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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

花山集依旧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祭祖舞蹈已经结束,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广场中间的篝火堆,开始集体舞蹈。

玖歌刚返回广场就被热情的九黎族人拉进人堆跳舞。纵使心乱如麻也只得强忍怒火。

“姑娘不开心?”心烦意乱间,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从背后转出来,搭讪。

玖歌翻个白眼,换个方向:“跟你无关。”

戴白色面具的人也不恼,继续跟上来:“郁闷如果不发泄出来只会更烦。”

眨眼的功夫,玖歌转至他身后,左手扣住咽喉右手骨笛顶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所以你是想让我用你来发泄吗,唐益?”

身份被识破便没有伪装的必要。唐益摘下面具,棱角分明的侧脸割开闹市,圈得一方平静。“玖歌,不是我从不在你面前卸下防备。只是相处之道不同:阿蓝需要人保护,而你需要人比肩。”

扼住咽喉的手一松,唐益没动。“而我害怕的就是一旦懈怠我会跟不上你的脚步。”

后半句淹没在潮湿温润的唇瓣里。

玖歌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他面前,踮脚吻住他,喃喃道:“那就别让我离开。”

眼角盈出一滴泪,划过脸颊,摔碎在松软的土地里。

花山集依旧热闹,此处万籁俱静。

“所以我们要敞开心扉促膝长谈么?”玖歌拿起盘中的水蜜桃咔咬下一口,两腿架在桌上,笑得狡黠。

“没这么夸张。”唐益在一边坐下,倒杯茶,茶香四溢。

“阿蓝没死。”玖歌偏偏头,“换你。”

“女娲石不在唐门。”

玖歌双眸一紧,拿下双脚,正襟危坐,盯着唐益的眼睛,慢慢得说:“阿蓝也并没有成为蛊尸或者之类的东西。”

唐益喝口茶,慢悠悠得说:“女娲石在我身上。”语毕,右手伸开,掌心一枚血红的石头,流光溢彩。

“呼……”长出一口气,玖歌靠回椅背,继续啃水蜜桃,“我最初一定要跟你走是因为我要追到女娲石和唐门背后的买主。”

“而我允许你跟着是因为我知道你是灵蛇使,我想杀了你替阿蓝报仇。”唐益敬玖歌一杯茶。

她伸出素手接过,一口饮尽:“不得不说咱俩半斤八两。”唇角勾起,“而且错过了那么多次动手机会后,咱俩现在都还活着。”

“敬彼此。”唐益举杯。

“作战计划很简单。”玖歌用骨笛敲敲桌子,沾着洒出来的茶水在桌面划拉,“我带着女娲石和你回五毒。你会被当做偷宝物的囚犯压入五毒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阿蓝应该被关在那里。与此同时我回女娲神殿放女娲石,顺路把我阿妈的灵魂带回来。怎么样?”玖歌一脸骄傲,向唐益索取着赞扬。

而得到的,只是唐益满脸的黑线:“你有想过我们怎么撤退么?”

“……”

“万一阿蓝不在五毒潭怎么办?”

“……”

“万一我被下令当场处死要怎么办?”

“……”

“万一我们中的一个死了另一个要怎么办?”

“……”被唐益一连串问题问得晕头转向,玖歌呆呆得看着他,口屈舌绞。

无奈得叹口气,唐益拍拍她的头:“还有啊……万一五毒左右长老带走女娲石不让你进女娲神殿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终于有问题可以解决,玖歌急忙打断,“右长老莲心是我师傅~”

所幸唐益是杀手出身,受到过专门的作战计划训练,我们这个小分队的行动不至于显得过于散漫随心所欲。

在两人快马加鞭赶到五毒教外的时候,已经做出了至少五份作战计划,唐益的苗语也有模有样了一些。

眼见前方大路上出现手执长戟的五毒护卫,玖歌勒马,丢给唐益一枚小小的药丸:“吃了它。”

“这是什么?”

“延缓毒药发作的解药。”玖歌低头翻找着布袋,掏出一根极粗的麻绳搭在他手上,“唐益,你做好准备了吗?”

一口吞下药丸,唐益笑开:“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做好了。不过……”顿一下,他贴近她的耳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带你去唐家堡看滚滚。”

脸上一红,玖歌嗔道:“愚蠢的……中原人。”

“什么人?”五毒教弟子举高长戟,“前方是五毒教领地,闲杂人等勿入!”

“看来由于我久出未归,你们连行刑者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么?”玖歌撇嘴一笑,拨开长发露出左肩上的灵蛇纹身,“你们是想放我们进去还是想要在毒蛊中呆一整晚呢?”

“弟子不敢!”几乎是在看到纹身的同时,两名教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今天我心情好,饶了你们。”玖歌甩甩头发,牵住捆着唐益的绳子趋马前行。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惩罚教众?”行远,唐益轻声问。

“唐益,你不了解我的地方还有很多。”玖歌轻轻叹口气,“我是恶魔。”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杀人。”唐益云淡风轻,“我正在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得了解你,真庆幸我不是五毒教众。”

“听说玖歌姐姐回来了?”行至路中,有邪魅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姑娘从路边走了出来。

“拾舞。”玖歌回头,看着一身银饰的萝莉,无奈得说,“你怎么还带着这么大的头饰?十里外我的蛇就察觉到你的银饰了。”

“玖歌姐姐不觉得带帽子有安全感么?”拾舞无谓得摇摇头,银饰叮当,随手召出一只巨大的蟾蜍,她翻身跳上蟾蜍头顶,“倒是玖歌姐姐这次出去这么久有什么收获么?教众惹事很是心烦呢~”

“拾舞,来见见老朋友~”玖歌拉出身后的唐益,“我找到女娲石了。”

话音刚落,银笛一闪,拾舞一把揪住唐益衣领:“你居然还有命回来?!”

“放手,拾舞!”玖歌伸出骨笛拦在拾舞面前,“无论你现在多么想杀他都要忍着,我还不知道是谁雇的唐门杀手来偷女娲石。等我问出来了,他会交给教主和左右长老处置,到时候你可以去求莲心师傅把他交给你。”

拾舞秀气的脸充满了戾气与杀戮,两颗虎牙只欲脱离人体束缚,尽情长出以便撕碎唐益的咽喉。她瞄一眼玖歌,放开揪住唐益衣领的手:“也罢。你做的事情足够像上次触怒行刑者之怒的教众一般锁在五毒谭里面八十一天了。”

玖歌瞳孔一紧。

“顺路,五毒教里还有个你感兴趣的人~”拾舞笑得邪恶,残忍从瞳孔里溢出来,若海水淹过唐益头顶。跳回蟾蜍头顶,拾舞插回银笛,冲玖歌展颜一笑:“玖歌姐姐我们快****吧,巫蓝婶婶回来了,今晚教主要大宴宾客!”

