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玩这个,你能带来给我看看就够了。”
回想起沉香那天说的话,柯九思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大家族里规矩繁多,柯九思自然不可以随便评说,只是早早就管的这么严厉,也难怪沉香看到那样一个普通的蝴蝶风筝就艳羡不已。
他一下下用力挥舞着手中代替用的竹棍,竹棍划破空气发出“簌簌”声,激起阵阵劲风。
“啪啪”两记,藤条抽在柯九思赤、裸的小臂上。
“太浮躁!看上去气势足,打下去全是虚招!之前说过的柔巧呢!”尽管已近花甲之年,看上去也如其他老头子一样精瘦干瘪,但因常年练习刀剑,吕凌的身手依旧不输当年。他“啧啧”着摇头,“你是白长了这个头吗!愣木头!”
吕凌的脾气并不好,训斥时更是不留情面。他年轻时曾参军,当过教头,上过战场。后来退伍,便留在这芜芫镇里做仵作。偶尔也教村里有资质的孩童军法武术。
柯九思往常听过更刺人的,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今日心情不好,又挨了骂,当下手腕一沉,更加用力地举起竹棍挥下。
“巧!手腕的劲要用巧了!”吕凌打在柯九思手腕,“别绷得那么紧!柔克刚……!”他瞧见柯九思腕内青筋都爆出一两根,气鼓鼓骂道,“黑小子你是不是今天非要和我对着干!”
“我不敢。”柯九思松开一只手,冷哼一声。
“你哪里不敢!”吕凌斜睨着柯九思,“别把气都撒在死物上!”
柯九思也觉得自己刚刚有迁怒的样子,只好说:“我没有……”
“哪里没有!有了气不找惹你的人,这么一副样子摆给谁看!”吕老爷子的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你手里的木棍是死的,我这个老头子也是半死的,拼不过活的就来找死的!”
纸鸢是死的,他和沉香是活的,既然纸鸢带到沉香院子里不能放,那把沉香带到院子外去不就行了?
柯九思想通了这点,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吕凌的脸色依旧不好,柯九思知道自己不对,又怕吕凌以后不教导他了,赶忙讨好道:“我刚刚做的不对……”他难得这样嬉皮笑脸,不像撒娇倒更像是一副无赖样,吕凌看出来他今天心思不在练习上,也就挥了挥手。
“滚回去罢,爱干嘛干嘛去,明天来的时候把今天的练习双倍补上。”
“嗬……!一千下?!”柯九思吓了一跳。
吕凌挥着藤条在半空抽出一个虚响,“混小子,嫌多今天就接着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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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九思跳下屋顶,以手掩口,发出似蝉的短促鸣叫。
“啹啹、知了——”
黄豆大小的火苗跳跃着,印出屋室一角,因为装了帘幕,看不清人影,只听见窸窣声移向了格子门。
沉香拉开格子门,四下望了望,不大的声音响起:“九思……?”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柯九思以蝉鸣为暗号,若沉香正巧得空就应声,要是过了片刻还没动静,柯九思就回去。
男孩子多多少少都有过英雄梦,或者对神出鬼没的武林高手有过幻想,柯九思第一次靠暗号见面,又加上是晚上,觉得十分刺激。
他从屋顶上下来,已是晚上了,沉香穿着却还是十分整齐,上身着淡梅烟罗衫,下身着百褶如意月裙,长发绾髻,端丽如仪。
“你怎么来了?”沉香疑惑道,“天已经这么黑了。”
“不管这个。”柯九思一抹额头,刚刚跑的太急,竟然出了一层汗,“你明天还在这吗?”
“在。九思有什么……?”
“那就好。”柯九思打断了沉香的话,得意地笑起来,“沉香,我明天带你去放纸鹞子。”
“咦?”见对方微微瞪大了眼睛,带了些惊奇的模样,柯九思心情大好。
“明天我过来,咱们两个翻墙出去。”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远的,只是出去一会儿,不会被发现。”
沉香面露犹豫,柯九思也不去催她,等她开口。就这样隔了会儿,沉香偏过了头,有些尴尬道:“可我不会和九思一样翻墙……”
“这有什么关系!”柯九思捉住了沉香的胳膊,沉香的手僵了僵,最后还是乖乖任他捏了几把。
柯九思手指一拢,细细一把,摸上去就是骨头,也不知道平日吃下去的东西长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这么瘦……”柯九思自言自语,“你这身板我还背得动,明天我背你翻过去不就行了。”
若说偷偷摸摸做事,柯九思绝不是第一次。
柯九思更小的时候,村尾住着一家猎户,为人刻薄小气,脾气暴躁,对着猎来的动物也非要折磨番,十分残忍,村里人也对他多有诟病。柯九思还与其他小孩趁着不注意将猎户圈在院子里的猎物都放了出去。
猎户发现后自然是暴跳如雷,柯九思窜到树上才躲了过去,他匿在树枝上按着酸麻的腿,心跳如鼓点般不停,虚荣心如灌水皮囊一般鼓胀起来——
自己做的事,难道不就像那些惩恶扬善的侠士一样吗?
他翻上屋顶,心里竟和当初放走猎户捕住的小鹿獐子一样的感觉。
难道不是么?沉香作为雪泪寒的弟子,天天在后院研习茶道,琴棋书画,无一不学。年纪只比柯九思小一年,可笑竟然连纸鹞子都没有玩过;杨五月哪怕也是女孩子,在这里也是允许出去玩耍的。
这样自己做的事情,不就和放出那些被困住的小动物是一样的吗?想到沉香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还有无时无刻都挺直的背脊,柯九思便满心怜惜,生出一股豪气来。
总有一天会让你大大方方地出来玩,气一气那雪泪寒。柯九思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