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奥斯西时,没错。
我出现在的时间点,并不是从那个怪异地下的“它”坍塌而被洪流冲垮的时候开始。
这个跨度已经跳跃到了这里,我意识到我在纳兰亭的记忆中停留的点很可能是随机的。
如果不是随机的,那么很可能就说明这段时间里,纳兰亭才刚刚找到奥斯西时。
那么她去了哪里?我在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同时打量了这个空间。
是个木屋,对面有个火炉,炉火正旺,围绕着炉子的是几张木藤编制的硬椅子。
它们盖上几张毛毯之后,就被当成了沙发。
墙壁上挂着一只鹿角和牛头,另外还有把猎枪。
奥斯西时那个老头现在满头的银发,他正盯着我。
我奇怪的是难道说他可以发现我么?但其实不是,我的视野大部分来自纳兰亭。
奥斯西时的目光是盯着我身后的纳兰亭。
站在他们之间的感觉很奇怪,我急忙让开。
“玛琳小姐……听我说,”奥斯西时摇晃着脑袋,他看上去很沮丧,“我之前是对你有过不敬,没想到你还能追过来,我很意外,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了那个家伙,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喝喝酒,我的时间不多了,”他说着拿起一只酒瓶就大喝了一口,然后擦了擦发白的胡须,又说道,“为什么你们还不放过我这样的老头,也许明天我就会变成死人,放了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
奥斯西时以为纳兰亭是来追捕他的人。
他的胡须整洁了不少,比我最开始见到的酒鬼模样要好了许多,不过酒鬼的本质似乎依旧,他在屋内仍然穿着厚厚的大衣,一边喝着酒,一边正在生炉子,我注意到他的大衣里藏着一把枪。
这似乎在对我昭示着这会是一次不愉快的谈话。
“只有我一个人。”纳兰亭还是那副打扮,白衣配上红色V字衫加上黑裤黑靴,金色的蝴蝶发带没有变更过,就连手上也还拿着书,不过已经不是那本奥斯西时的著作。
她这时放下手上的书,坐上了一张植物藤椅。
“你换了个名字,不过我依然能从书里找到你。”纳兰亭把那本书放下,她拍了拍书的封皮。书的封皮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植物图案的花纹。
我立刻认出了那个花纹其实我没多久前还见过,泄压阀门的金属门上就有那个花纹,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是肯定这花纹图案一定和那里有关。
“该死的,那些人可真是够垃圾的,难道就不会换几个词语么……把它当作小说来看吧,我说,玛琳小姐,它只是本小说!”奥斯西时再次取出酒瓶,一口喝到了瓶底。
“想要消失,就不应该把那些东西写进去。”纳兰亭淡淡地说道。
“噢!上帝……除了你,有谁会相信那东西!人们只是把那里当成了洪水的源头!听着!他们说的对,有几个贪心的贼,用了几吨重的炸药,炸穿了湖底,然后湖水顺着坍塌的裂口,把周围的一切都给淹了!要我拿几份当时的报纸给你读一读么?”
奥斯西时从一旁的货物架上抽出几份报纸,他把那些报纸狠狠地丢在地上,“该死的!为什么还来找我,我已经不想再提这个了,你这么关注那里,应该知道那场洪水淹死了多少人!上帝……那就像一场战争死的的人,我敢说过去十年死的人都没有它多!”
“他们在说谎,洪水没这么夸张,附近也没有那么多的人,”纳兰亭回应奥斯西时,“死的人是沾上了里面的东西,他们发生了异化,就像是一场瘟疫。”
“说谎?!噢!是的,是的!他们一贯来都在说谎……”奥斯西时苦笑着摇头,“老实说,如果你不出现,我已经忘了这事了,现在我应该连我自己是谁都搞不清,也许我忙了几十年的事,只是我的幻觉,是的,我刚刚从梦里醒过来了,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我确信。”
奥斯西时没多久之前还说了洪水的事,现在却又说自己是在做梦,他看起来十分得矛盾。
“不是梦。”纳兰亭的回应很简短。
“噢!该死的,别说下去了……我……我对上帝发誓,我从没愿意过,给他们那帮人做过背叛上帝的事!我是说如果,如果不给他们做事,专心于我的研究,我本该是一个富有而且有十足名望的科学家!而不是现在喝这种劣质的酒水!每天还要去走十几英里去打一只野鹿!运气不好,可能连只兔子都碰不上!”奥斯西时越说越是失望。
“那些人知道你来这里,你把他们带过来了!是么?!”他突然把口袋里的枪逃出来,指着纳兰亭,“我不会再让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工作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希望上帝会原谅你们!”