“巫蓝……”玖歌脚步一顿,“前任圣蝎使,兼任行刑者?”

心底默默加一句:杀父仇人。

“玖歌,你终于回来了!”莲心一把搂住玖歌,“这么多天没见,你又瘦了!”

“师傅我还在好吗?”拾舞不满得努努嘴,“就算宠大弟子也要等到我不在吧……”

“拾舞今天吃醋了吗?怎么闻着这么酸?”莲心宠溺得笑笑,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我明明更宠你好么?”一左一右抱着两大得意弟子一会儿,莲心放开手,拍拍拾舞:“拾舞,去教主那边帮忙准备下晚宴吧,我跟你玖歌姐姐要叙叙旧。”

“还叙旧……”拾舞不情愿得起身,翻个白眼,“你们又不是二十年没见了……”

“好了!小丫头从小就嘴不饶人!”莲心打她一下,催促道,“快去,不然你巫蓝婶婶要生气了~”

“好吧好吧,我去了。”拾舞跳下卧塌,牵起捆着唐益的绳子。

“把他留下。”莲心阻止,“我觉得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待拾舞走远,莲心散去教众,偌大的长老殿只剩下她玖歌唐益三人时,她才开口:“那惹,你回来干什么?”

“师傅?”玖歌一惊,“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用跟我装。”莲心打断她,“当年是我亲手把你送回曲那寨的,所以你以为你能瞒我多久?”

“我……”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玖歌语塞。

“她想带那岚回寨。”唐益接道。

“你……”莲心回头,“你不是应该被种了眠蛊么?除非……”她靠近唐益,盯着他的眼睛片刻,脸色一凛,“玖歌你!”

“莲心师傅,是我做的。”

“你做了什么?”唐益皱眉。

“没什么。”莲心转头,恶狠狠得说,“不过小子你给我记住,你最好乖乖保护好你这条小命,不然我一定会把你的舌头揪出来,将蛊虫种在你体内让你生不如死的。”

莲心的表情过于狰狞,吓了唐益一跳。就在他想要努力找出原因的时候,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

“歌儿,你爱他么?”莲心看着瘫倒在地的唐益,语气有些哀伤。

“我……我不知道……”玖歌迟疑。

莲心转身,素手拂上玖歌白皙的脸颊:“你跟你阿爸一样,都爱上了任务的对象啊……”

相对无语,莲心努力笑笑:“不过我希望你们能比你阿妈阿爸的结局好一点……”

“师傅,我阿妈为什么会死在女娲圣殿?”玖歌长驱直入。

“为了用女娲石救你阿爸。”莲心在卧塌上坐下,扶额回想那已经尘封许久的回忆。“你阿爸在放出你阿妈的时候,为了让她活着出去,给她种了生死蛊。”

然而心高气盛的那岚哪肯将他一个人丢在五毒教,汇集万人尸团前来抢人。血流成河损失惨重,谁知是五圣使的哪一个虫蛊成功突破重重防线打入她柔软的身躯,带走了本应属于她的鲜活生命。

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

“你阿爸是含笑走的。他以为护得那岚平安,却不曾想,那岚冲破防线只找到他冷冰冰的尸体。”

“所以……我阿妈才是导致我阿爸死去的直接原因?”玖歌双唇颤抖着问。

“是情。”莲心答,“所以我在你小时候就开始教你怎样控制自己的感情。歌儿,为了自己,你不能爱上唐家堡的人,更何况是偷了女娲石的罪人!”

“可是师傅。”玖歌抬头,目光灼灼,“我不愿意。”

不愿意弃情,不愿意背己。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喜怒哀乐悲怨惧。

生之所以为生,是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

若背弃己心,何谈生何谈人。

纵使情乃毒药,亦将笑谈一曲,不诉离殇。

玖歌转身走入明媚的阳光:“谢师傅养育之恩,玖歌不孝。”

是夜,五毒教主大宴教众,欢迎巫蓝****。

“呐,玖歌姐姐。”莺歌燕舞间,醉醺醺的拾舞凑到玖歌身边,“你相信人不会变老吗?”

“瞎想什么呢拾舞!”玖歌失笑,拍拍她硕大的头饰,“是不是这个大锅把你脑袋压坏了呀?一天胡思乱想。”

“玖歌姐姐你听我说!”拾舞挥手拨掉玖歌的手,“巫蓝婶婶走之前,你还没入教,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是从小在教里长大的,我学会的第一个词甚至不是阿妈而是婶婶。”

“好吧好吧,拾舞你如果是睹物思人来跟我叙旧的话也别用那么神秘兮兮的开头好么?”玖歌无奈得看着她。

“玖歌姐姐是十岁入教的吧,那个时候巫蓝婶婶已经走了四年了。十四年前,巫蓝婶婶二十二岁,花容月貌,迷倒教内一众青年才俊,而十四年后,巫蓝婶婶甚至比以前还要年轻貌美。”拾舞看着舞坛里沉溺于舞蹈的巫蓝喃喃道。

“好了,拾舞,你醉了。”玖歌拿走她手中的酒杯,抬起她的胳膊架在脖子上,“我带你回屋。”

“玖歌姐姐你知道我没胡说……”趴在玖歌背上,拾舞依旧没停住噫语,“教主练功身形三月内缩小成小姑娘这个教内人皆知,但是她也再没长大过。常人就算保养得再好也不过像莲心师傅那样,时间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可是巫蓝婶婶她就像是返老还童一般,正值芳龄,含苞欲放……”

话已至此,纵使是玖歌,也不得不留心巫蓝。背着拾舞,她回头望向舞池。柔软的腰肢、姣好的容貌,巫蓝纵情起舞,不经意间瞥她一眼,眼角的魅惑若丝。

蛇蝎美人当如是。

月上柳梢,杀人夜。

当五毒教终于从狂欢的喧嚣中沉寂下来后,玖歌蹑手蹑脚得起身,只身向五毒潭行去。

“歌儿,我警告过你。”莲心忽然闪现,一脸严肃,“你是五毒教众,你不能做有背教义的事。”

“我也是赶尸族人。”玖歌声色俱厉,“我只是想带走我阿妈阿爸的灵魂,这有什么不对!”

