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禅寺的枫叶像是落鸢一样在河氏门邸前洒落。
柳氏的门邸不在景阳都城中,而在城东南的萧湖畔,所以这个世家大族的人在皇族中是难得的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风流雅兴。
衍人节日纷杂,最重视的是春祭和秋祭,这两祭均是行团圆之天伦。
今日秋祭,按例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内家贵族,都要去面见天子朝谢天恩,但人数如此之多的贵族怎么可能鱼贯禁宫。所以每家按礼院排的时辰,派一个代表去面圣即可。
往常面圣的都是一家之长,可如今边关告急,在朝廷任职的一家之主不是在战场上关系成败,就是在三都各城池中来回务职,哪里有时间去面圣行规范礼仪,所以均由一家的出色公子去行秋祭面圣之礼。
柳顾是柳氏的嫡长公子,同河渊一般是以为氏长继承者,他三岁识文,十岁熟经典,十三破初境,十七达通境,在三都青年中修为已然不浅,不过名望不及河渊。
柳氏的马车徐徐通过河氏府邸的围墙,向着天子禁宫而去。
路过河氏府邸大门,妙仪掀起马车的窗帘,小心地望去,一个她在城中不曾见过的陌生公子从大门恰好走出来。
“公子,小奴甚是不解,这公子渊久居寒山,没见有过什么功绩,为何在都中名望如此之高,小奴在梨坊里时常听那些内家贵公子们提起他。”
妙仪摇了摇头,撅起了小嘴,小鹿一般的双眸闪动着,“不过他还长得挺好看的。”
说完这句妙仪就噗嗤一声笑了,回头对坐得端端正正的柳顾说,“不过没有公子您好看。”
妙仪是济水十六国里的粟国人,被寻苗子的艺妓猎头带到了景阳都,梨坊的主人看她琴艺面容俱好,人也机灵,顺机大着胆子把她推荐给了柳顾。柳顾也算是柳家的奇葩,年岁十九的柳氏少年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可这位公子顾却从不进女肆和乐坊,每日在萧湖边上弹琴舞剑,执着于修行之道。梨坊的主人没想到多年不近女色的公子顾竟然收下了她,还以谢礼表示满意,一时间成为坊肆间一则雅谈。
“妙仪,你可曾听说过他的过去。”
公子顾如入定老僧,端着一只暖壶,闭目而言。
妙仪不过十二,没有大家贵族的淑女教诲,性情依旧留着孩童的活泼,她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外的河渊。
“他的过去?”
“河渊,字瑾来,天威十三年生,少时由河书楼老将军开经典文学之蒙,骑射由天子陛下亲自教导的,你不是好奇今年的晚秋大比么,他七岁就参加过大比,拿了榜首。”
妙仪微微张开了嘴。
“哎呀,公子,不好,他看过来了,还行了个礼。”
妙仪慌忙地将帘子放了下来,见惯了青楼私密的小女子一时间想到了些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公子怎么办。”
柳顾暖暖一笑,“你与他也是个有缘分的,他是双生子弟弟,你是双生子妹妹,今日他向你行礼了,我们哪有不下车与他交流的道理。”
妙仪还在发愣中,他也是双生子?只见柳顾已经跨过暖桌下了马车,与车外的河渊互相见礼去了,她不敢下去,平时大大咧咧的她竟然害羞了起来,她缩在马车里,拉开窗帘的缝隙去偷看,可是车外的两位公子实在是太重礼数,吐词温雅,声音太小她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一阵疾风刮来,吹得柳顾身上的裘袍都有些不稳,本掩藏在裘袍中握着暖炉的双手露了出来,他只手扶了扶自己的裘袍,向河渊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秋天虽然转凉了,公子顾穿得却有些异常的紧实,想必是彻夜练剑染了风寒,还望珍重。”
柳顾也在七岁那年参加了晚秋大比,不过结果没有河渊那么风光。有人说如果柳顾在那场大比中赢了河渊的话,那么景阳都就会多一位风流公子,而不是一个终年守湖性情孤寡的剑奴。
风的确吹得柳顾有些冷。
河渊的珍重是在催促他上马车,柳顾能感觉得到,这位久居寒山的公子不好交际。
“公子渊,你在寒山传布武道多年,可否剑法赐教一番。”
柳顾有些挑衅地说道。
“公子不习剑术多年。”
徐文彦一直站在河渊的身后,他一直低着头打量着这位柳氏的贵公子,小拇指一直颤抖着,心跳声有些乱。
衍族重礼仪,分尊卑,一个小奴仆敢替主子回绝他人请求这种行为有些惹怒了柳顾,他到底是纯正的世家大族子弟,横眉一竖,“何等奴子不知身份!”
“公子顾,鄙人教奴有失,切莫急气,只是清晨肃静,我们在此街打打闹闹有失体统。”
河渊的一声公子顾音量不大却振人精神,连守着河氏府邸大门的卫士都吓得一震,再加上他眉目冷淡,一脸严正,这话虽然客气可语调却不客气。河渊心想,一个过路人,一声招呼礼数过了便好,在我自家门槛上跟我纠缠,着实有些过分。
柳顾也收了强迫颜色,不过并没有止住纠缠,“瑾来兄,我这十年在萧湖畔苦练剑术,何不了了我一番心愿。”
躲在车内的妙仪知道自家公子一向非常固执,她不想自家公子在别人府邸门前多受斜眼,于是一咬牙抱着剑函就跳下了马车,行跪拜大礼,低头举函,静默不语。
河渊实在无奈,念在与柳顾曾同窗于知今殿的情谊上,他取了剑函中的一把剑。
“方才公子渊的声音宏厚,想必已是通境修为,还望竭尽全力。”
“尽随你意。”
柳顾取了剑函中的另一把剑,身形一展,在一宽阔处展开御剑起势,移动之间徐文彦看到了重重叠叠的移动轨迹,而旁边那些没有修为的人就只见柳顾瞬移了。
“好身法。”
柳顾一展如此高超手段,着实惊讶了周遭人等,就在他们以为河渊也会同样施展什么高超身法的时候,他却只是慢慢地走到了柳顾的对面,就那么站着。
妙仪有些气愤,自家公子如此礼待比剑,此人却如此地懒散,但他又不敢去瞪眼眼前的公子渊,只能把气撒到旁边的徐文彦身上。她走近徐文彦,将剑函往徐文彦身上一扔。一个青楼出身女子,虽没有经历过人事,一些风尘姿态还是有的,徐文彦只得害羞暼过脸去。
大概是自己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妥,公子渊意欲摆出当年在今知殿习得的剑法姿势,可是未料自己已然不记得了,他只得看起来迟钝地把剑一伸,完全不着剑的气势。
柳顾拔剑之初就已经引动周身灵脉,衣履上的空气平常肉眼不可见地在微微振动,十年专注于剑道,料是随意的舞剑,其精魄也不是寻常武夫可比,他知道站在他对面的河渊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如当年在萧湖畔那般镇定自若地站在他的对面。
一声惊呼,公子顾一剑刺向公子渊。
云层惊裂,九天太白将光芒极速射入这先前还是昏黄的景阳都城,周遭庭院内的飞鸟被公子顾的剑势激飞而出。
如一头蛮牛撞向一堵厚墙,速度极快。
“啪----嗒”
一声轻脆的剑折断声,周遭人等什么过程都没有看见。
公子顾持一把断剑,背对公子渊三尺,三个呼吸后,倒地。
柳顾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公子可还好?”
妙仪想要宽慰柳顾几句。
“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