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趁此机会从马房里牵出了两匹马,和卓翎一起,行出了一里多地,日光明艳,清风徐来,大片柳枝叶叶繁茂,下垂及地,便是一番初夏好景。须知射柳须得将些信物拴在柳枝上以做记号,卓翎手一指,要白婧把脖颈上的金锁拿做她的记号。白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老大不愿。我也知道她那个金锁是三年前白伯伯给她的,她念及在牢里的爹爹,自是不愿意了。
我也不愿场面尴尬,反手摘了我的碧玉凤钗给她。这只凤钗是一整块上好的通水玉雕成,色泽通透温润,是密懿贵太妃在我去年生辰的时候赐给我的,犹记得当时卓翎为了这钗还很是不悦了一阵。于是我把凤钗托起,对她道:“这个价值可不逊于你髻上的那只吧。”
白婧一副生怕我反悔的样子,忙一溜烟地把我们两个的信物系在了柳枝上。
阿青和卓翎便策马离那颗大树百步,卓翎望了阿青一眼,忽地一夹马肚直飞了出去,从身后拔了一支雪翎箭在手,右手引开凤羽弓“嗖”地一声远远射了出去。那柳枝激扬而起,落地速度极快,待她奔近柳枝也不过离了地面寸许,她躬身一捞,身后的披风被风鼓起,我的那只碧玉凤钗也被她稳稳拿在手中。
她神情傲慢,策马缓缓回程,然而没等她走近,阿青手中的点银长箭已经带着一道清光激射而出,他双足在马镫上轻点,胯下的赤渊疾驰向柳树而去。他射箭的力道极重,半路中又是一箭,那戴着海水纹羊脂玉簪的柳枝本已要落地,被这一箭激得向上弹起数尺,卓翎眼见不好,又拔了一只箭向那柳枝将要落下的位置射去,阿青便放脱了缰绳从马背上跃了数尺来高牢牢的接住了那支断柳,并用双足夹住了卓翎射出的那支箭。
我和白婧二话不说,忙驰马往树后跑去开溜。阿青身子落在马上,回首向卓翎望了一眼,大声道:“承让了!”
仨人直奔到天丰盐道上,白婧笑得止也止不住,大声对我道:“你可瞧见她刚才的神情了吗?真是笑死我了!”
我也乐得快从马背上摔下来,刚才心中的不爽一扫而空,十分快意。
我和白婧你一言我一语,浑不见阿青沉默不语的样子,直过了许久,我忍不住对他道:“得罪了你的心上人,心里可不是滋味吧?”
阿青对我一笑道:“哪能呢,本就是她输了。”说着策马向前几步,把卓翎的那只海水纹白脂玉簪戴在我的发髻上。
这一路果然顺畅很多,也不见卓翎他爹爹封锁盐道的亲兵。阿青忧心道:“她既已知我们要到秦川去,路上再不能耽搁了,我们赶紧走。”我和白婧这才止住了笑声。
我思虑片刻,对他俩道:“既是这样,你们不要再往秦川去了。”
白婧歪着头看我:“那你呢,你还要去找程湖天么?”她的笑意颇为暧昧,直看到我的心里去。我也坦然对她点点头,“你们从西南剑阁前的栈道走吧,去巴蜀郡。我们在倾天峡汇合。”阿青皱眉望着我说:“你确定程湖天会帮我们么?”我看了看他俩,摸了摸衣襟上程湖天赠与我的剑穗,应声道:“我虽没十足的把握,但我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第一次结识程湖天还是四年前皇帝登基的时候。
那时候我爹和白婧她爹受新帝重用,爹爹觉得他堂堂襄州郡总兵的千金在江湖上奔走实在是不成体统,于是让我向我的师傅,也就是寒烟门传功长老徐彦容申请出师。
那****跪在师父面前,支支吾吾地向她表达了“父亲年事已高,家中只有我一人,希望能侍奉在侧。”“在寒烟门十余载,并未光大本门,实在有辱祖师教诲,还望师尊准我艺成出师”之类的话。谁知师父的满面愁容虽是对着我,但是显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十分纳闷。
我跟白婧虽然不太勤奋,但是因为学武的天资极好,寒烟门的二代弟子中决无人能出我俩之上。武林中大大小小的“比武联谊会”上,我们每次都能妥妥地占尽风头。我跟白婧虽然不能算是江湖男士们心中魂牵梦萦的女武神,但是凡是知道我俩要出席的各种大会上,经常会有场地爆满的情况。寒烟门历年招收弟子之时,虽不能像碧落观那样门庭若市,但是资质平平又没一点儿家世背景的人绝对是连我师父的面都见不着的,说白了,我俩就是寒烟门外的活招牌,寒烟门内的直标杆儿!
