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她点点头,顺着她的话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审讯室。
在几乎见不到一丁点阳光的审讯室里,秦月晚见到了郑常春和他的妻子罗颂。
只不过两人隔着层看似薄实则却密不透风的玻璃,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罗颂从随行的狱警手中颤巍巍的接过话筒,搁在耳边,一双浑浊的眼中还仍有些不可思议。
“你不是说,那些钱都是清白的?”
郑常春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通过听筒传进罗颂的耳中如同隔着恒古:“对不起……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嫣儿。”
秦月晚曾经在企业酒会上见过罗颂几次,那时的她光鲜亮丽,面目像是画里温柔的水乡女子。
不似现在这般,两鬓已经全然泛白。
她突然不受控制的站在身来,用力拍打着玻璃,用沙哑的嗓音嘶吼:“你好歹是个财务总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老郑!你跟他们说啊你是无辜的!快说啊!”
郑常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眼看着罗颂被狱警按着肩膀给强迫着坐回椅子上,只能把头埋的更低,声音放的更无力:“阿颂,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改了公司的财务报表。”
“不是的,不是这样。”罗颂喃喃自语,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狱警一左一右用力按住肩膀,只能咬着牙猛烈的摇头,原本挽在脑后的头发瞬间倾泻而下,凌乱的顺着颧骨滑下垂在颊边:“老郑,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做过。”
才知道真相的她,依旧没办法接受老实中肯的丈夫能做出更改财务项目这种事情来。
郑常春无声的叹气,“阿颂,我要是不这么做,哪里有钱给嫣儿治病呢?”
罗颂瞳孔兀自的放大,一滴烧灼的泪从她青黑色深陷的眼眶里脱落而出,接着她手上一松听筒就“咔吧”一声砸在了探视的白色石台上。
郑常春的听筒里发出断续的滴滴声,两个狱警同时无情的拉走了罗颂,“探视时间到。”
罗颂没有挣扎,只是眸子里失去了光辉,秦月晚知道那是只有绝望的人才会有的神色。
“郑常春。”她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拿起听筒居高临下的睨着玻璃后面,穿着橘色马甲,手戴镣铐的男人。
听着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郑常春先是一愣,随后极慢极慢的抬起头来,胡子拉碴的下颌微微颤抖:“秦……秦总?”
秦月晚在刚刚罗颂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若论辈分,我应当叫你一声郑叔叔的。”
郑常春闻言连眼角都在抽搐,他用力的捏着听筒手背上青筋暴露,骨节泛着森白色。
在秦月晚一动不动的注视下,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哭:“秦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董事长,对不起公司啊。”
秦月晚的眼中自始至终都覆盖着冷意,见他这般忏悔,也只是淡淡的问:“那两个亿你拿去干什么了?”
郑常春眼泪和鼻涕悉数都淌到并不整洁的马甲上,他是在过海关时被人给强制遣送回来的,那两个亿,大半给了儿子,剩下的也都已经交到了医院给郑嫣儿治病了。
所以他没办法跟秦月晚开口。
“你不说话,我可以当是一分都没剩的意思?”她凌厉的目光一寸寸剜过郑常春的身体,“那么你女儿的病治好了吗?”
郑常春听她说第一句时点了点头,等她最后一个音落下又使劲摇了摇头,接着哭的更加离开。
秦月晚把听筒拿的离着耳朵远了一些,她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哭的这么撕心裂肺。
郑常春只一遍遍的重复着对不起,秦月晚长舒了口气,心中的烦躁并没有因他落网的这幅模样而减弱分毫:“郑常春,你或许是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爸爸、亦或对不起公司。可你想过没有,你犯下这件事,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跟你的家庭。”
两个亿,足够他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了。
郑常春一怔,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很快的,他情绪失控了一般的站了起来,用手铐发疯了一般的敲砸着玻璃,随后又被身后的狱警给牢牢锁住,冷声威胁:“别乱动!”
秦月晚微微皱眉,只听到他在那头扬声咆哮:“秦总!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秦月晚微不可闻的叹息着,既然钱自己没有了,她又何必再迁怒无辜的人,“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家人怎么样。”
郑常春的情绪依旧不稳,反而更加激动,连身后的狱警都有些要控制不住他的趋势。
“秦总,秦总求求你一定要放过我的家人。”
秦月晚见狱警看自己的眼光已经变得怪异,眉眼蹙的更紧,她不动声色的握住了话筒,用无比清晰的声音朝那头说:“你的事情,我不会迁怒于你的家人,不用担心。”
“是白锦川、是白锦川!”郑常春突然扼住自己的脖颈,恐惧而痛苦的瞪着眼:“秦总,我求你让他放过我一家!”