“不玖歌……”莲心摇头走近她,“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能眼睁睁得看着你走向灭亡。”

“那就放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玖歌拔出骨笛,青白二蛇仰头而立,“莲心师傅,你知道我的脾气。”

良久,莲心叹气:“我帮你拖住教主和左长老,歌儿你速去速回。”

玖歌放下骨笛,迅速离开,丢下一句饱含了遗憾与回味的话:“或许莲心师傅你当初就不应该收我入教。”

五毒潭是禁地,一路上玖歌并未见过多的教众。直到潭口才有守卫的教众将她拦住:“五毒潭禁地,闲杂人等误入。”

玖歌掀起头发:“什么时候行刑者也变成闲杂人等了?”

“属下无眼。”

“巫蓝归教,教主说大赦三天,算你们走运。”玖歌甩甩头发,昂首走了进去。

于玖歌而言,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五毒潭。却是她最不愿意看到五毒潭内惨状的一次。

五毒潭名为潭实则是一片充满着瘴气与毒虫的泥沼。狭小的道路蜿蜒向前,在两旁翻着气泡的毒蛊陪伴下指向深处。白骨触目皆是,混合着时不时传来的哀嚎显得愈发阴森恐怖。

玖歌****的双足试探着踏上潮湿的泥土。

有些凉。

深吸口气,她抖抖脚,银饰叮当,换了一块地方踩下去。

“唐益?”

“唐益你在哪里?”

毒虫嘶鸣。

玖歌一边努力在泥沼中跋涉着,一边大声呼唤着唐益的名字。此时的五毒潭再不是她一个行刑者的乐园,遍地的白骨也不再亲近。她不停得唤着,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象脚下的哪一根白骨可能就是唐益的一根肋骨。

唤着,走着,寻着,觅着。

终于,她听到虚弱的声音。

“玖歌,我在这里。”

如临大赦。

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毒雾深处,她终于看清了唐益的样子。

被锁住四肢倒挂在树上,****的身体满是伤痕,此时的唐益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先前风度翩翩的模样,苍白的脸颊下状若厉鬼。

“唐益!”玖歌惊呼一声,迅速解开锁链,扶他躺下开始治愈伤口。

“咳咳。”唐益咳出一口血,“你真的是现任行刑者么?为什么我觉得风蜈使做起事来更胜一筹呢……”

“我只是没这么对待过你而已。”玖歌手下不停,不断从唐益体内驱逐着虫蛊,“就偷女娲石这一项,我本可以让你难看百倍。”

“呵,”唐益苦笑一下,“那还真是要谢谢灵蛇使大人的大恩大德了!”

玖歌看他一眼,大言不惭:“不客气。”

唐益无心与她比试嘴上便宜,闭眼,调理着内息,配合玖歌努力恢复体力。一会儿,才开口:“但是,阿蓝不在这里。”

“什么?”玖歌手下一乱。

“阿蓝没死。她让你来五毒教。这说明如果不是五毒教把她从坟里挖出来的,至少也会知道她的行踪。”玖歌敲着头开始慢慢梳理现状,“阿蓝之前跟你一起来偷女娲石,如果五毒教抓住她一定会把她囚于五毒潭严刑拷打……等等……”似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玖歌掏出符纸横吹骨笛,招魂曲出,哀嚎遍野。

曲毕,她垂下头:“阿蓝也没有死在五毒潭。也就是说……”

唐益并未睁眼:“她是五毒教人。”

“我从没说过我不是。”魅惑的声音自毒雾中传来,隐约显出一个凹凸有致的身形,缓步靠近。

“阿蓝!”

“巫蓝!”

待那人走近,唐益和玖歌同时惊叫出声。

“好久不见,大师兄~”她的语气依旧调皮,似乎是赢了一场捉迷藏比赛。

“你是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玖歌瞳孔忽然收缩。

“你就是那个叫玖歌的灵蛇使对不对?”巫蓝语气颇为轻松,“看来那群老顽固们又挑了一个外族人来当行刑者。”

“怎么可能!我亲自确定了你已经没有心跳了!”唐益一脸惊慌。

“确实。”巫蓝点头,竹笛挥两下,挡住玖歌暗地里放出的两只蛊虫,“不过这也是我所修炼的五毒秘法特点之一。”她耸耸肩,“长至一定年龄会出现短暂的假死现象,三次过后回归幼女再成长一遍。正是这个特性让我成为五毒教卧底的不二人选。”

“来苗疆之前你已经昏迷过一次了。”唐益双瞳紧缩,“所以这次任务你才会缠着我一定要跟来是么?”

“答对了一半。”巫蓝调皮一笑,“还有阻止你拿到女娲石。”

“但是你没有……”唐益挣扎着翻个身。

“对,我没有。”巫蓝皱眉,一副懊恼的表情,“这是为什么呢……”

玖歌轻轻拔出骨笛,青白二蛇悄悄爬到脚边,嘶嘶吐着信子。

“都要归功于我这个无聊的第二人格好么!”巫蓝瞬间移到唐益身边,一竹笛打向他的锁骨,“刚变成小孩的我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左长老之前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副作用!”

铛锒一声,两笛相撞,巫蓝咬牙切齿:“看来师兄的魅力一点都没有削减……玖歌,你想得到你阿爸那样的结局么?”

“难为巫蓝前辈记得往事。”玖歌英气凛然,“玖歌是来取你项上人头的。”

语毕,毒蛇出,骨笛响,招魂起,踏乐而舞。

夺命箭擦过藕臂,带出一连串血丝。

“阿蓝,再见。”唐益冷着脸,面具后的眼睛泛着寒光。

“妙极!”巫蓝大笑着急退,在二十尺外顿住身形,“师兄就从未想过我为什么要让你来五毒救我么?”拍几下手,教众慢慢自四面八方浮现,缩小着包围圈。

“请君入瓮。”

巫蓝的表情带着追逐猎物的残忍微笑,挥笛间蝎王浮现,在月光下招摇着两只巨大的蝎螯。

“我早该想到你没死。”见到蝎王玖歌胃部一紧,“怪不得此任圣蝎使只守不攻,补天出神入化,毒经差强人意。却原来蝎王尚未易主。”

“有点晚了。”巫蓝勾起唇角一笑,吹出一串尖利而急促的音符,蝎王目露凶光,只欲上前。

“蛊虫狂暴……”玖歌心下一沉,横笛而立,“但是巫蓝,我赶尸族人从不会孤身奋战。”

