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住的是儒门世家的无双公子雪泪寒呀。柯九思有意无意中打听着有关那座府邸的消息,市坊里多是关于公子小姐的蜚语,也不乏京城大家族的秘辛。
雪泪寒原名萧轩墨,出身京城的钟鸣鼎食之家,自幼博览群书,才学出众。又兼貌若潘安,正是浊世翩翩佳公子。被天下人称之为“无双公子”。
只因家族参与了夏芒皇室的夺嫡之争,虽牵扯不大,新皇登基后,也仍是遭受冷遇。萧家渐此没落,隐退官场。
萧轩墨正值意气风发之时,逢此大变后,竟勘破红尘,索性分离出了萧家,更名为雪泪寒,携着一众家丁婢仆到了这远离京城的地方,潜行隐修。
“不愧是京城过来的大家族呀,就算是家仆上街采买也不会跟咱们多说一句话哩!”
虽然处处用了敬语,但听上去却没什么敬畏之情,更多的像是揶揄。
对于芜芫镇的人来说,雪泪寒也不过是在京城失势、正巧躲在这儿的落魄贵族,除了能提供一些坊间闲话,也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柯九思摊开那块浅蓝色的巾帕,不由地又发起呆来。
那天他把包着糕点的巾帕藏了起来,糕点则和杨五月一人一个,那绿色的菜汁吃起来清凉带着苦味,杨五月掰了一小块就说不要了,隔了一会儿又说想再尝尝,把剩下的全吃了。两人都觉得味道独特,却说不出是什么做的。咬下去时,还透出了一缕缕梅花的冷香。
“他”大概也是大家族的子弟吧?或许就是雪泪寒带来的亲眷之一。柯九思的食指抚摸着不大的布料,他不懂织染,也摸得出这料子很好。
“阿九——咦,这是什么?”杨五月弯下腰就要去捡,柯九思手指一抓就把巾帕塞进了怀里。
“你真小气!看一眼也不行么!”杨五月伸手去抢了几次,都被柯九思躲开了,她眯着眼定定地看了柯九思一眼,眼珠一转问道:“难不成是哪家姑娘送的?”
“你——你说什么啊!朋友送的!”柯九思被呛了一下,恶声恶气回道:“你这副样子以后哪个男人敢收你!”
“你这副小气样以后哪会有姑娘嫁你!”杨五月也回了一句,“哎呀,就看一眼嘛!染得真好看呢!”
“半眼也不行。”柯九思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你今天不是要出去玩么?”
知道对方这动作是拒绝的意思了,杨五月恋恋不舍地挪开眼神,经柯九思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正事,双手合十道:“阿九,来帮我个忙吧。”
“嗯?”
“今天我们不是去放纸鸢么……”杨五月小声说道,“秋蝉不小心把纸鸢放进别人家院子了……”
“你们就是把东西飞到这里来了?”柯九思抬头看着那只卡在椿树上摇摇欲坠的纸蝴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拜托啦!既然都到了这里……”杨五月眨了眨眼睛,故作可怜,“你也知道秋蝉很喜欢这只的,要是挂在别人家树上我们也不会拜托你来了。”
要是纸鸢挂在了其他的随便一家,姑娘们也敢大大方方地敲门去捡,至多也是在口头上被呵斥两句,可这次偏不巧的飞到了雪府的树上。
从京城搬来的贵族,行事上又待人冷漠,多少有点不近人情的意味。姑娘们踌躇良久,也不敢上去敲门,最后还是杨五月找了会爬树的柯九思过来。
秋蝉躲在杨五月身后,拽着袖子潸然欲泣的模样也十分可怜。柯九思叹口气,“我去帮你们摘下来。”
“阿九你真好。”杨五月一合掌,“那么就拜托你啦!”
姑娘们站在稍远的地方,柯九思后退两步,在围墙上借力一蹬,双手抱住树枝一翻,人已经稳稳蹲在了树上。
——这套动作他已经做得十分熟练了,因为这就是那家后院啊。
纸鸢堪堪地挂在靠里的树梢,树枝太细,柯九思爬不过去,只能伸长了手去够。
风吹的树叶簌簌作响,那只蝴蝶也时不时轻颤着,随时都要掉下去的样子。
还差几寸,柯九思咬咬牙,缓缓地向前挪了挪膝盖,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唰啦——”树叶上下翻了几下,轻飘飘的蝴蝶飞下了树梢,两道白色几乎同时划过柯九思的眼角。
后院来人了!
柯九思赶忙趴了下来,蝴蝶飘进去了?怎么捡?那人有没有看见自己?如果叫了雪府的人来会怎么样?
那些纷乱的念头也只是一瞬间,柯九思又支起了身子,再怎么样最多一顿打罢。
“我只是想捡那个……”柯九思慢慢抬起头。
那人垂腰捡起了那只蝴蝶,随着她徐徐动作,纱袍下端印着梅花淡纹的月白色深衣露出一大截,又渐渐隐在了淡蓝色纱袍之下。
泼墨般的长发在脑后梳着个双平髻,发尾自然垂在耳侧下方,她举起纸鸢看了一会儿,转过了头。
她前额的垂发还未剪去,乖顺的垂在眉毛上,柯九思平时对这种发式嗤之以鼻,觉得丑得很,但在这人身上看来却不失清丽。
那日柯九思未看清她的容貌,今日才知道,那日跪在雨中的人,竟是个妙龄少女!
她仰头看了眼趴在树上的柯九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举起了纸鸢冲他摇了摇。
“是你呀。”
柯九思屏住了呼吸——
她的眼睛,也是如点漆般漂亮的深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