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颂似乎注意到她看自己的视线,抬起头来笑了笑:“秦小姐不来一杯吗?玛奇朵很合适女孩子的。”
秦月晚摇摇头,罗颂抿了抿唇又道:“咖啡中我尤其偏爱玛奇朵,奶沫跟焦糖在舌尖融化的感觉,就像是天边的白云一样细腻柔软……”
秦月晚埋头抿了口拿铁,没顾得上听清罗颂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就着口中苦涩的牛奶气息淡淡的思忖着,像罗颂这样曾经精致的令人望尘莫及的女人,变成现在这幅落魄的模样,也着实让人唏嘘。
“我喜欢先吃掉上面沾了焦糖的奶沫,从前我们家老郑还在的时候啊,他总是笑着数落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谈及郑常春,罗颂的眼眶蓦的就红了,她撑着额头,低垂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素手递来一块纸巾。她猛的抬头伸手接过,淡淡的掀唇:“谢谢。”
秦月晚没说话,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眼罗颂身边的那两袋彩妆,总觉得她用这个品牌有些年轻了。
罗颂察觉到她的疑惑,挽了挽发丝,朝她解释说:“因为体质的关系,嫣儿的皮肤白的总是异于常人。女孩子嘛,心思不说我也懂,所以就给她买了些腮红、唇膏之类的东西,给她提提气色。”
“你确实是个称职的母亲。”秦月晚掀了掀眼皮,抿着杯中的咖啡。她确实没办法想到,一个女人在儿子失踪后又失去丈夫后,是怎样撑起生活的重担,和郑嫣儿每日高昂药费的。这样的情形,如果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罗颂戚戚冷冷的笑出声来,似乎是知道秦月晚在想什么一样:“不瞒秦小姐,其实我也想到过轻生,就在我去公安局认老郑尸体的那天早晨。”
她并不惊讶,仍能清楚的记起那天早上罗颂疯了一样试图报复自己的模样。
“是秦小姐的那句话点醒了我,如果我有事,我的女儿恐怕也就彻彻底底的完了。”罗颂手中死死的捏着纸巾,手指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末了,她用手捂住了双眼,突然开始朝秦月晚说对不起。
秦月晚微蹙着眉眼,音调温凉:“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秦小姐,之前是我对不起你……今天早上是我一时没有克制住脾气,顾医生来医院的时候都跟我说了。”她抽噎着,“如果不是你通知顾医生,我真怕嫣儿挺不过去。”
听着这话,秦月晚心里和脸上都没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唇角只抿出一个下沉的弧度。
罗颂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看她:“秦小姐,我从前确实不该把我们一家人的不幸怪罪在你头上。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是老郑先对不住你在先,你对他也已经够仁至义尽。至于浩森失踪,那一定是白锦川在背后下了毒手,你……”
“哐啷”一声,手中的银质铁勺冷冷的跌进了见底的瓷杯中,秦月晚疑心自己听错,不可置信的打断了罗颂的话:“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作郑浩森失踪一定是白锦川在背后下了毒手?”
罗颂闻言也是一愣,“你真的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秦月晚的心一点点被揪了起来,在罗颂接下来的阐述中,她才清楚白氏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辉煌,有一半的功劳都要归功于白锦川身后名不经传的“宋帮”。据说宋帮是西城一个极为庞大的地下系统,精英纵横商海亦或黑白道的各个角落,业界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知晓宋帮名讳,至于这个神秘组织到底在做的事情,就像是森林里的火把。说它名不经传,也确实不为过。
秦月晚听的瞠目结舌,白锦川从未与她提起其他什么,她便也只以为他是个手腕略狠戾一点的商人罢了。
“可是,这些跟你儿子郑浩森失踪有什么关系?”秦月晚搁在桌下的手指死死的绞在一起,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声来。
罗颂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浩森之前不知天高地厚的跟白锦川竞标西区白月湾沙滩的开发,白锦川看准了浩森做不了这个工程,哄抬高了竞价条件后又放弃了竞标,而结果只能是浩森中标。可到了工程的期限,浩森却仍没有完成这个项目,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白锦川借贷……”
“后来他又还不上借白锦川的钱,所以你先生郑常春就只能为了儿子、女儿铤而走险,改了秦氏的账目?”秦月晚替她说出了结果,之前听宋雷说起过郑浩森挑衅白氏并跟白氏借款的事,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确实是白锦川惯用来迷惑对手的方法不假。
罗颂哭着点点头,“浩森还欠下负债,老郑给的那些钱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他最后一次在西城出现就是在夏庄里,你说他如果不是被白锦川的人给带走,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家里呢?”