月光下有人影慢慢从地上爬起,动作迟缓而茫然。

唐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悄无声息得融入暗沉的夜色,无影无踪。

“那岚全盛时也不过尔尔,何况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巫蓝冷笑,蝎王尾针呼啸而来。

小青蛇口大张,一口咬上毒针前半截,柔软的身躯就势缠上去,乱作一团。

“知道灵蛇使为什么是五圣使之首么?”玖歌摆弄下骨笛,“因为我们有两条蛇~”语毕,骨笛指天,“蛊虫献祭!”小白化作一道白影没入体内,而周围模糊的人影愈盛。

“我阿妈确实在五毒教失手了,赶尸术上我也确实不如她娴熟,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巫蓝?”骨笛靠近唇边,吹出最后几个音符,玖歌淡淡道,“巫蓝,你也太小看我赶尸族了。”

语毕,寒气拂过五毒潭,吹散了终年不散的浓重毒雾,有苗女的身影从天而降,迎着背后的新月,宛如天女降临。

“那岚!”巫蓝声音一颤。

“那岚!”另一边,正在与莲心一起饮茶下棋的教主莲坂脸色一变,便欲飞身而出。

“姐姐!”莲心见状拦住去路,“五毒教与赶尸族积怨已久,让玖歌带那岚的灵魂归乡,一笔勾销可好?”

“莲心!你怎生这般不通世事!”莲坂恨铁不成钢,配着她玲珑的体型显得有些不搭调,“这不仅仅是玖歌她思母心切的问题,更不只是五毒教和赶尸族的恩怨。那岚死前曾聚集上万心愿未了的孤魂,你以为它们在那岚死后都去了哪里?”

“在……五毒潭?”莲心脚下一软。

“二十多年前,我和两大长老集五圣使之力用女娲石将孤魂们连带那岚的灵魂镇于五毒潭,为此右长老精疲力竭,撒手人寰。”莲坂扶住莲心,“我的傻妹妹,你认为这次让玖歌招魂而出后我们还有足够的能力把他们再次封印吗?”

莲心愣愣得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一旦释放就是巴蜀两地甚或是更广大地区无辜平民的性命……”

莲坂见状,丢下莲心,飞身赶向五毒潭。

“有些事情,玖歌还是要学会放下啊……”

反观巫蓝。

前任行刑者也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当上的。纵使情势急转直下,她也并未显示出多余的慌乱。“既然我曾于女娲圣殿折赶尸族圣光,此次也便能重新将你斩杀于五毒潭之上!”蝎王气息大盛,一钳子剪断尾部,自折五百,损敌一千。

被截成两段的小青无力垂下,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那岚睁开眼:“那惹。”

“阿妈!”玖歌热泪盈眶。

只是一个愣神,蝎毒带着风声呼啸而至。那岚面色一凛,一把推开玖歌,挡住了毒蛊去路。虽说尸人不畏毒冷热伤,巫蓝此次出手带了十二分的狠厉,还是震得那岚娇躯轻颤。

五毒教人就势包围上来,一时间,笛声齐鸣,蛊虫皆飞。

“好久不见啊巫蓝。”那岚稳住身形,看着面前的熟人轻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来不敢与我面对面一对一竞争~生死如此,感情亦然~”

玖歌见势也不在有所保留,横吹骨笛,释放出多年培育的蛊虫与虫毒,蛇王应声而出,灵蛇使圣威只欲遮月。

“成王败寇。”巫蓝双眼轻眯,挡住内心翻腾的痛苦,带着早已暴走的蝎王飞身上前,若一支毒箭,直指那岚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可是……你赢了吗?”

轻飘飘的问句出口,巫蓝听到一句轻喝:“追命箭!”身体再无力推送毒蛊半分。

她从来没赢过。

这点她清楚得知道。

从小与莲心一起长大,同出一门,竞争在所难免。从外表到心灵,从补天到毒经,莲心做到的事情她一定要做得更好。当她好不容易收复了蝎王洋洋得意得想去莲心面前炫耀时,却发现对方早已将蛊尸蛊虫运用的出神入化,克服了五种毒虫之间的相克,凌驾于五行之上。

于是她泯灭己心,成为五毒教历史上第一个外族行刑者。

却在爱情里彻底沦陷。

明明是她先于那岚遇到他。

明明是她先于那岚爱上他。

明明是她先于那岚赶去救他。

他却从来没爱过她。

当她蛊惑众人,好不容易来到奄奄一息的他面前时,只听得一句:“救那岚。”

历史只有一个,传说有很多种。

明知不爱依然奋不顾身。那一刻,她化爱为恨,教主莲坂的交易涌上心头。

“杀了那岚,五毒教镇压灵魂于五毒潭,我就宽恕他。”

混战中,她一笛子将蝎毒打入那岚心脏,不曾想就这样亲手了结了所爱之人的性命。

她不曾知道他爱那岚如斯,正如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愿为他摆脱五毒教惩戒当一辈子罪人。

于是封闭己心,习得异术,回归幼女身形,重来一遍人生。

暖人的开头,遍体鳞伤的结局。

无法面对知道真相后的唐益,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得到的就是现在胸腔里一枚冷冰冰的追命箭。

追命追命,好名字。

“师兄……”巫蓝挣扎着抬头,银簪末梢的蓝羽毛沾了血色。

久未出现的唐益自黑暗中走出,看着无力摔落在地的巫蓝,针脚细密的黑靴停在她雪白的手前,一弩机砸在上面,恶狠狠得说:“别叫我师兄。阿蓝早在几个月前死在五毒教了。”

“师兄……”巫蓝无力得辩白,“虽然我是五毒教派去的奸细,但是……我从未骗过你……”

“给你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弩机顶上她的额顶,唐益的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巫蓝抬头看他,似是回到十二年前。无助心冷的她孤零零站在唐家堡厚重的大门前,看长她十岁的少年将冬衣批在她身上,笑得若正午暖阳:“我是唐益,从今天起,你就是唐家堡的弟子了。你可以叫我师兄。”

乍暖还寒时,唐家堡一树树的桃花含苞待放,就这样在她心里盛开了整个少年岁月。

“唐家堡的桃花,真的很好看。”巫蓝喃喃,闭上了双眼。

或许,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吧……

“别这么急着赴死,巫蓝~”笑声传来,巫蓝身子一轻,再睁眼已滑出几十尺有余。

莲坂一手揽住巫蓝无力的身躯,一手阻拦住五毒教众的攻势,对着包围圈中的两人一灵笑得顽皮:“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岚,我们好久不见~”