因此我对师父的漠不关心很是不满。
就算是对我这个人漠不关心,也不应该对我俩历年省去的广告宣传费也不关心吧。
于是我压着怒气,依旧恭敬地对师父道:“弟子无德无能,不能为师父排忧解难,但愿师父念在师徒情分,让弟子再为师父做一件事吧!”
师父听了我的话,呆滞的目光中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身体仿佛也站不直了,上前来紧紧抓住我的双手,迟迟才说出一句:“你……肯吗?”又看着我,眼神半带嫌弃却又肯定,喃喃道:“徒儿你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这模样生的还是十分俊俏的。”
我心中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不祥预感,但是还是也配合让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点点头道:“师父请说吧,弟子定是肯的。”
我从寒烟门出来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其实事情并不算复杂,师父早年丧夫,跟他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她这儿子并不算十分热爱武学,因此我们虽见过面,却也不熟稔。师父想他年龄也不小了,于是一次在倾天峡的九郡武林集会就带他去了。谁知他疯狂地爱上了玄阴真人的一个徒儿,回来后神魂颠倒茶饭不思,闹得师父一家鸡飞狗跳很是不安宁。前几****又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师父不知为何也不追,只连连叹气对我说:“感情的事情,我们老一辈是劝不来的,连承又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我柔声劝师父:“师父既有意让他成家,他又有了心上人,师父成全了也就是了。”
谁知师父听了我这句连连后退,跌坐在座上,只是摇头。末了塞了一封信给我,说我到了秦川拆开便知。然后又道:“切莫说我是我让你去的。必要的时候用些非常手段,只是别让连承再跟那人纠缠在一起。”
我虽然觉得感情的事情旁人实在插不得手,但是师父的心情我也特别理解。比如我和白婧就特别见不得阿青对卓翎的那个痴情的样子,更何况卓翎又是一个那么令人讨厌的人物。想到这里我顿时对师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暗暗发誓我对卓翎不能用的手段一定要统统用在那个女的身上,非劝得连承浪子回头不可。
于是我便立马向爹爹辞行,告知师父有出师任务交予我,得去秦川一趟。
爹爹听了便问我:“你师父可是让你去秦川打听鬼门三剑客的事情?那三人作恶多端,早就该杀。但是他们武功很高,能拿下固然最好,拿不下你回来便是,回头我去向你师父请罪。”
我听得莫名其妙,但是师父再三叮嘱她交予我的事情不可向别人提起,于是便懵懵懂懂的应承,心想着能顺便行侠仗义,也不枉此行了。
三日后我便来到了秦川。心想着寻人的套路应当是先到客店去塞给掌柜的一锭银子打听点消息。于是便来到了碧落观山脚下的一个客店,我刚把跑堂的叫来点了一些饭,就看见三个怪模怪样的人走了进来。
三个人穿着青色的衣裳,脚上蹬着样式怪异的皮靴,手上拿的兵器也刀不似刀,剑不似剑,一看就不是中土人。店里的跑堂们一见三人来,忙一溜烟地影都找不见。我心里暗暗想:嘿,这可巧了,怕什么来什么,这三人肯定就是鬼门三剑客!
只听得大鬼(我姑且排个序,称他为大鬼)道:“下次在让我见到那傻小子,非把他砍个稀烂不可。”
我听了暗暗害怕,心想他们说的傻小子,不会是连承吧。于是忙整理了一下思绪,觉得最好还是先找到连承,行侠仗义的事情暂且搁一下。就在我准备开溜的时候,三鬼忽然对着另外两鬼说,“大哥二哥你们看,这妞长得多像我爹让我们找的人呐!”
另外一个鬼接话说:“一个小女娃,能看出什么来?长得倒是挺标致的……”
我猛然抬起头,发现三双黑幽幽的眼睛对着我,一副灰狼看见鲜肉的情状,我打了个寒颤,忙加快了脚步想赶紧走到后堂。忽然听的后面风声虎虎,急忙向旁边一闪,定睛一看却是那大鬼掷了他的兵器而来。接着“擦”的一声,我用来绑头发的束带竟在它的剑风之下断了,而他的那个怪剑“当”地一声钉在我身后的房梁上,直震得客店都跟着颤一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