“没人驱使我过来,我是单独的,”纳兰亭这么回应,她的目光落到那把枪上面,“这种东西并不能伤到我。”
“噢!是么?!我到这里的一路上,已经干掉了几个自以为是的垃圾了!还敢自称是杀手的几个蠢货!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死你们!不过我喜欢这么粗暴的解决!”
原来奥斯西时在不喝醉的情况下,还是个用枪的好手,我想起他曾经在地下溶洞里,控制过那个怪异的“机甲”,我可能因为他是个老头,而忽视了他的好身手。
按照他说的,他已经干掉了几个跟踪他想要他性命的杀手。
“希望你是最后一个!”
奥斯西时这话说完,他真的开枪了。
枪声响起的同时,我听到了木桌上出现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颗子弹被纳兰亭用手术刀钉在了桌上。
“这……”奥斯西时不相信看到的,他又连续开了几枪。
子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弹开一样,这么近的距离,奥斯西时一枪也没打中纳兰亭。
作为一个猎人,他的枪法不至于烂到这种程度。
而我知道那样的原因。
奥斯西时打空了他手枪里的子弹,他愤怒地把枪丢掉。
“好吧!我得承认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个怪物!该死的!你就是那帮人派来干掉我的王牌是么?你的确是有两下子,真是让人感到惊讶……”奥斯西时扯开自己的大衣,“来吧,干掉我吧!就像你杀掉镇子里的人一样,动手吧!”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镇子是在哪里,奥斯西时似乎是把纳兰亭当成了杀人凶手。
虽然她有那个能力,如果她用“超体”的话,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是她的对手,足以秒杀任何人。
纳兰亭就这么观察着奥斯西时,即便刚刚奥斯西时对她开枪,想要干掉她,但她却从未表现出来一丝的不快。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奥斯西时这么感兴趣。
“镇上人的死与我无关,我是去那里找你的,噢……你当时在场是么?”纳兰亭突然顿住,她问道,“你是怎么躲过我的?我很好奇这个。”
“该死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别想糊弄我!你想说是奈德把镇上的人都杀掉的么?那里面有那么多的军人,除非他脑门让驴给踢了!才会去招惹他们!”
奥斯西时的年纪不小,依然很有脾气,他继续说道,
“而且他已经死了!噢!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接着说是那个上校和他带过去的那些倒霉的士兵?没门了!告诉你!他们都死了!明白么?别装蒜了,老实承认他们都是干的吧,你有这个本事!是的!我刚刚已经知道了,你连子弹都能干掉!干掉那群令我恶心的垃圾们,动动你的手指就可以了吧!?”
纳兰亭没有回应他的话,这让奥斯西时感到很焦虑。
“该死的!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你们这些杀人恶魔!我已经见过你们很多人了,”他插着腰接着问道,“玛琳女士!你还等什么?用你那的刀,让我痛快点!”
“我的确杀人,”纳兰亭终于开口,“不过,你好像已经忘了我第一次找你的时候,对你说过的话了。”
“该死的!我以前见过你么!?在哪见过你?!我只在一堆死人的镇上,见过你这杀人犯!”奥斯西时语无伦次,“别这么看着我!该死的!你耍我耍够了么?!好吧!见鬼!你对我说了什么?我要怎么相信,几个小时前,我才知道称呼你为‘玛琳小姐’,我对你一无所知!”