“教主?”玖歌一惊,手上动作一滞。

那岚随手打散残存的飞向玖歌的毒蛊,面无表情地看着莲坂:“二十多年了,莲坂你的武功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总不能原地踏步不是~”莲坂轻松得回话,仿佛是在茶桌上面对这久违的老友。她松开怀中的巫蓝,任凭后者无力瘫软在地,拍拍手,“所以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留下来继续镇守魂灵,我放你女儿和她的情郎离开。”

“我就算不同意也能带着我女儿离开五毒教。”那岚俏脸一凛。

“我知道我知道~”莲坂笑得得意,小小的身躯在月下轻轻转个圈,裙摆扬起,带出一串金石之声,“所以,我是在和玖歌做交易~”小巧的手向后一指,将玖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恰好知道亲爱的玛依族长给玖歌下了这个血誓,她不能做任何不利于赶尸族的事情,否则死的就是唐益~而我又恰好知道我亲爱的灵蛇使玖歌给唐益种下了生死蛊~这也就意味着……”小萝莉煞有介事得背着手来回踱步,“我有了交涉的资本~”

“所以,玖歌回答我。你是想要带走那岚五毒教一举歼灭赶尸族还是想要留下你阿妈同唐益安全离开?”月光渗人,莲坂的声音不再平易近人。

“不……”玖歌摇着头,慢慢得后退,撞到唐益温暖的怀抱,腿一软,瘫在他怀里。

“为什么!”那岚紧握双拳,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莲坂,如果你想对赶尸族赶尽杀绝的话,你有二十多年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你偏偏要等到现在?”

“好问题~”莲坂拍拍手,原地跳两下,“那当然是因为……我想要亲爱的那岚你留下镇压上万冤屈的魂灵。”

“你在虚张声势。”那岚皱眉,“纵使变成尸人我也依然掌控着与灵魂间的契约,他们依旧听从于我的指挥。我能带走那惹就可以带着他们保护赶尸族。”

“那如果我告诉你五毒早已经包围了曲那寨呢?”有云飘过,暂时遮蔽了月色。莲坂的双眼在黑暗中散发着残忍的光,“怨灵彻底挣脱束缚的时刻他们便会放火烧寨。啧啧啧,你们可是赶尸族最后的血脉了呢。到时候你来不及赶回去,玖歌也会因为血誓而死。赶尸,才真正如传说一般,‘五毒教主亲手毁之’吧?”

万物归于沉寂,等待着一个答案的给出。

一直到那岚清澈的嗓音响起:“我留在五毒教。你放他们走。”

“阿妈!”玖歌睚眦欲裂。

“唐益,带她离开。”那岚转身,看着虚弱的玖歌微笑,“那惹,你终于长成了我和你阿爸设想的模样,坚强、美丽、善良、果决。你被卷入这一切恩怨都是阿妈的错,也正是刚才,我才发现,我想要你健康得活下去比任何愿望都强烈。”

“你唤醒我的时候我并未告诉你我的愿望,因为我不想让你此生被它束缚。现在,我要完成仪式。”那岚双手叠放在胸前,面色平静而神圣。她一字一句念下玖歌尚在襁褓时就已许下的愿望:“惟愿上天,护汝安康。”

“阿妈……”有符纸从玖歌怀里飞出,飘上天空燃烧殆尽。玖歌睁大眼,感受到一股力量汹涌而来,眼角盈出一滴泪。

“想见我的时候就来五毒教,我会在五毒潭等你。”那岚说完,一掌送唐益和玖歌出包围圈,“错过你大婚,我很抱歉。”

说完,她在莲坂面前跪下,手捧骨笛高举过头:“莲坂,兑现你的承诺。”

风蜈使献上女娲石,莲坂原地吹笛:“以五仙教百年圣物为盟:将那岚一世囚于五毒潭,镇压万人冤魂,护我五仙教永世安康。”

女娲石光芒大盛,刚刚在玖歌笛声中苏醒的尸人渐次扑地,激荡谷底的哀嚎逐渐淡去,那岚光洁的额头上出现红色的符文。

“风蜈使,护送玖歌安全离开五毒教。”莲坂看着面前跪倒的那岚,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唐益,你放开我!放开!”被唐益揽在怀里飞奔,玖歌不断地踢打撕咬,“我要带阿妈离开!”

“玖歌你还不明白形势吗?”唐益一把松开玖歌,任凭她从高空摔落在地,“你阿妈是在用自己一世的自由换你的性命啊!”

“我阿妈……什么?”

“你以为莲坂是那么傻的人吗?”唐益拔下弩机,干脆利落得开膛上弹,“她留下那岚无非是想利用那岚背后万人尸团的力量来保护五毒教,以便日后她在远征天一教时不用顾忌后方。而现在……”他一弩机顶上玖歌白皙的下颚,“你是那岚唯一担心的人,也就是五毒教唯一的定时炸弹。”

“我……”

“为让那岚不受外界干扰安心执行契约,莲坂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越早死掉越好。所以你还像你阿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妄想着以救世主的姿势冲回五毒教救人吗?”

“可是……莲坂答应了我阿妈啊……”

“亏你是个苗疆人。”唐益恨得咬牙切齿,“五毒教从来都是利益决定朋友。现在你不如先睡一会儿吧。”扳动机关,雷震子悄无声息得打入玖歌体内,头一歪,她沉沉睡去。

林中响起清脆的掌声:“不愧是唐家堡年轻一代中最有潜力的堂主。”风蜈使自黑暗中闪现,“心思缜密、行动果决,怪不得教主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风蜈使过奖。”唐益淡淡得起身,将玖歌背在背上,用绳子捆紧,“怎么,莲坂连几天也不能等吗?”

