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问，太医更觉紧张，话没说出口，倒又先擦了一把汗。
高有忠忙上前递了块手帕过去，太医接在手里，抖着手胡乱一抹。
高有忠知道皇帝心里急着，这边太医又慌着，便提醒道：“你先说周御女有无大碍吧！”
太医得了指点，忙一口应下：“微臣启禀陛下，周御女并无大碍。”
皇帝一听，便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多了。太医瞧在眼里，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回话便顺溜多了。
“陛下，周御女是饮食上不曾留意，吃了相克的东西。”
独孤元嘉微微蹙眉：“相克？尚食局竟会如此不仔细？”
太医忙又道：“陛下息怒，此事也不怪尚食局。微臣已向周御女的宫人打听清楚，昨日午膳里有荷叶蒸的八宝饭，周御女十分喜欢，多吃了一些。午膳后，又冲了一杯冬蜜来饮。”
“八宝饭用的是糯米。糯米本就难消磨，再加上蜂蜜，两物相克，更易伤胃。”
“只是这一顿也还好。可到晚间，周御女又吃了一碗赤豆元宵，也是加的冬蜜。大约到了后半夜，便腹痛起来，吐了多次。”
“直至今晨，方略觉好些。若是就此打住，也不至于遭受这一份大罪。”
“偏偏周御女因腹中饥饿，便又煮来一碗赤豆元宵加了两勺冬蜜。这一碗下去，一伤再伤，才一发不可收拾了。”
独孤元嘉皱紧眉头，望向几个宫人：“是谁给周御女连番做的赤豆元宵加冬蜜？”
晚霞吓了一跳，忙脸色苍白地跪禀道：“是奴婢做的。可是奴婢也只是遵照御女的吩咐罢了。”
朝云也连忙出来帮晚霞作证：“御女很喜欢陛下赏赐的冬蜜，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早中晚各饮一次。有时单独冲成茶吃，有时掺在羹汤里。之前就曾掺在元宵里过，可是御女并无任何异常。所以奴婢们才大意了。”连忙向皇帝深深一拜，“求陛下恕罪。”
晚霞也连忙跟着一拜到底：“求陛下恕罪。”
皇帝依然皱着眉头看她两个。
高有忠在一旁悄悄扫了一眼太医，太医瞧着，连忙斗胆上前一步道：“只是量少也无妨的。这回也实在是因周御女触禁太多。”
高有忠也道：“陛下，如今周御女还要人服侍。这两个都是她身边可意的。”
独孤元嘉方收拾起一些不快：“也罢，先饶你们这一遭。若是侍候周御女再不仔细，朕到时再一并处置！”
朝云、晚霞登时喜出望外，一起拜谢皇帝。
皇帝又问太医开的什么药。太医回道，都是些和中调养、益脾胃的药，不是什么难症，但静静休养几日便好了。皇帝方点点头，和缓了一张龙颜，放太医先行退下。
一场雷霆震动，总算消弭于未然。
这一日，皇帝便留在了周碧君这里，还一直守在她的榻前，连午膳也只是简单用过。
“有忠，”用午膳时，独孤元嘉看一眼碗中晶莹雪白的米饭，不觉起了一种疑问，“这才多久，就又有人吃错了东西。”
高有忠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皇帝这是又想起了沈婉儿那回。说真的，他倒是真没想起这一茬。
“陛下，”他小意道，“依老奴瞧，倒似是巧合而已。沈采女那一回，当真是吹了风，又多喝了凉茶。”虽然心里知道沈婉儿是真遭了黑手，但皇帝面前，也只得先隐瞒下去，“至于周御女这一回……”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老奴也须为他们说句公道话。尚食局只是送了一道八宝饭来，又不知道周御女还会接连食用元宵和冬蜜。那两个奴婢也不懂这些。因此周御女想吃，她们才不曾拦住。”
高有忠唉的轻叹一声：“谁又知道，正好全撞在一处去了呢？”想起周御女还脸色发白地躺在榻上，不免又道，“只可惜，让周御女遭罪了。”
独孤元嘉又将高有忠的话在心里过一遍，却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便只淡淡地道：“但愿是朕想多了吧！”
午膳过后，皇帝正打算略作小憩，忽然听内间传来朝云惊喜的声音：“醒了，御女醒了！”顿时精神一振，那一点疲乏刹那间冰消雪化。
匆忙赶进去，就见周碧君勉力睁着眼睛向他看来，复又挣扎着要起身：“陛下……”
“快躺着吧！”独孤元嘉紧走几步上前，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周碧君毕竟身子虚弱，原本就撑不起来，叫皇帝轻轻一按，便马上顺势躺回去了。经了这一场折腾，周碧君也自觉脸色怕是不好看，悄悄地就将脸往枕头上埋住大半，又用袖子遮住露在外侧的脸颊。
独孤元嘉微微一笑：“这是怎么了？不想见朕？”还道她是在使小性子。
“不是，”周碧君忙小声道，“妾身怎会不想见陛下，只愿朝夕相对才好。”
独孤元嘉轻轻坐在榻沿，笑问：“那这又是为了哪桩？”
周碧君软声道：“妾身如今形容憔悴，生怕有污圣目。”
独孤元嘉这才知道周碧君的那一点儿心思，轻叹一口气，不觉微微淡去笑容：“你呀……你如今身子不适，朕只会担心你罢了。”
周碧君：“谢陛下怜爱。”
听声音似乎宽慰了一分，然而遮在脸上的袖子却是一毫也不曾挪过。
独孤元嘉浅浅地笑道：“你当朕是汉武帝么？”便要伸手，挪开她的衣袖。然而纵使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她也并不肯如他所愿。
周碧君笑回道：“陛下自然不是汉武帝，陛下是要比汉武帝更名垂千古的一代贤帝。只是妾身，惶惶然但愿能有李夫人之幸。”
独孤元嘉不由得略一默然。这段典故，他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先提起。
汉武帝宠妃李夫人，盛年早逝。临死前，汉武帝多次请求相见，李夫人终未允许。陪侍一旁的亲人问她，为什么不肯与汉武帝相见？李夫人回答，她出身微贱，本就是以色侍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