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柔呆坐在房内。“他们走了。”暗自叹气:今天原公子让我和他们一起走,我竟然拒绝了。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他?回想起那几日和徐玄使在一起的日子,薛怀柔看到的并不是多么凶神恶煞的邪教狂徒,反而是温声细语,相处有礼的真君子。不知为什么,外表魁梧的堂堂男儿,眼里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不能再想,别想了!”薛怀柔捂住双耳,将头深深埋进被中。“明天我便收拾行李,离开九斗阵,回祁门。”
小渔村,葶青望着微弱的烛光久久呆愣。
“青儿,想什么呢?”云姨给葶青披了件衣裳。
“没什么,娘。”葶青神情失落。
“是不是旖烟、芊菲走了,难受了?”
葶青点头,道:“娘,我听说,不归阁有如人间地狱,他们这一去,不知道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云姨坐到葶青身旁,安慰:“别想了,吉人自有天相,娘相信,旖烟他们一定会渡过难关,早日寻回青灵姑娘。”
但葶青心里始终难以放下,娘已经睡了。在小渔村十七年了,十七年里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日子。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个想法绕上心头。
茫茫雪夜中,烈火蹲坐在葶青身旁,葶青望着沉寂中的房屋,轻声说:“娘,原谅青儿不辞而别,青儿决定去祁门找旖烟她们,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枉在世一场。”
于是第二日云姨一早起来后,便发现了葶青的留书。云姨顿时陷入惊慌,没想到自己越是阻止葶青卷入江湖恩怨,事情反而始料不及。“不行,我一定得把青儿找回来。过往的一切我绝不会让它在我女儿身上重演。”
第二日未时,野外大雪依旧飞扬。葶青和烈火正在雪中艰难前行,前方马车嘶鸣声传来。
葶青向前跑去。雪地里,两个山贼正在和一个姑娘打斗。姑娘不敌,坐落雪中,山贼渐渐逼近。
“烈火!”葶青叫道。
烈火立即识出主人的意思。一跃身,跳到山贼跟前,张大嘴嚎叫!
那俩山贼吓一跳,定睛一瞅,一身冷汗。“大哥,狼,是狼!”
另一山贼骂道:“叫什么,不就是狼!”
“会不会是毒狼啊?”山贼双腿颤抖,转身跑走。另一山贼见状,也撒了腿就跑。
“姑娘没事吧?”葶青扶起雪地里的人。
那姑娘抬起头,却是薛怀柔。薛怀柔站起身,又有些畏惧的看着烈火。
葶青看出,忙解释:“它是烈火,并不是毒狼,你不要害怕。”说罢,手放在烈火身上来回抚摸,烈火温顺的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薛怀柔见状,放下心来。答谢道:“刚才真是谢谢姑娘。我叫薛怀柔,你呢?”
葶青笑答:“我叫葶青。大雪漫漫,姐姐一人是要到哪儿呢?”
薛怀柔说道:“我要到黄山祁门。葶青姑娘途经此路,也是往南去吗?”
“那可真巧,薛姐姐去祁门,我也是呢!我的朋友们要去祁门暗器不归阁,所以我一路找来。”
薛怀柔吃惊的抬头,问:“姑娘的朋友不知是?”
“他们一共有六人,其中有两个姑娘,分别叫旖烟、芊菲。姐姐也认识她们?”
“是啊!雪柒大哥他们原就是葶青姑娘的朋友,既是如此,我们便可同行了。这下可就好了,一路上也有照应。”
葶青听薛怀柔之言,连连点头,喜上眉梢。马车行走,车轮滚滚。徐延闯站在高处,望着渐远的人儿失神。
话说原剑天等人是马不停蹄赶路,接连几天漫天大雪,如果不加紧路程,也许十二月十八便到不了祁门。但无奈天公并不管你,大雪压断桥梁,众人只得改道而行。
客栈里。旖烟摆弄着瓶瓶罐罐,一阵忙碌。
“旖烟姐姐。这都是什么呢?”芊菲伸过头。
“小心,别乱动。”旖烟伸手阻拦。“这些是解药,这次我们闯不归阁,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刀山火海,我准备的充分,总有用处。”
芊菲收起手,道:“既然是解药,姐姐干吗这样紧张?”
旖烟摇头,回:“那可不一定,解药亦可以是毒药。像这雪上一枝篙,普通用法只是治疗外伤,可经过炮制后,就是剧毒,但这剧毒又能克制其它一些毒物,以毒攻毒。可如果用量不当,也会致命”
芊菲听得云里雾里,表示不解。
众人对旖烟一时钦佩。
“雪下个不停,不会耽误吧?”龙彦望着窗外。
原剑天回:“应是不会的,我们这几日赶得紧,就算今日停留一下,大不了明日也就会到了。”
“不归阁,十二月十八。”莫玄隐自念。
“其实也好,”原剑天走上前,“能在闯不归阁之前一晚这样静静等待,多难得的机会,不如晚上大家乐一乐。”
“这倒是怎么个乐法?”龙彦问。
原剑天指着屋外,道:“我刚来时注意到外面那片林子边有个山洞,倒是挺不错的,不如我们今晚欢歌载舞,来个篝火之夜如何?”