“碍于那岚面子,五毒教领地内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风蜈使摊手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过一旦你出了五毒教,可就不一定了。”竹笛敲敲手,她灿烂一笑,“在五毒潭我们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吧~”

唐益面色一凛,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遁入山林,销声匿迹。

然而唐益一个外族人在苗疆无论轻功如何出神入化终究逃不过五毒教遍布的眼线。

刚出五毒教百里,就被风蜈使率众包围了起来。“我早就说过玖歌这丫头靠不住。”她靠在树上,看着不省人事的玖歌冷笑,“祭出那么多蛊尸居然还不能把两个唐门收服,看见阿蓝为了救你拼死一搏居然就这样放你走了。”

唐益握紧弩机,观察着四周蠢蠢欲动的教众,并未答话。

“且不说她成全了阿蓝想要****的心愿,她这个心慈手软的性格倒是我颇为不齿啊。”风蜈使玩弄着竹笛,随手戳死一只想要趁机爬向玖歌的毒蛇。

“我以为她是行刑者,五圣使里最冷血的存在。”唐益接过话柄。

“没错她是。”风蜈使笑笑,“所以她恨自己。”

躺在草地上的玖歌在梦中皱皱眉,蜷缩起身,宛若初生的婴儿。

“身为行刑者不得不痛下杀手,随后又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愧疚万分,想尽办法来弥补。却只因为先前做过的事情被众人不断排斥。”风蜈使抛起笛子,“有时候我只是想想,便觉得她也挺悲剧的。”

唐益默然,看向草地上陷入梦境的玖歌。

修长的四肢蜷起,她白皙的脸颊看起来纯洁无害,此时的她哪有一丝五毒教行刑者的威严,徒留曲那寨那惹的善良。

她本是赶尸族内愿为族人两肋插刀的典范,却阴差阳错成为了五毒教人人敬而远之的行刑者。

她本是山林间含香吐华的带露兰花,却不得不装上獠牙变成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

唐益忽然理解了关于玖歌的一切。

初见时小心翼翼的讨好,熟悉后忽近忽远的调戏,同行时若有若无的秘密,离开时悄无声息的关心。

她看似坚强实则柔软若糖。

“因为我需要有人跟我在一起。”玖歌抬头,圆而大的眼睛闪着倔强的光,“因为我不开心。”

“我的身体就是个巨大的虫蛊,不明真相的人随意触碰不是被毒死就是被寄生。”

“所以,给你一次重新考虑的机会,确定要让我当你的同伴?”

所有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部涌上心头,在唐益心底激起一层又一层温柔的涟漪。

于无知间遇到她,从此便被情种寄生再无解脱。

于纠缠间了解她,决定了一路同行便从未反悔。

于人海间发现她,便宛如一抹亮色装点了天空。

于世事间爱上她,注定他将卸下面具赤诚相见。

虽然唐益尚不熟悉她的过往,但是他已决定用一辈子的时间读懂她这本难解的书。

无论结局如何,无论过程怎样。

这是蛊。非生,即死。

“百足!”眼见唐益出神,风蜈使迅速出手,蜈蚣王携着泛光的腭牙扑向唐益。

距离过近躲闪不及,唐益只来得及将玖歌推离,回头只见毒雾若一张网兜头罩下。暗自屏息,全身蓄势待发,唐益只待毒雾洒下的瞬间一箭击杀蜈蚣王。

“白痴!”熟悉的嗓音传来,唐益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蝎王一双巨大的钳子正稳稳夹着他的腰部,巫蓝俏脸煞白,“什么时候师兄也学会同归于尽这招了?”

“阿蓝……”这表情他已看过千万遍,喉结一动,唐益有些哽咽。

“我想过了。”巫蓝再没看他,横笛背对他,“我两世都输给了曲那寨的女人,若这次我还要输给自己的话人生谈何趣味。”

“哦?”一击不中,风蜈使若有所思得停手,“看来又有一个人自己送上门来,唐益你艳福不浅啊。”

“快带着玖歌离开!与那岚一战我已损伤大半,顶多牵制她一会儿。”巫蓝没多话,随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抛给唐益,一头秀发在晨曦的清风中散开,“师兄若再寻死辜负的可就是我和玖歌两个人的心意了。”

“阿蓝。”握紧手中的发簪,唐益抱起玖歌一提气飞上树梢,“再见。”

蓝羽毛在风中轻摇。

高马尾,蓝外衣,手中弩机擦得锃亮。

这一别,怕是再也不见了。

玖歌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得躺在客栈里,唐益一个人默默坐在桌边喝茶。

“唐益,这是哪里?”玖歌皱眉,撑起上身,四肢传来无力感,若刚刚经历一场鏖战。

“花山集。”唐益回头,将她按回床上,掖好被子,“雷震子的麻醉作用还没完全消退,好好躺着休息。”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按倒、蚕茧一般包起来,玖歌失笑:“呵……我说,照你的说法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在逃路中吗?”

“我们是在。”安顿好玖歌,唐益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放在玖歌嘴边,“把它吃了。阿蓝帮我们阻拦了风蜈使一阵,以我的估计风蜈使应该也损失了不少体力需要修整。所以在夜幕到来之前,我们还可以稍作休整。”

玖歌乖乖吞下药丸,感受到一股暖流从胃中扩算开。她偏着头看唐益一会儿,笑道:“不知是谁在一天前刚经受完风蜈使的严刑拷打,今天怎么活蹦乱跳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是男的你非要跟我比么?”唐益瞥她一眼,端来一杯温水,送到玖歌唇边,“更何况我是杀手,从小就这么练出来的,你这细皮嫩肉得怎么和我比?”

“唐益,你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玖歌笑得一脸诧异,“我认识的唐益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性格诶……”

“那你应该好好认识一下了。”唐益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我能做的、想做的、会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大手划过玖歌的脸颊一路下滑。

“找死!”玖歌柳眉一竖,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抓住唐益的手扭到背后,得意得说,“谁说我需要卧床休养了?”

“好吧好吧。”双手受制,唐益无奈得说,“我认输。不过玖歌你也应该知道,能被你单手就制服的绝对不是真的我。”

“啊?!”

等不及玖歌反应,唐益抽回双手,将玖歌拉入怀中,笑得邪恶:“我可是个男的,你非要跟我比么?”

玖歌瞠目结舌。

“好一番郎情妾意的场景啊~”妖媚的声音平地起,唐益抱住玖歌破窗而出,稳稳得落在屋顶上。

“风蜈使。”玖歌伏在唐益胸前,看着来者,“莲坂教主答应了我阿妈放我们离开,你就这样公然挑衅教主权威吗?”

“玖歌~”风蜈使摊手,“让我们来讨论一下现状。前任行刑者巫蓝今天因为被人控制攻击我我正当防卫时意外死亡。现任行刑者玖歌,因为背叛师门逃离。你认为下一任行刑者会是谁?”

玖歌十指握紧:“你……”

“而现在就是行刑者处置叛逃者的时候。”风蜈使冷冷一笑,“教主答应那岚让你们安全离开五毒教,并未说我不能一点一点折磨你让你求我赐你一死~”竹笛一划,蜈蚣王现身。

“相信我,我绝对有这个能力。”

跑!

