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回涿州,有王爷府的亲兵卫队护送,前呼后拥,声势极盛,一入城便引起轰动。
车马阵仗在江家宅子门前落停,围观百姓挤满巷子。
若兰透过车轿的纱帘看着外面热闹非凡,问天门:“怎会有这么多人围观?”
天门答:“我们乘坐的是亲王府的车驾仪仗,在小小的涿州城岂能不引起轰动。”
若兰道:“早知如此招摇,不该要这个排场的。”
“那可不成,你如今是福晋的妹妹,身份不比从前,太寒酸了王爷面子上过不去。”
若兰尴尬道:“快别提这茬了,姐姐是没办法,但凡有半点可能,也绝不愿和亲王府扯上丝毫关系。”
天门下车,扶若兰下来,又去另一辆上把丁氏兄妹搀扶下车。
天门站在大门口,见大门粉刷一新,门脸上换了新的匾额,上书“庄府”二字。
天门面无表情,抬头盯着匾额久久不语。
丁氏兄妹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全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天门。
若兰有些窘迫,道:“怎么挂这样的牌匾,这不知是谁的主意。”
段小中迎出来,身后跟了两个仆人和两个丫环。
段小中先给若兰行礼道:“小的给庄小姐请安。”
原来,庄家案子审结后,文书下到涿州衙门,将江家宅子先做充公处理,然后走一道程序,以庄家的财产重新发还给庄若兰。
惠亲王为让若兰更加扬眉吐气,亲自给涿州知州下一道手谕,申明庄若兰是他的福晋的妹妹,一切礼遇均照着格格的格调应对。
知州早知道若兰将要回涿州,因此重新修饰了宅第,更换了匾额,还替若兰准备好了仆人丫环。
段小中再和天门打招呼道:“邵公子一路辛苦。”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天门护送若兰,一路辛苦了。
天门犯了倔劲,冷笑道:“应该的,能为格格牵马坠镫,是天门的福分。”
若兰的脸色很难看,生气地对段小中道:“谁叫你们挂的这个匾额?快摘下来。”
段小中不知哪里错了,讪笑道:“庄小姐,小的不知,这是知州大人派人来悬挂的。没错吧?这宅子是发还庄家的家产……”
天门道:“没错,麻烦段大爷把我父母大人请出来,再替我们雇辆车,送我们回石头城。”
段小中瞧着若兰不语。
若兰闻言,知道天门心里不痛快,悄声道:“天门,别胡闹,叫外人看笑话。”
“我们回自己的家,怎叫胡闹?若在庄府赖着不走才叫笑话呢。”
响地听说天门回来了,也出来相迎,羞涩地和天门问好,然后亲热地拉住若兰的手,正要说两句体己的话,瞧出情形不对,道:“你们怎不进家,在这里争论什么呢?”
天门问说:“响地,父母大人现今住在哪间屋子?”
天门见大门口换了“庄府”匾额,按知州大人这种势利用法,说不定已经要他的父母把上房腾让出来。他心里很难受,想着父母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响地怯怯地回道:“前些日子,官府来人粉刷房屋,更换家具,说若兰姐姐如今是格格的身份,要住上房,因此父母大人搬到了东厢房……”
若兰气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抢步便朝院中走去。
段小中道:“邵公子,先进家吧,有什么事慢慢商议,外面这么多百姓瞧着呢。”
天门不为所动,道:“进什么家,这不是我的家,我进去做什么!”
最尴尬的是丁氏兄妹,他们站在旁边,左看右听,渐渐明白其中款曲,不由进退两难。
段小中道:“这两位是邵公子的朋友吧?邵公子,你朋友远道而来,总不能叫人家站在门外呀……”
若兰进家后,直奔东厢房,在知理面前跪下,哭道:“父亲大人,孩儿不孝,让您和母亲受委屈啦!”
“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好好的,受什么委屈?”知理慌得去搀若兰。
严氏在里屋道:“是若兰回来了吗?我的儿,想死娘了。”
若兰进到里屋,抱着严氏哭道:“母亲,若兰错了,若兰太自私,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母亲病这么重,竟不能在身边服侍。”
“傻孩子,你有何错。如今庄家的案子翻过来,家产也发还了,你该高兴才是,不许哭。”
知理问道:“天门呢?他没与你一起回来吗?”
“他在大门口呢,只因看见门楣上挂了‘庄府’的匾额,不肯进家……这宅子是邵家的,我也是邵家人,他们怎能如此糊涂呢!父亲快叫人摘了那匾额吧!”若不然,若兰可怎有脸在这个家呆下去。”
“他们做得没错,是该挂‘庄府’的匾额,只有如此,你父母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父亲,没有邵家,若兰早尸骨无存了,哪里还有今天的一切!只有这座宅子挂上‘邵府’的匾额,我九泉之下的生身父母才能安心!”
