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车蓬内竟然坐着吴公宝等几个恶混哩。
鰲祥公被美娘一声惊叫,唬得一跳,忙问何事。
美娘便把差些儿遭这几个恶人**,幸得小青藤解救之事略说了一遍。
鰲祥公听罢大怒,浓眉吊起,瞪眼喝道:“我见你几个受了伤,拉去庄上医治一番,原来却是干了这等畜生事来!”
几个恶混惊慌哆嗦,自思逃不脱一顿毒打,便纷纷揖手告饶。
鰲祥公叹一声道:“今日暂且饶过你们,从今往后切莫再胡作非为。若下次遇着,便不是今日这般客气!”
美娘听说,知道鰲祥公乃是个厚道长者,便不言语了,扶老妪上了车。鰲祥公抱着小青藤坐在外辕上。胡三抖响马鞭,那匹黑马撒开四蹄直奔庄上而来。
不多时到了谭府。
鰲祥公一边命仆人把那几个恶混扶入宅院去了,一边邀美娘三人入府晚食。美娘谢辞而去;小青藤却似与鰲祥公极其投缘,吵闹不走。老妪无奈,遂留下来了。
公映早已迎出门外,对鰲祥公报道:“四家木号掌柜已经邀齐,八月二十三日放排下河。”
鰲祥公问道:“自家准备得如何了?”
“过二日便可齐备妥当。”公映回道,“不过听说近日芦花荡内来了一伙强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方圆三十里地庄户人家都搬迁走了。
鰲祥公惊道:“果然有强盗啊!我在回路上已听说了。但出山只有这一条水路,我看要多备些银两了,再唤些有气力的壮丁,以防万一。”
公映应诺一声,遂随鰲祥公进了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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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祥公自幼略习医术,寻常跌打损伤也可以治它个七八分。在大厅内为吴公宝等恶混清洗包扎后,吩咐仆人酒菜鱼饭的招待了一桌,又吩咐胡三安排了他们的住宿,乃去。
这几个恶混大吃大喝过后,便大大列列的入了厢房过夜。
候世成知道吴公宝与芦花荡强盗有些干系,请他为鰲祥公讨个人情。
殊料吴公宝臭训了他一顿,一说吃得不过猪狗不食的酒饭;二说那芦花荡杨彪手下百余兄弟正打饥荒,县府张监司三番五次催讨孝敬银子,早就盯着这上游木号商家;三说自己才不愿到谭家庄来治伤,是被鰲祥公硬拖上车来的。
候世成本以为江湖上行走的俱是些义气之人,却不料竟都是些忘恩负义的歹徒,便气乎乎一甩袖子,出了厢房门。
刚拐过回廊,低头要下石阶,被人猛撞了个仰八叉儿,候世成抬头一看,竟是小青藤哩!旁厢立着鰲祥公和老妪。他慌爬起来向鰲祥公施礼:“鰲祥公,这趟木排下不得河。”
“为何?”鰲祥公一怔。
“那芦花荡里有一百多号强盗正紧盯着这上游木号哩。”候世成道。
“怎么这么多?”鰲祥公冷抽口凉气,“我已与买家定了约期,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去呀!”
“芦花荡可有一百多号强盗!鰲祥公此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候世成劝道。
“这倒是凶险了”鰲祥公道,“如今只好多备些银子,再顾上两个武师护排过去。这条水路是断不能丢失的。”
候世成虽是破落户,良心却不曾坏透,但见鰲祥公语气坚决,再劝也是无益,叹一声辞去。
小青藤听够了多时,见鰲祥公愁眉不展,稚声道:“公公莫急,我来保护你!”
鰲祥公哈哈大笑,抚摸小青藤乌黑的头发:“你虽有些神力,会些拳脚,但那些可都是舞刀弄枪的真强盗啊!”
小青藤正欲说话,脚步却已走出了谭府大门楼子,奶奶正与鰲祥公嘀嘀咕咕的叙话道别哩,一时也就无法插话,牵着奶奶的手,下了青石阶。鰲祥公已返身入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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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藤牵着奶奶的手,踏着月色回家。
路过美娘的酒坊,却早已打烊了,只有南窗上映着一盏灯光,跳动着清寂。似乎传来轻轻的啜泣声,甚是悲凉。
小青藤欲要说话,却被奶奶摇手止住。二人轻轻地走过了酒坊,慢慢的消失在淡淡的月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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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正痴坐在窗下,思忖着自己年纪青青竟遭了这么多磨难,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思着思着,不禁万念俱灰,悲伤而泣。泣倦久了,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屋里只剩下那盏油灯,投映在窗糊纸上,形影相吊,凄寂孤绝。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夜空中忽然一派瑞彩缤纷,径落到窗下来了。隐隐的听到有人轻唤:“美娘……美娘……”
蓦然,美娘从昏睡中惊得醒来,却见一位玉树临风般的后生站在她的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时造靖!
美娘喜极而泣,举身投送怀抱,直觉一阵阵暖流涌上身来,不禁喃呢道:“靖郎,这是在梦里吗?”
“美娘,这不是梦里,我是实实在在的活人呵。不信?你摸一摸。”时造靖微微揽紧,揾去美娘泪痕。
美娘仰面凝望,伸手轻轻的摸摸捏捏,果然那肌肤富有弹性且温润光滑:“分明你是去了,却怎么……”
时造靖深情地拥紧美娘,简单的叙说了入幽冥、上紫霄宫、以及被敕封人壬府尊主等事。
美娘直听得云里雾里迷糊,只当神话聊斋。
最后,时造靖道:“我如今奉鸿钧老祖法谕、前去幽冥寻查义烈之士,因念着日后或怕相见无期,所以特来一会。
美娘一听,泪珠又吧哒吧哒的大颗落下,伤戚道:“左右我已是孤清惯了,你又何必来会,勾我伤心?”
时造靖黯然伤神,安慰道:“美娘善良贤淑,日后必有福报。”
美娘和泪凄笑道:“我虽嫁了两个丈夫,却无半点骨肉将来可以依靠,哪里来的福报?难不成我再找第三个丈夫?我已克死两个,谁还真心待我?我也再没有那份闲情了。若我死之后不曝尸于野,已是天大的福报了。”说毕,凄笑不绝,令人心碎。
时造靖听得肝肠寸断,怜道:“我必送你一子,为你养老送终,享尽福报。”
“我虽信你是什么人壬府尊主,却不是送子观音,更不是阎王,怎能送我儿子?”美娘又一阵凄笑。
“美娘且宽怀些时,耐心等候,他日必得一子,为你养老送终。”时造靖说完,瞅瞅天色,天将破晓,怕人撞见,多些闲话,乃向美娘深深鞠了一鞠,鞠尽了这红尘千年同枕而眠的缘份,“美娘,保重了。造靖去了。”
时造靖话音落处,已穿窗而出,脚起瑞彩,冉冉而去。
美娘蹀蹀躞躞的奔出屋来,含泪目送,但见天空阔远,瑞彩一点,时造靖已不见了踪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