这是出现在玖歌脑海里的第一个字。挥笛放出小白,她拖着唐益的手逃之夭夭。

“她没有追上来!”逃命中的玖歌不断回头看,确认没有风蜈使的身影。并未注意眼前,于是就这样结结实实撞上了唐益宽阔的背。“唐益你……”倒吸一口冷气。

巨大的蜈蚣王自地下钻出,横立在路中间,一对腭牙在夕阳里泛着光。唐益反手拔出腰间弩机,一脚踩地飞身而起,“笃笃笃”几发弩箭精准得插入蜈蚣王头顶的眼睛,随后干脆利落得在草地上打个滚平安落地。

蜈蚣王受惊,扭动着巨大的身子,肆意摧毁着周围的树木,一时间地动山摇,无边落木萧萧下,砸了唐益玖歌一身。

“快走!”唐益拉住玖歌的手,提息运功,踩着不断倒下的树枝,一步一步上跳。

似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蜈蚣王转身,向着二人呆着的地方冲过来。

“小心!”眼见蜈蚣王的大嘴冲过来,玖歌抬手一挡,带着毒液的腭牙嵌入手臂,倒钩入肉,再难逃脱。

感受到猎物入嘴,腭牙一动,钳住玖歌的小臂便一个劲向后撕扯。玖歌若烂布娃娃一般,一边坠在唐益手里,一边被蜈蚣钳住。

曾经有一个故事是说官府判案遇到两个女人抢一个孩子,最后县官让两个女人一人拉孩子一个胳膊抢人。

唐益就是面临的这个处境,而他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看着玖歌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他下意识松手,蜈蚣得手转身欲回。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一时间唐益气息大盛,拔出弩机,开膛上箭,从腰上解下挂着的机关小猪,“把玖歌和你的小命都交出来!”

漫天机关撒出,箭箭直指蜈蚣干瘪的头部,却不知为何总欠些力道,弩箭飞得有些力不从心。

蜈蚣闻声顿足转身,将玖歌暴露在漫天机关下。

“好个狡猾狠毒的大虫。”唐益心底暗自感慨,脚下一动,隐入夜色。

眼看弩箭就要将自己扎成筛子,玖歌惊呼一声闭紧双眼。只听得黑暗里一声冷静的轻喝:“追命!”随后身子一轻摔落在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胳膊上依旧挂着蜈蚣的腭牙,而后者早已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轰然倒地。

惊羽唐门,一击必杀。

没有多余的花样,现实得就像他们的为人。

玖歌拔出胳膊上的毒牙,血肉模糊鲜血直流。迅速从包里翻出冰蚕蛹吞下去,临时处理了一下伤口,便继续拉着唐益飞奔。跑着跑着,忽然玖歌捂胸一口鲜血喷出,唐益扶住她,只听得她弱弱得一句:“小白死了……”

“小白死了不应该还有小红小绿小蓝什么的吗?”唐益心急如焚,“玖歌,你是灵蛇使,死一条蛇会损伤至此吗?”

“你以为……你在演布偶戏吗?”玖歌气息微弱仍不忘吐槽,“五圣使是与蛊王签订契约的人,我们的能力来自于蛊王,我们的损伤也来自于蛊王,也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前小青被圣蝎使杀死我已大受损伤,如今小白被风蜈使杀死更是强弩之末。”

“短时间内就没有什么替代品吗?天下之大就找不出一条蛇来吗?”唐益看着苍白如纸的玖歌,除了给出一大堆听着就很不靠谱的备选项外束手无策,“而且刚才我不是才斩杀了蜈蚣王吗?”

“她……收服了蝎王……”玖歌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别说话别说话……”唐益抱紧怀中的人,心如刀绞。这场景如此熟悉,寂静的树林,追杀的敌人,虚弱的同伴,将要离开的人。生命的无力即在于困境中想强留,却若指间沙流逝;顺境中想相守,却如昙花般一现。

想得而不能得,想守而不能守,想死却不能死,想活亦不得活。

唐益在这思想的炼狱中走过千万遍,思考过每一个可能,却发现无论哪个一结局都没有她相伴,区别只在于他是否还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世上。

念及此,心便定了下来。他抱住玖歌的头,轻声道:“玖歌,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印象吗?”

“莫名其妙的苗疆女人?”玖歌闭着眼轻笑。

唐益低头吻上她的额头:“宿敌。”

“你还真是不会说情话啊……”

“我只想对你说实话。”

“那你说句实话我听听。”玖歌在唐益耳边轻声呢喃,“唐益你喜欢我么?”

有些哽咽,唐益磁性的声线响起:“玖歌,我爱你。”

“骗人!”玖歌陡然睁开眼,一掌将蛊虫打入唐益体内,“你骗人!”

唐益身躯一震,双眼陡然失神:“我……骗你什么了?”

“唐益……”玖歌双手捧住唐益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你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做玖歌的苗族女人。”

“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做玖歌的苗族女人。”唐益愣愣得重复。

“你来苗疆是因为门派派你和师妹阿蓝来偷女娲石。现在阿蓝战死任务失败。”

“阿蓝战死任务失败……”

“还有……”一滴泪划过脸颊,“你最爱的人是阿蓝。”

“我最爱的人……是阿蓝……”唐益茫然,“那玖歌是谁?”

“现在,唐益,快逃,唐门的轻功足够你逃出五毒教追杀。”玖歌深吸一口气,满脸泪流,“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很想跟你去唐家堡看滚滚。”

白色面具后的双眼复归冰冷和平静。唐益收起弩机提气就跑。

“迷心蛊?”风蜈使自树林中出现,身后跟着巨大的蝎王。她双手抱胸看着地上的玖歌,“聪明的做法。”

“风蜈使,把我的命拿去吧。”玖歌转身,淡淡得看着她张开双手闭眼。

“今儿这服药吃完,再咳一次血,迷心蛊就算拔干净了。”清汤挂面头的花哥收回号脉的手,将药方放在方桌上,卷起摊开的针包,扶唐益坐起来,“怎么样,感觉好点了么?”

“念卿……”唐益叹口气,“你说五毒三大毒蛊,夺命、迷心、枯残,若五毒教想夺我性命夺命枯残都是更好的选择为何我偏偏中了迷心呢?”