“你说什么?”
她不明所以,正当郑常春准备回答时,忙音再次从听筒里传来。
“小姐,探视时间到了,这边离开。”
她久久端坐着没有动弹,一直看着郑常春嘴唇朝自己不住的上下翕合,最终不甘的被狱警给带离。
这其中又有他白锦川的什么事儿?
“小姐,请离开。”狱警再次出言提醒。
秦月晚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拎着包匆匆离开了公安局。
秋意日渐浓重,道路两遍法桐的树叶一片挨一片的掉。她心事重重的踩在人行道上,低睨了眼腕间的手表,幸好还不到早班的时间,不然铁定又被那群事多的股东给骂死了。
姜黄色的落叶,踩在脚下是悦耳的脆响,身后陡然间传来引擎声,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淡淡的两个字命令:“上车。”
白锦川拧着剑眉,他从警局就一直跟着她,这女人现在竟然已经迟钝到了这种地步吗?
有和风吹过,黑色的长发被轻轻拂起。
秦月晚佯装耳背,故意把落叶踩的哔哩啪啦作响,倔强的往前走。
男人骨节分明的指摁着眉心,冷一甩上车门,长腿迈过很快就追上了秦月晚。
她包裹在薄衫下的一截藕臂被他从身后紧紧的捏住,带着股子不容人拒绝的霸道,险些将她扯进怀里。
“从这里到市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我送你去秦氏。”
秦月晚挣扎着,“不用,你跟我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就好了。”
“别闹了,”他扯着她,就势圈进自己的怀里:“我帮你收拾了罗家,跟我回去。”
他总能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秦月晚闻言终于咬着唇不再反抗,轻声道:“郑常春也是你帮我抓的吧?”
她不看他,只这样说:“你放心,欠你的我日后会还你。”
白锦川眉眼皱的死死的,片刻后他放开了手,唇角牵动起嘲弄的弧度冷讽的笑出声音来:“秦月晚,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经纬分明?”
她手中还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包,捏的太紧了,松开时指尖不住的轻颤在掌心留下粗粗的压痕。
白锦川离开时,用刻意抑制着怒气的声音低低道:“你拿什么还。”
拿什么还?般配上他冷漠的眉眼,她的心脏仿佛被用力捏在了手中一般的生疼。
宾利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秦月晚紧抿着唇,心思翻涌酸涩的厉害。那明明都不是她的心里话,怎么出口就变成这样了呢?
比往常整整迟了一个小时才走进秦氏大厦,完美错过了早会的时间。秦月晚上了电梯,正思忖要怎么跟董事会的那帮人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电梯“叮咚”一声响停在七楼,王之沛满脸红光的从外走了起来。
秦月晚脸上端起笑容,不等开口,一向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的王之沛竟然率先同她打招呼:“秦总,早啊。”
秦月晚不知是哪股邪风把太阳从西边吹了出来,心虚的看了眼时间:“王总,今天早会上股东们没趁我不在,集体讨伐我吧?”
“哪敢啊,”王之沛的眼中放射出精明的光芒,“秦总那在咱们秦氏就是仙级的人物,谁敢讨伐你我王之沛第一个跟他急。”
说的跟真的似的,秦月晚皮笑肉不笑:“王总今天心情不错。”
“可不,”王之沛笑的欢畅,“公司危机解除了,上至董事下至保洁,哪个都心情不错。”
电梯再次停住,他像块牛皮糖似的跟着秦月晚走了出去,意有所指的喋喋赞叹:“要说秦总就是有能力,次次都能扭转最坏的局面,就连这次资金出了问题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之前在董事会上冒犯过秦总,还请秦总多多海涵。”
秦月晚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除了白锦川能有这个能力不费吹灰的替秦氏解围,她也不再做二想。
“王总,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份重要的报表落在办公室了,就先去拿了。”
“哦,那可耽误不得。”王之沛罕见的一脸肃清,“秦总还是去拿报表要紧,不用管我。”
秦月晚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实则却只是随口扯了个打发王之沛的幌子。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给缠住,奉承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