“好啊好啊!”芊菲一蹦三跳举手赞成。见应雪柒和莫玄隐都无异议,众人果真收拾了一番,到了林中。
“秋风扫落叶!”龙彦身子蹲地,右腿对着雪地猛然一记扫堂腿,地面的积雪向前喷洒。
芊菲鼓掌道:“龙彦哥哥好厉害,我也来。”随即,小孩子般的走向前将斗篷扑向雪堆。
应雪柒从客栈捧来干柴,堆积到山洞口,支起火堆。旖烟帮忙拿火折子生火,原剑天搬来好酒。莫玄隐卧坐在山石边,眼前的人来来回回,默然抽出笛子,对着刚升起的小火苗动情的吹起悠扬的乐曲。
不一会儿,篝火烧得一片旺堂。
“玄隐,接着!”原剑天扔过一坛子酒,酒香扑鼻而来。莫玄隐仰头,酒水顿时呼噜噜的灌下。
应雪柒亦拆下手中酒坛子的封口,不过却是缓缓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地将酒洒了去。
大家看见,都未言语。那年雪天,七条人命,谁都能理解。
原剑天打破沉默,道:“酒中看雪景,怕有不足,应是有歌有舞才对。”
“芊菲妹妹不是最擅长舞技的吗?难不倒她的。”
芊菲笑着回:“既然龙彦哥哥这样夸奖我,那芊菲只好献丑了。玄隐哥哥笛子吹得极好,可否为芊菲伴奏一曲?”
莫玄隐嘴角荡起一丝笑。深深呼了一口气,一曲远古神秘的乐声飘进众人心海。芊菲解下斗篷,舞姿与乐曲的配合引人入醉。
一支舞结束,原剑天上前,唱起:“狂风与雪,刀剑和酒,我心不归不知愁。”
龙彦接道:“马蹄伴月,萧笛和舞,君心不醉不觉寒。”
“天涯茫茫,酒醉愁痴又何妨?关山月,塞中歌,几回梦儿几回狂。”应雪柒举起酒坛,一饮而尽。
这一晚,该是前途茫茫还是儿女情长?芊菲将斗篷披到醉了的应雪柒身上。“雪柒哥哥,以后你喝醉了,希望芊菲都能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旁。”
“哥哥,雪柒,如果不归阁后大家都能够安全出来,青灵最想的就是大声的喊你们一声。”旖烟站在山洞前,举头望雪。
望雪,薛怀柔坐在马车上满怀心事的看着车外。
“薛姐姐。”葶青轻喊。
薛怀柔回过头,勉强一笑。
葶青道:“薛姐姐不必忧心,你爹爹和大哥他们一定安好。原大哥他们一心要闯不归阁,雪柒大哥断不会食言伤及你家人的。”
“谢谢葶青,我并不是担忧爹和大哥。”
葶青不解,问:“那是何事呢?”
薛怀柔摇头,半晌,轻轻问:“葶青妹妹,我有一事想问你。”
“薛姐姐请说。”
薛怀柔面带难色,似乎又难以启齿。扭捏了一会儿,才说道:“若你认识一人,在别人看来,他并不是好人。可你觉得他似乎又不那么坏,你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吗?”
葶青听了,心中掂量。回道:“好坏皆因人之定,薛姐姐要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大可不必理会他人的眼光。”
“是吗?”薛怀柔喃喃自语。
葶青点头。又道:“你看烈火,在很多人眼中,都拿它当成是邪教的毒狼。可是在葶青眼里。烈火是我最好的伙伴,是吧,烈火?”烈火听懂了似的在车上欢快的叫唤。
薛怀柔黯然,烈火事实上真就只是一匹普通的狼。葶青妹妹亲近它,是因为明知它是好狼,而我,并不知那人到底是正是邪,是好是坏。我还抱着那样的想法,真该觉得羞耻。
葶青自然是单纯的,江湖的险恶她还没有领略。就像是没有掉落到地面的雪一样,干净、柔弱。
担忧的是云姨,为了能找回葶青,近十八年都没再出小渔村,不再关心江湖风云变化。只想做一个好母亲,看着女儿安康的长大。然而世事难料,有些事你越是不想让它发生,它越是要找上门。
“青儿,你在哪里?你可知娘有多担心你?”云姨望眼白茫雪地,心受煎熬。路边一行人压着镖箱往南而去,云姨走过去,询问:“几位大哥,劳烦问一下,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么高,眼睛大大的,随身跟着一匹狼。”云姨比划着,尽量描述的详细些,只盼早点寻回葶青。
被问的那人立即停了步子,眼神飘向最前方的一人。
云姨以为几人是见到了葶青,一时欣喜,再欲问。可抬头一见最前头那人,张着的嘴再也合不上。“你,你,你们,是?”云姨连连后退。再一细看,镖箱并未完全合上,箱子里蹲着的居然是一匹匹凶恶的狼!