“神意不守,若乱若迷。”念卿递过来一杯热茶,“若是遇上传说中心狠手辣的行刑者,估计将你折磨至死是比一招取命更令她身心愉悦吧。”

“行刑者……”唐益抱着瓷杯,皱眉念叨着这三个字,有一个身影在脑海深处盘旋,若大雾遮眼,怎么也看不清。想多了,便只觉得大脑一阵钻心的疼,虚影化作飞灰转瞬即逝。

“别想了。”念卿看他表情不对,打断他的思绪,“快把这安神茶喝了,好好睡一觉。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么?在苗疆不知受了什么罪,那般虚的身子能逃回来算你命大,好好休养三个月,不许练功!”语毕,转身要走,却被唐益叫住。

“念卿,帮我把这个拿去,插在阿蓝的坟冢上。”

苍白的手伸出被子,捏着一根尾部挂着蓝羽毛的银簪。

念卿叹口气,接过银簪:“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吧。”

阿蓝的坟冢在唐家堡深处。一株桃树立在坟头,朵朵桃花竞相绽放,你拥我攘得挤满枝头。念卿到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坟前凭吊了。高腰襦裙,杨柳细腰上插一根骨笛,瀑布般的长发规规矩矩得挽成一个发髻,不多不少簪着一只蛇样银簪。这背影在春风中显得如此曼妙,让人不得不猜想会是怎样动人的一张容颜。

“唐家堡的桃花,真的很好看呢~”她仰头望着满树繁花,喃喃道。

“姑娘不是唐家堡中人?”念卿走上前去,与她并肩。

“见过大人。”听到询问,她转身道个万福,“我来看一位故人。”

柳叶眉,胭脂唇,小鹿一般的双眼圆而亮,闪着动人的光芒。

念卿从怀中掏出银簪,俯身插在坟冢上:“阿蓝自幼在唐家堡长大,我以为她不通人世,却原来还有一个江湖外的故人。”

“大人误解了。”姑娘的声音黏黏软软,带着些口音,听起来不胜动听,“受阿姐所托,我是来找唐益的。”

“唐益刚喝完安神茶。”念卿带她上楼,轻轻推开房门,“这一个月来,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还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才能完全康复。”

“谢大人。”姑娘俯身再道个万福,衣物悉索间锁骨上的莲花陡然浮现,让念卿心内一抖。一把拦住大门,他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我在唐益的胳膊上也见过这朵莲花!”

“大人放心,我不会对唐益做什么的。”姑娘低头,绞着手中的丝帕,“因为唐益我才能活到现在,听说他病重,小女学过医术,想来看看能不能救唐大侠一命。”

念卿看着她,将信将疑得放下手:“我就在门外,如果你敢乱来,小心我手中的笔。”

“谢大人信任。”姑娘低头,推开了房门。

初春的气温还不是很高,为了保持屋内温度,念卿放了一个火盆,木炭兀自噼啪烧着。

“唐益……”姑娘轻轻在床边坐下,看一眼唐益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叹口气。

似是被这轻叹惊醒,唐益睁开眼,盯着她看一会儿,道:“我见过你。”

“什么?”姑娘略惊,“什么时候在哪里?”

“阿蓝死后是你救了受伤的我,当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还用弩机指过你,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歉。”唐益慢慢得说,又仔细看她一会儿,“原来姑娘一身汉人打扮也是如此动人。”

“呵,只是正当防御,何提什么道歉。”姑娘笑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这迷心蛊你医治了多久?”

“从一回来,念卿号完脉就说我体内有股寒毒,每日吃药扎针也有快一个月了吧。”唐益老老实实地回答,目不转睛得盯着她,“我是不是认识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唐大侠当然认得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姑娘调皮得笑笑,低头在随身的荷包里翻找着什么。

“不是,我是说……”话语没说完,咸腥的鲜血涌上喉间,唐益翻身将头伸出床帏,咳出一口带着虫尸的毒血。

“唐益!”姑娘见状有些慌神,一把揽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却只见他半晌无语。许久,才低着头轻轻得问一句:“玖歌,你打算骗我多久?”

“我……”玖歌颤抖着松开手,大眼睛忽闪忽闪得眨着,强忍着泪水。

唐益抹抹嘴角的血,挣扎着坐起身:“虽然我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清楚,但是我发现我最想问的只有一个。为什么要回来找我?”

“我……”玖歌张口结舌双眼游移着,两只手又开始绞手边的丝帕。她站起身,局促得说:“我觉得我应该走了。”

“玖歌!”唐益一把拉住她的手,“所以现在换成我紧追不舍你语焉不详了吗?以前那个心直口快的玖歌去哪里了?”

“好吧,我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幻想你还能记得我好吗!”玖歌一甩手,脚跺地喊了出来,“当初我真的以为我们逃不出去了嘛!短短一个月里阿蓝和我接连死去,为了让你日后不至于活在悲伤的回忆里,我只好用迷心蛊让你失忆!结果谁知道我正准备赴死的时候莲心师傅跑出来救了我,她用虫术改变了一个教众的容貌换我出来。我乔装成汉人跟着一个商旅来到中原,好不容易才跑到唐家堡来,滚滚没见到你还凶我!”玖歌慌乱间口若悬河,汉子混着泪珠一串一串得往出掉。

“好了好了……”唐益看着她心生怜惜,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迷心蛊如果不懂医术硬性驱散的话会造成内脏损害,我是担心你才不远万里跑回来看你……”玖歌在他怀里抽泣着。

“我知道,我知道。”唐益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我都知道。”

“那……”玖歌将脸埋在他白色的单衣上,擦干净鼻涕眼泪,闷声问,“你还带我去看滚滚么?”

唐益哑然失笑,将玖歌从怀里拉起来,看着她晕红的脸颊说:“你用迷心蛊让我把重伤的你丢在风蜈使手里,还强迫我忘了跟你有关的所有记忆。结果现在你居然还妄想让我带你去看滚滚?”

“你答应我了……”玖歌咬咬嘴唇,低声狡辩。

“好吧好吧。”唐益无奈得叹气,话锋一转,“不过你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不要先补偿一下我么?”

“啊?”

唐益将她拉回怀里,吻上两瓣颤抖的唇片:“嫁来唐家堡怎么样?”

“色狼!”玖歌惯性拔出腰间的笛子,却被唐益抓住手腕。

“夜还很长呢玖歌,”唐益笑得邪恶,“想谋杀亲夫有点为时尚早。”

念卿站在门口,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无奈得摇摇头,阖上门离开。

“回去要准备彩礼了啊……唐益这个家伙拐了人家小姑娘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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