮我管理一下公司。”他看到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接着说:“你不用太惊讶。我们虽然不算很熟悉,但是毕竟认识了近二十年,你的能力我还是了解的。只是你一直没有机会发挥你的全部的才能。文杰一个人太辛苦了,如果我走了以后,他就只剩一个人了。他那个身体呀,没有人看着,他就得成木乃伊。公司里他一个人要做我们三个人的事情,而且现在又非常不顺。他根本撑不下去的。但是你可以帮他,你了解他,而且,你也了解网络。”
林荫觉得好象天方夜谭。“不,这根本不可能。我没有办法帮你,凭你们现在的条件,你们可以请很多优秀的人才。”
“呵呵,优秀的人才?我们请的还少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我们三个在做。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拿了什么野鸡大学的文凭就是个人才,不脚踏实地的去做事情的人,永远都不是一个人才。”
“那也不行。我没有管过那么大的公司,况且我----”林荫还是不能同意。
黎杨却明白她的潜台词:“我知道你能做的好。Linda和飞舞都说过,如果你有机会,你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只是你好像没有那个野心,并不是没有那个能力。至于你和文杰,事情不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吗?你已经结婚生子,文杰不会破坏你的幸福的。”
“这不行,你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工作会很别扭的。况且我老公杨洋根本不会同意的。”
“你的思想还真是落后。你就把他当同事不就可以了,老同学总行吧。你是去上班,难道你老公连你老板是谁都要调查的一清二楚吗?”
“你别说了,我真的不能同意。”林荫不知道黎杨怎么能想出这么疯狂的主意。
“哎,如果我不是没辙了,怎么会来找你?要不,你就暂时帮他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人选,你就可以离开,好吗?反正你现在不是也要找工作吗?”
黎杨还试图游说她,但是林荫却怎么也无法同意。
黎杨点燃一支烟,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抽烟。林荫看着轻烟缭绕,有些发怔。又要走一位朋友。虽然跟黎杨认识很久,但好像一直是通过别人的联系,以前是飞舞,后来是Linda。曾经他是她少女时代的一个缥缈的梦中人,神采飞扬的大男孩变成饱经沧桑的成熟男人,让人唏嘘感叹时间的无情。
黎杨轻弹了一下烟灰,忽然冒出一句:“每次看到你的时候,都觉得你有话要问我,但是你却从来不开口。现在我要走了,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有什么话,你现在问吧。”
林荫彻底呆住了,一向觉得自己比较善于隐藏,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人,怎么就被他看出来了呢?她有点结巴的问:“我有那么明显吗?”
黎杨的嘴角咧了一下,看不出是笑容还是苦笑。“没有,你基本上对我和文杰视而不见。本来你应该问的,但是你没有问。”
原来是欲盖弥彰,看样子,自己真是自作聪明了。以前Linda偶尔也会拉上黎杨、康文杰和她一起吃饭。但是大家说话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蜻蜓点水,除了公司和时事要闻,林荫很少跟他们谈的很多,从前更是只字不提。两位先生更是配合的亲密无间,粉饰着太平。对康文杰,林荫不能问,适当的距离对于他们两个人都是有好处的。对黎杨,他已经结婚,林荫也不能问。看着他与Linda的亲密,她总是想到飞舞。她给飞舞打电话的时候,总是会提两句黎杨。因为她知道,飞舞还是惦记着他。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估计要等到她魂飞魄散时,才会画上真正的句点。就如自己,还是会惦念着康文杰,虽然也许爱情已经不再,但是他始终是她心上一道永不消逝的刻痕。
“问什么呢?好像有很多要问的,但是又好像基本上都知道答案。我们两个的思维频率好像差不多。”林荫幽幽的说了一句。
黎杨苦笑。“是啊。当时文杰找我喝酒,说不知道女人怎么想的,不理解你怎么想的。我知道,因为我们的处境那么的相似。只是,我竟然没有你的那种魄力。我很羡慕你,那么干脆利落。而我呢?一个懦夫。”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深沉,最后一句低不可闻。
林荫的手支在嘴边,轻咬了一下手指,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好像穿过夜幕,穿过时空。那时的天之骄子,忽然从云端跌落。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他,用最原始的方法安慰他。他抓紧她的裙边,就像抓紧一棵救命稻草。试图证明自己还是优秀的,还是拥有一切的。考上大学以后,他一下子失落了。不知道自己上大学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争一时之气吗?高中四年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些大学里枯燥乏味的课程吗?他找不到方向,他一下子堕落了,逃课、打牌、泡录像厅。他还是躲在她的裙子之下,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他与她之间,前半段是诗情画意的,后半段却是晦涩的。她很累,他也很累。有段时间,他甚至害怕见到她。不想在她那温柔的眼神里,看到自己的小。就像鲁迅形容的:好像要榨出皮袍下的小来。他几乎是逃到美国,他跟她说分手,她说好。从此再没有了音信,也许她也是累了吧。他甚至没有勇气问她,是否后悔遇到他。
“她还好吗?”
“挺好的。”
“谢谢你,没有骂过我。”
“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每个人都有恐惧和懦弱的时候。当时我拒绝他,也只是懦弱而已,不敢面对将来。在我们四个人中间,他们两个才是最坚强的。”
黎杨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我们都只是逃兵而已。”
林荫忽然觉得黎杨变得很普通了,以前他还是她心目中的偶像,但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风神俊秀。他不止当了一次逃兵,现在他又逃走了。他用他的盔甲将自己包裹的很严实,但是并不考虑能够伤害别人多少。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夕之间崩塌了。而自己也终于承认,自己也不过是矫情又怯懦。只是想把自己人生的瑕疵掩盖,为了自己少女时脆弱的自尊,而错过康文杰的深情。他是无辜的,但是时光已经过去,他与她终究已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