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晚风习至,薄冷中揾着夏季余热,宿山断崖上的天禅寺内,凤凰互鸣,满寺枯黄枫叶似惊鸟般向崖下四散,飘落寻至山脚的桐黎行宫。
一辆颜色素雅的马车在今日云雾还没散开的时候就已经守候在景阳都的崇文门前。
崇文门的守门官在自己的城楼厢房内揉了揉自己迷糊的双眼,确定时辰已经到了,敲响了城铃,几个敲鼓手在寒风瑟瑟的墙角里立刻醒了过来,他们敲响了这崇文门的晨鼓,其中一个小厮笑着对守门官说,“大人,你看,门前那辆马车,主人真是寒酸,不知道是太曦都还是安陵都的内家贵族,今日就是秋宴,估计是为了省几个打点奴仆的钱才不肯提前几日进城的。”
守门官放眼望去,还真是有一辆马车,门帘上悬着一把木剑。
这把悬帘的木剑吓坏了守门官,他立刻招呼城楼里的小厮和卫士们去开门,一开门他就携领众人噗通一声跪下。
“下官姜巍守城失职,未能早些看到公子渊回都,秋日露寒,委屈公子了,望公子赎罪。”
夜里虽然守城的卫士和小厮们轮流换班一直保持警惕,守门官可以在厢房里偷懒睡觉,但是按例守门官是彻夜不能得眠的,姜巍有些紧张,这可是深受天子陛下器重的公子啊。
马车的门帘没有动,驾马的仆从也像是冻僵了一般。
“姜大人言重了,我只是一介无爵公子,不值得您如此大礼。”
驾马的仆从一直降双手交互于双袖中,面无血色的他伸出右手,宽大的衣袖里飞出一个礼袋,“姜大人,这是公子送您的节礼。”
马车离姜大人有些许距离,礼袋在仆从的注视下,徐徐地向姜大人飘过去。
姜大人连忙双手捧住。
一干小厮卫士都有些惊讶,他们平日里只有拳脚功夫,这种玄术哪里是他们这种平民容易接触到的,也只是偶尔看见一些贵族公子贵女拦街斗架时施展过,没想到一个地位下层的仆从也能施展如此上乘的东西。
马车在周围人的注视中缓缓地进了景阳都。
姜大人叫来了几个卫士,让小厮们搬来了刑凳。
“大人,您这是干嘛。”
一小厮不解。
姜大人长呼一口热气,“姜某夜守城门疏忽职守,按律典刑杖二十。”
河书楼坐在内堂,此时晨雾依旧未开,因为没有近身伺候的仆人,于是自己暖了一壶好酒,摆上了衍棋,在等人。
“晚辈瑾来见过十三叔公,寒山里采来的薄礼还望叔公笑纳。”
河渊行大礼,向席地而坐的河书楼见礼。
河书楼是景阳都中有名的大学问之士,是河渊的开蒙导师,自己又没有子嗣,很是看重河渊这个晚辈。
“瑾来你可曾见过你的母亲了。”
河书楼关心道。
自五年前河渊的书童溺死于河渊自己庭院的池塘内,河渊就与自己的母亲有些生份了,竟至于一个人搬到了左京卫的寒山上去了,自此,除了礼拜天子和为族中面试食客,平常节日里都不曾回都一趟。
“瑾来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进的景阳都,时辰太早,母亲怕是在寝眠中,所以就来见一见您了。秋风太寒,您的衣裳实在是太过单薄了一些了。”随河渊而来的仆从徐文彦捧上了身边的小包袱,“叔公,这是我托寒山农家里的织女制作的,比不了都中的裁缝手艺。”
河书楼抚灰白长须一笑,“也就你会惦记我这个文弱酸臭的老头子了,我昨日算了一卦,知你今日必会来都一聚,这不,好酒我都热好了,下一盘可好。”
河渊摆手婉拒,“叔公,我此番进景阳都是天子陛下召见,只是现在时辰过早,禁宫大门未开。”
河书楼左手握着酒壶,右手摩挲着一粒棋子,有些忧虑的说道,“哦?天子陛下召见,今日乃秋祭,午时天子陛下与天后殿下要驾云马去安陵都祭奠先祖,为何挑这个时辰见你。”
河渊不禁心头一紧,莫名心酸,“边关告急。”
“衍族诸侯早已不尊直辖三都的天子为共主了,如今旧衍朝之地,元国晏氏一统北境,檀国苏氏已然开疆南蛮,云梦泽西只有济水十六国乃天子皇族近亲氏族,其余诸国皆有嫌隙,泽南诸侯更是与三都不通来往。如此境地,天子陛下妄图效仿太祖陛下令八方蛮夷臣服朝贡,三都内帝姓氏族岌岌可危啊。”
河书楼重重地敲了几下棋子,灰白的胡子随着苍老的肌肉抖动着,呼吸急促了起来。
十三叔公到底是老了,他已然没有了年轻时候征战天下的欲望,河渊模模糊糊中回忆起了少时居于景阳都时,十三叔公多次躬亲教诲自己需要体恤平民百姓,大丈夫沙场烽火是在保一国之安稳。可是现在这声岌岌可危的感叹,可见十三叔公已然把战场当作了维系皇家氏族贵重的手段。河渊在寒山久居,与田农桑妇时常交道,那些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权衡思量,有的只是对温饱的精细考虑,他羡慕不及。
自高祖起,帝姓皇族就不断分出各个氏族,只有姬氏嫡系男子能够继承天子之位,氏族出三都为诸侯降位王族,氏族留三都依旧为皇家贵族,古往今来,风波不断,三都皇家贵族折损常有,如今三都依旧存于天子朝堂上的只有三氏,分别是河氏,弥氏,柳氏。河氏是有名将门,在如今大争之世,正是用兵之时,因而地位颇高。
河渊是如今河氏的嫡系公子,河氏未来的氏主,品行高尚,修为不浅,在三都中名望不小,再加上身份贵重,天子陛下不提前与河氏宗长们商量,紧急召见河渊,一来是为了督促已被连年战事吓破了心胆的贵族子弟去沙场参战,二来是削贵族公子势力为太子日后登基作准备。
“瑾来,天子陛下已经在准备皇室宗亲与济水十六国王室的婚姻了。”
瑾茹是河渊亲妹妹河瑜的字,如今已经十五,比他小两岁,母亲昭阳公主一向惯着她,父亲又远在前线,疏于管教,没有淑女的风范,十分地淘气,好在也从小习礼于十三叔公门下,品性倒也纯善,十三叔公见惯了规矩的贵女,对于她表面上言辞肃正,实际上十分关切宠溺,从小瑾茹就不少戏弄十三叔公,昨日她竟然哭哭啼啼地不见往日活泼来了十三叔公庭院,原来是母亲昭阳公主晚宴时暗示她的婚期已近。
昭阳公主自己也曾为皇室联姻之策所累,但明面上不能违抗天子旨意。
“元国经朝岛太子之变依然维系新法,如今元国竟然无一爵臣有兵权,在此修行没落之世,任何小国都无法说丝毫不惧,天子陛下为了收紧济水十六国征战泽西和泽南,联姻此等下策都被用上了。”
河渊一声感叹,河书楼却似睡着了一般眼神微闭,许久没有回话。
“公子,时辰到了。”
徐文彦看了看天空虚弱的太白提醒道。
看见河书楼没有睁开眼的意思,河渊行了一个礼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