听了她这一番话,秦月晚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也理所当然的把白锦川想象成了一道不可靠近的深渊。她忽然就有些害怕,害怕这个一贯目的性极强的男人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另有所图的。
“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走了。”她恍惚着拎起包,脸上的血色在西阳下边的格外浅淡。
罗颂来不及叫住她,那道瘦削的背影出了门很快就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车海之中。
“做得很好。”秦月晚走后,一个女人从咖啡馆的阴暗处走到了罗颂的面前,头上戴着硕大无比的渔夫帽脸完好的隐匿在宽大的帽檐下,“你女儿这个月的医药费不用担心了。”
罗颂偏过头去看她,面无表情的道:“谢谢表姐了。”
“都是自家姐妹,你客气什么?”女人倏然笑了,格外尖锐的笑声长长久久的回荡在一方空间里,挥散不去。
……
商业街前灯火辉煌,飒飒夜风贯穿了她的身体,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咸腥的海风。
这里原本不叫白月湾,是白氏集团最新开发的一片度假区。望着一片迭起的高楼,秦月晚隐约记得那次来时,这里遍地还都是金灿灿的沙滩。
那天白锦川难得的有时间,替她扣上安全带时顺便还搂起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低语道,晚晚,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直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人,秦月晚鲜少从他脸上看到那样清晰深刻的笑容。
“欢迎来到西海岸金沙滩,”他说,“这整片商业街的灯火,永远都只为秦月晚小姐一个人亮起。”
不远处海面上风平浪静,光影静谧的海水上交相追逐,斑驳流转有些虚幻的美。说真的,有时候白锦川撩人的手段切切实实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只因一句她怕黑,他便把整个商业街安排成了彻夜开灯的设计。
她倚在他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身上硬邦邦的西装,“喂,这世上金沙滩实在太多了,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普通吗?”
白锦川把她搂的紧了紧,护在怀里,遮挡住了略微有些强劲的海风:“你喜欢叫什么,从今天开始这里就叫什么。”
她想了好久,忽然咯咯的笑出声来,
“笑什么。”
她忽然抬起头来认真的盯着男人璨如星子的灰眸,“白锦川,我给这里取名字叫白月湾好不好?以我之名冠你之姓,就让这片商业街视线我的愿望。”
“好。”他宠溺的低声应下,伴着夜风,那声音颤抖的极其迷离。
没想到灯光这样干净澄澈的一片商业街背后,还有那样惨烈而又阴暗的商业厮杀。秦月晚看着霓虹潋滟的海面,森严的高楼倒影其中,如海市蜃楼一般华丽旖旎,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水中映着高楼,还是在高楼之中隐匿着海洋。
心里忽然一片空荡荡的寂寥。
沈阅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准备走进一家酒吧。
回忆起她总“发挥失常”的酒品,沈阅来不及把车靠边停好,就跳下车去一把扯住秦月晚的手,连带着把她才刚迈进酒吧里的半只脚给拽了出来。
秦月晚扫了眼酒吧中幽蓝色令人向往的颜色和那首略带着诡异气息的加州旅馆,用指甲不悦的抠着沈阅的手:“你放开!”
沈阅沮丧着一张脸,衬着从酒吧里隐隐约约飘出来的歌声,倒也格外的应景:“夫人,您快跟我回去吧,手机也不开,总裁都找您一下午了,您还为昨天那事气着呢?”
秦月晚冷笑,“银行逾期还款还被拉黑呢,合着他失信两次我就不能把他删除一回了?”
“什么一次两次的,总裁不就只有昨天耽误了跟您一起出席秦氏十八周年酒会吗?”沈阅听的云里雾里,眼见的秦月晚杵在原地没有动弹,他咬了咬牙,扬声扔出了最后一记杀手锏:“夫人,我们白总说了,您今晚要是不跟我回去,他就把你留在家里那只叫木瓜的狗煮了炖汤。”
即便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国话,秦月晚还是只听懂了后来的那一句。她极为认真的思忖着沈阅言辞之中的含义,最后还是忍不住跟他上了车。
秦月晚是被沈阅从身后猛推了一把,才走进别墅的。屋内一片宁静,独独玄关处开着灯,略显晦暗的灯光似乎在一直等她回家。
男人挺拔的背影端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点猩红,听到她进来的动静那点微弱的火光也仍然没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