严氏道:“一块匾额罢了,何必去计较它!天门这孩子也是,他从前可没这么倔强。知理,你快去把他叫进来,别让他耍小孩子脾气啦!”
知理只得亲自出去把天门叫回家。
天门和父母请过安,引丁鹿鸣兄妹见过。
天门道:“父亲,石头城的宅子可曾修好?我们切不可鹊巢鸠占,还是回自己家最为妥当。”
“为父正有此打算,只等你回来便搬回去。”
若兰垂泪道:“父母大人,天门弟弟,你们是嫌弃若兰了吗?好吧,你们都走吧,反正我预备去出家的。既然你们不要这宅子,我便把它改成庙宇好了。”
天门并不理会她,回头对丁鹿鸣说:“丁公子,让你见笑了。你和令妹先稍事休息,待我们收拾一下,咱们去石头城。”
知理道:“天门,不可任性,你们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有事明日再说。”
知理拿出一些银两,交给段小中道:“段爷,还得麻烦你,替我招呼着王爷府的差爷们。家中没有准备,你请他们去酒楼吧。”
段小中正夹在当中为难,得此差使,顿时如释重负,接了银子,抬脚朝外就走。
天门道:“段大爷,这里有惠亲王给知州大人的书信,烦请您转交吧。另外,您陪王爷府的人用过饭,可随他们同行进京,王爷要重用您啦!”
段小中闻听此言,大为惊喜,脑瓜转得飞快,返身将银子还给知理道:“邵老爷,这顿饭该我请……你们在家中稍候,我去酒楼给你们叫一桌酒席来。”
天门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您马上要飞黄腾达了,该我们巴结您才是。”
“我的小爷,您不在的时候,我这张嘴没人说得过,如今您回来了,我只有甘拜下风。可别说什么飞黄腾达,全都是托了您的福,以前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您多担待些吧。”
段小中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丁小香颇为勤快活络,瞧着他们说得热闹,便到里屋和严氏聊家常。问完严氏的病情,知道她的腿不好,立刻脱掉鞋子,上床盘腿坐好,搬过严氏的双腿,轻轻敲打揉搓起来。
严氏见她全然不见外,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是客人,怎么能叫你做这种事,快撒手,去歇着吧。”
“婶婶,您千万别和我客气,不是天门哥哥,我们兄妹俩早死在京城的路边上啦。您今后就是小香的母亲,我侍候您是应该的。”
“听你说得怪吓人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小香便把京城那一番遭遇细细讲了。
严氏道:“都是你们父母积下的德,该当你们的福报,不是遇天门,也会有人帮你们。”
严氏想着不免感慨起来,若兰是苦命的孩子,响地也是,如今又来了丁氏兄妹两个,邵家这是怎么啦,净一路捡苦孩子。
丁小香摸着严氏的腿道:“婶婶,你这腿不碍事,每天敲打揉按一个时辰,慢慢把经络打通就好了。”
“你懂医术?”
“我不大懂,只是小时候听父亲常讲,人的经络通全身,哪儿不灵便了,定是经络不通,我想着您这是经络伤着啦。”
“可不是怎的,就是让檩子砸了一下,两条腿便没了知觉。”
若兰和天门赌了阵子气,见天门不怎么答理她,也到里屋找严氏说话。
若兰见丁小香坐到床上为严氏按摩,两人有说有笑,甚是融洽,心里很不是滋味。呆呆地站在一边,感觉自己忽然便成了外人。
严氏拍拍床头,让若兰坐过去,握着她的手道:“在王爷府住着可好?”
若兰道:“再好也不跟在母亲身边好,不是因为那宗案子,若兰一日也不想在王府里呆。母亲,您和父亲快搬回上房去住,哪有长辈住下首的道理,都是衙门那些官差势利,拿着鸡毛当令箭……”
严氏笑道:“人家做得对,按道理讲,这房子就是你们庄家的,我们是客人,哪有客人住到上房的?再说了,我们家石头城的房子也修好了,早晚要搬回去的,还来回折腾干什么呢?”
若兰又忍不住流泪道:“母亲,你也这样说!还叫不叫若兰活了?”
丁小香感叹道:“我们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走到京城,身无分文,觉得能有个草窝儿趴着便是天大的福气。你们有这么大的宅子,反倒为住在哪儿烦恼,这又何必呢……”
若兰不等她说完,瞪着她怒道:“你懂什么,便胡乱插嘴!”
丁小香脸涨得通红,嗫嚅道:“我是想帮你劝婶婶来着……”
响地端了汤药进来,见小香坐到床上去献殷勤,心里很是不快,又听见小香和顶嘴,便偏向若兰,道:“你才刚到这个家,知道些什么呢,就敢乱说话……诶,快下来,坐了一路的车,身上脏不脏呀!”
严氏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说,这可麻烦了,天门身边一下子围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今后怕是别想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