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皇帝最久的刘惠娘更不会不知道。
杜吟雪没出声。周碧君也只悄悄地动了一下眼珠，便端起茶来喝。
倘若是别人提的，苏冷月只怕也要露出不痛快来。偏偏是刘惠娘。苏冷月虽然一向以后宫第一自居，但气度还是有的。她心里明白，刘惠娘在皇帝心目中不一般，在后宫的地位也绝不止于婕妤这个名号。而且将来，迟早也会再晋升的。皇帝只是需要一个好的时机，好的由头罢了。
我朝从太祖留下的不成文的规矩，后宫嫔御不得无由升降。然而说来也颇有几分讽刺。
太祖未举义旗时，太穆皇后早已去世多年，身边只有一位万姓侧室。太祖称帝之后，这位侧室就晋封为贵妃，并开始广纳嫔御，以至于同一年有数名皇子皇女诞生。初时，嫔御升降全凭皇帝高兴，造成后宫各品人数不合定制。众嫔御为讨皇帝欢心，费尽心计，专思玩乐之事。太祖颇有些懒怠，沉迷于温柔乡。幸得先帝直言进谏，玩物丧志，玩人丧德，方恍然惊醒。
自此，高贵如贵妃，卑微如采女，再也不曾无故升降过任何一位嫔御。
至先帝时，始改定后宫品级人数。
“幸而及时叫太医瞧了，”苏冷月只对杜吟雪笑道，“这是杜御女的福气。”
杜吟雪笑着，低头摸了一下依然还很平坦的腹部。
苏冷月：“听说头三个月最要稳住。”朝司琴望一眼，司琴便笑着端着一只扁盒上前，“这是上好的贡胶，安胎补血最好。”
司琴早应声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的贡胶，黑中透红，亮得很似刷了一层清漆一样。周碧君瞄了一眼。受宠归受宠，这样好的贡胶，也不是寻常嫔御能用得上的。
怪不得苏冷月的面容那样姣好。周碧君又瞧了一眼苏冷月的芙蓉面。饱满、细腻得，像是有月光蕴藏在皮肤里。真是一身好皮囊啊。
杜吟雪向苏冷月道了谢，即命青梅上前收过贡胶。
这时，忽听外面宫人声音响起，唱道：“丽妃娘娘到。”
刘惠娘、杜吟雪等急忙起身相迎。连苏冷月也少不得在司琴的搀扶下站定。
但见丽妃王妙容满面是笑地走进来，后面跟着的贴身宫人采秋，自然也捧着一份厚礼。王妙容见杜吟雪要行礼，忙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笑道：“快免了吧，杜御女如今可是有喜在身。”也朝其她人道，“都免了吧。”
苏冷月淡淡地笑道：“丽妃这就来了。本宫方才还在想，你这就该到了。”言辞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刺意。
王妙容明明听出来，却还是装作没听出来，柔婉地笑道：“这是惠妃妹妹同我心有灵犀啊！”
苏冷月的脸上闪过些微不快。若论三妃排位，惠妃在丽妃之前，王妙容该叫她一声姐姐。只是三妃的排位又并非如同品秩一般，铁打的高低。而论年岁，确是王妙容在她之前。因此，王妙容叫她这一声“惠妃妹妹”竟也不是不可。
王妙容又走到刘惠娘和大皇女面前，半弯下身子朝大皇女笑道：“又长高了呢，这小模样儿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小孩子得了赞扬，就笑得小脸圆圆的：“谢丽妃娘娘。”
苏冷月笑看了一眼。
各自的宫人互相行礼后，众人再度落座。
我朝一向以左为尊。虽则王妙容也坐了上首，却是苏冷月居左，王妙容居右。也好算苏冷月又扳回一城。
刘惠娘抱着大皇女还不觉得怎样，马芸儿、苗若兰、刘环、巫翠萍心里却不由得打起了小鼓。她们也并没有一个曾想到，会碰着惠妃，更没想到又碰着丽妃。丽妃这才刚到，两下里就已不动声色地过起招来了。
她们毕竟不能和刘惠娘比。别说惠妃和丽妃的一星半点，就是池鱼之殃也消受不起。
周碧君呢？前次御花园的事，虽没真伤着她，可也没让她讨得半分便宜。这一回，她也不想再轻举妄动。且先一旁看着。
王妙容也叫采秋将贺礼送上，原来是一块玲珑通透的玉貘。《山海经》中载，貘是专门吞食噩梦的神兽。
王妙容笑道：“都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睡补。有身子的人，最要紧是睡得好。也不是甚稀罕物，给杜御女安安神吧。”
众人心里不觉又是一沉，无人敢笑。胆大一些的，悄悄觑向苏冷月，苏冷月半冷不淡地扬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这王妙容有意还是无意。不过想来，她应该也不知道苏冷月送的是贡胶。
唉，这两人真是天生的冤家。
杜吟雪也道了谢，忙也叫青梅收好。
宫人忙给王妙容上了新茶。王妙容却笑着将茶放到了一旁。
苏冷月瞄了一眼，笑问：“丽妃不是一向最喜饮茶的么？怎么，杜御女这里的茶不合你的心意？”
御女的用物自然不能跟丽妃比。苏冷月是故意将这高低挑出来。
王妙容笑道：“杜御女如今是宫里最有喜的人，什么都沾着喜气，本宫想喝这一口茶都来不及呢。只是那日受了些凉气，至今还有些反复，太医说最好将茶暂且戒上两三月。待身子好了，定要来喝杜御女的喜茶。”
杜吟雪笑道：“承娘娘吉言。”
苏冷月却也记得清楚：“莫非还是上月，丽妃赏月受的凉？”
王妙容笑容微微一僵：“惠妃妹妹真是留意。”
苏冷月：“丽妃是太风雅了。知道自己身子要静养，还大晚上的赏月。本宫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这等雅兴的。”
空气一下子变了味道。杜吟雪不知不觉就失去了众人的瞩目。
可惠妃、丽妃之间，谁也不敢贸然插嘴。仔细好人做不着，倒成了倒霉人。
正有些不大自在，忽然响起大皇女撒娇的声音。众人自然都看过去，就见大皇女正在刘惠娘怀里扭着。
刘惠娘连忙抱住她，轻斥道：“这就坐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