奥斯西时似乎忘了他们在一条河边见过一面,但我现在记得这个。
我现在意识到,我能把上次在纳兰亭记忆中经历的事情全部记住,但似乎只有在这个记忆世界里才能记住。
不知道等我回去之后,我还能记得多少。
我想到了纳兰亭交给我的“硬币”,开始努力留意所有可能出现“硬币”的地方,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收获。
“就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是在和军队作对,那帮人是比你还厉害的杀人机器!知道么?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只是我,不受你们驱使,”纳兰亭这么回答他,“另外,我不是来杀你的,请不要误解我。”
“不杀我?好吧!你是个不杀人的杀手?是么?你想告诉我这点,先让我大意,然后……”奥斯西时顿了顿,意识到纳兰亭要杀他,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如果他继续坚信纳兰亭是个杀手,那么他自己都会有些糊涂。
作为旁观者的我来说,我不觉得纳兰亭会到滥杀的程度,所以在我看来,屠杀镇子这种事,只是奥斯西时对纳兰亭的误解。
“该死的,是的,你不需要这么做,你很有两下子,我是说,子弹……那个很厉害,就像是个超人……”奥斯西时忽然捂住了脸,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以前写过一本书……”
“《走软索者》,我读过,”纳兰亭回应了他,“有意思,可以再加些东西。”
“你读过……你读过……”奥斯西时双手食指不停地抖动,他看上去像是个即将中风的老头。
“等等!等等!你和我一样是个疯子!你居然会相信它!”奥斯西时说着又从藤椅下面摸出一瓶酒来。
他的酒看起来到处都有。
“这瓶酒我藏了几个月,该是时候喝了它了,要不然死前就有些浪费!”
他把酒瓶递给纳兰亭。
“尝尝吧,没有一个酒庄能产出这样的酒来!味道绝对够味!”
奥斯西时刚刚颤抖的模样,我看明白了,那是“酒逢知己”的意思。
也许他和纳兰亭没碰上的时间不只有几个月,也许几年也不一定,因为我觉得他改变了一些。
我记得他们第一次会面在河边的时候,纳兰亭对着奥斯西时读过那本书,他当时的反应比现在要糟糕得多。
当时奥斯西时差点就干了不好的勾当,我都有些怀疑那样的人居然也曾是个所谓的科学家。
后来纳兰亭在那个地下溶洞里现身,但是当时的奥斯西时已经昏迷。
以至于现在他对纳兰亭的印象不深也很正常。
老实说,奥斯西时这样的年纪和身板,我很好奇在洪流冲毁溶洞的时候,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觉得他应该当场死掉才是。
“没有毒!”他先打开那瓶酒,大喝了一口,再递了过去。
纳兰亭居然接过了那瓶酒。
她闻了闻,然后将它丢在了一旁。
“闻上去,和这边的马尿一样,不觉得么?”这句话听不出有任何褒奖的意思。
“该死的,你在说什么?味道明明这么棒!”奥斯西时夺回酒瓶,他的眼睛瞪得更圆,并且吹起了他的胡子,“我想起你了!你这该死的!在镇上,那条河边!是么?!从那个时候,你就开始侮辱我了!对么?”
奥斯西时说完,大口地灌饮着,他似乎是一滴也不想浪费。
我觉得奥斯西时这么酗酒,居然还没突然死掉,真是个奇迹。
在他看来,羞辱他本人远比不上羞辱他的酒,那对他的伤害更大些。
“侮辱我的研究,侮辱我的人,现在连酒也不放过,你这该死的家伙是属猫的么?耍完了我,就要动手了吧!来吧!你这杀人的疯子真是恶臭到底了!”
他再次坚持纳兰亭就是个手段肮脏又卑劣的杀手,纳兰亭之前的解释似乎是白费。
“抱歉,”纳兰亭解释一句,“无意冒犯你,你喝的东西是从那里带出来的吧?你存了多少?”
“大概十几瓶吧,现在只有这一瓶了!想要?我也不会给你的!”奥斯西时现在说话时,连身子都开始摇晃,“等等……等等……”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