没错,这一行正是徐延闯等一干人。莫玄隐到祁门不归阁,徐延闯自然也要紧跟其后。但又不能明目张胆,暴露身份,于是乔装成押镖的队伍。本以为这样的雪天,路上是不会有什么行人的,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徐延闯定睛看了看,心跳了一番。是她!云素!不,这怎么可能?
云姨瞧出徐延闯认出了自己,拔腿便跑。
“抓住她!”徐延闯下命。
于是身旁几人纵身跃起,将奔跑中的云姨团团围住,云姨慌张的在雪里来回奔走,但就是摆脱不了这几人。
“真的是你?”徐延闯走近云姨,不可思议的打量。“云素,多年不见,你的模样没怎么变。”
“不!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云素,你认错人了!”云姨急忙否认。
徐延闯也不在意她说什么,自顾自说道:“没想到,快十八年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你。方才你说,有没有见到一个随身跟着一匹狼的姑娘。这姑娘——”
云姨不等徐延闯说完。大声道:“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你们真的认错了人,我不是,不是!我也没有找谁!”
“既然如此,大家听着!”徐延闯一挥手,道:“这一路可仔细瞧了,见了一匹狼和一个姑娘的话,将她带来。”
云姨身子一下瘫软在地。
徐延闯心里更有了底,望着云姨说道:“我看我们的毒狼放出来的话,跟着那姑娘的狼的气味找去,定是跑不了了。”
“不,不要!”云姨大叫,一时失控痛哭起来。“徐玄使,求你看在昔日情分上,不要伤害那姑娘。”
“你终于肯认了。”徐延闯示意手下停步,道:“那姑娘十六七岁,难道是你女儿?”
“不是的。”云姨摆手,说道:“是我领养的孤女,她是无辜的,别伤害她,别伤害她。”云姨几近崩溃。
徐延闯继续道:“你不是应该在黑狼巅做你的教主夫人吗?怎会出现在这荒芜之地?云素,你我相识甚久,你应了解我是什么人,对我隐瞒是无用的。你不说,我也会有办法叫你说。”
云姨喃喃着:“命啊命,我终是逃不过你。徐玄使还记得当年黑狼巅之战的话,也自然明白云素为何在此。”
徐延闯走近云素,将她扶起,轻声道:“莫教主夫妇之死,延闯永生不会忘。你是为此愧疚吗?这大不是你的过错,延闯实在不解。”
“瑶湘的死,我确实心如刀绞。但云师兄和雪舞姐姐火海丧生,更让我一生难以原谅自己和他。我离开黑狼巅,隐居世外,便是想忘记过往的一切。命运爱捉弄人,没想到你也还活着,还让我在这儿遇上了。”
徐延闯叹气。“云素,若我们没有相遇,什么也不知道,你还能继续过你从前的日子。可惜,上天从来都不会从人之愿。”
云素一怔,心跌落到了谷底,问:“徐玄使是要给瑶湘妹妹和莫问天报仇的话,就请动手吧!我已经多活了近十八年,这一天早该来了。”
徐延闯摇头,道:“如今不是我要你的命,何况这也不是我所想,但徐延闯这一生定是忠于莫教主。云素,好自为之,奉劝你一句,真想要保全你女儿,恐怕只有赵敬戈了。”
云素心头颤抖,望向徐延闯。但徐延闯却唤走了随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去。
呆了好一阵子,云素猛然反应过来。“青儿!不,我的青儿!是娘害了你啊!对不起,我的孩子。”哭泣声淹没在茫茫雪地。
“徐玄使,”一名属下走上前,道:“方才那人确实是她,为何你不捉了,等公子从不归阁出来再以此威慑黑狼巅?”
“你怀疑我对公子有二心?”徐延闯淡淡的说。
“属下不敢!徐玄使追随教主鞍前马后,就算教主死后也不离弃公子,怎会起二心?”
徐延闯道:“云素口中那个姑娘,方才我们不是见过了。你信她是被收养的孤女?”
“徐玄使的意思,那姑娘是——”
“那是自然了,比起云素,那个孩子更有诱惑吧!所以,我们先找到那孩子,如果公子安然归来,一切再做定夺。”
“是!”
徐延闯转头远望雪海中呆立的云素,心中说道:云素,这的确是你的命,赵敬戈欠下的债,总要有人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