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排练室,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元旦前夕我送初梦回学校,路上偶遇你们乐队,一群男女中,你让我眼睛发亮。”
他停下来深深吸气,然后又缓缓吐出,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态很认真地说:“知道吗?我被你惊艳到了,那不是一种现在随处可见随便可以制造出的异彩,而是最原始纯洁的出尘的美,晕着一层无暇又飘渺的光,是圣光。我被你完全吸引,就连你的呼吸都有一种迷人的气息。我需要这样美妙又清澈的你……当然了,我是说我的镜头需要。”
如此直白,这盛大又静如止水的赞美让我无所适从,除了心悸以外还混身乱起鸡皮疙瘩,我不由得轻轻一哆嗦,心想他说得是我吗?
我能感觉到,他激昂的情绪被冷峻的神情遮掩,可从他对我凝望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有某种欲望在喷张。不小心看他一眼都脸颊发烫。我喝下最后一口已经冷却的奶茶。
他又说后来跟初梦谈起才知道原来我们认识。他求她安排我们见一次面,所以那天去了我们的排练室。据他而言,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端详我,我就被前面的一个男生挡住了,因此萧倚年只看到地面上我投下的不完整的影子。
原来那晚饶初梦把他带去排练室只是虚晃一枪,实则是确认目标。怪不得当时江远岸一下挡在我面前,这是男人对男人的警觉。我在细细观察饶初梦,而萧倚年在细细观察我。
“饶初梦是你女朋友?”我想都没想就问出这么一句。
“她只是我的模特。虽然有时一些摄影师会和他们的模特……并没那么纯粹,有时会因为一幅作品而产生某些感情,而有时则会因为某种感情诞生一幅作品。这些感情往往很难捉摸,因人而异,当然前提是双方都得入戏,这点很重要。”他倒是直言不讳,靠在沙发背上,目光远远地看着我,又说:“不过我跟饶初梦——”他嘴角勾勒一抹诡秘的笑,“连这些也没有,她对我而言只是个标准的模特,但是你——”
幸好他又停下,我真恐惧他直抒己见地再说出些什么。
对于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来说,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而且他所谓的那些对的我描述,完全是只属于他自己的幻想,我对那些所谓的赞赏除了有些惊讶外剩下的只有陌生感。
而且……需要那么复杂吗?我暗暗琢磨,也许,他是在跟我弯弯绕绕地讲潜规则吗?如果,他所谓的感情就是产生爱意并且发生关系,或者也仅仅是一响贪欢逢场作戏,那么我不懂,是因为熬得住凄艳还是勇于轻浮下贱,或是有更曲折深刻的意义值得这样付出?
我深呼吸一下,问:“饶初梦不符合你镜头吗?”
他摇摇头说:“如今像她这种类型的有很多,但她是其中的异类,别人的三分也不及她特别之处的一分,她骨子里有种很隐秘的东西,狂野,冷漠或者霸道,这些是别人得刻意为之而她却自然具备的,当然还有一些我说不出的东西。不过你们完全不一样,像你这样的在这个世面上已经少之又少,几乎得从山间乡野或闭塞街巷里去挖掘,而这些女子往往缺少你所具备的灵气,那种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灵气。”
灵气?我要有他所谓的灵气,自己内心的痛大概早就治愈了。
他深切地看着我,眼睛流露出一种诱惑人心的光芒:“答应我吧!”
我忽然很想笑,如果他非要这么天马行空地对我渲染我也只能无奈。我只摇摇头说:“我对做模特这种事没有丝毫兴趣。”
他看着我,眼光黯淡下去,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我揣度在这个时候起身离开是不是比较合适。
“你……是因为胆怯?”他张大眼睛看着我,眼神中的阴郁无限放大,突然间流露出一种不合情理的惊慌,他认真地解释一番,像要说清什么似的:“其实你不必恐惧,我们只要保持现有的距离就好,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你就是天地间的一个魂,只不过面前多了一个镜头而已,你可以跟我提条件,任何条件。”他摊开双手。
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哪有他说得这般简易和纯粹。时间一长什么都会变,何况是男女之间摸不着看不见的距离。而且他和饶初梦,任他怎么说他和她之间有多纯粹,难道看还看不出来?
况且,我对做模特这种事,从来没想过。
“颜染茉。”他叫出我名字,“你的美是可以用来征服世界的,不该被无声的光阴湮没。”他有点儿动情,甚至要伸出手来抓住我。
而我的手却迅速地被另一个人的手牵起——江远岸。
我顺着他的牵引站起身来。萧倚年已然伸出的双手无力地躺在桌面,分明的指骨暴露在透明的空气里,半握的手掌中什么也没抓起。
江远岸把另一只手握成拳抵着桌面,眼睛盯着萧倚年自如地陈述:“这活儿也太累人了吧?一个女孩子家的征服哪门子的世界啊?她已经被我私藏了。”说着,便把我拽了一下,我的手很自然地被放在他胸口处。
我看到萧倚年沉下去的眼神里显出一种被生生剥夺了快乐的苦涩。
江远岸近乎绝情地向他冷冷地忠告:“你以后别再找她,也转告饶初梦。”说罢便拉我出去。
我随着江远岸强有力的牵引向外走去,却不小心地回了下头。我看到萧倚年坐在原地,侧着身体一直看向我。窗外并不明媚的日光打在他一侧的肩膀,落了满身的萧瑟。恍惚间,他变成一尊时光里的雕塑,起初热切期盼着我的经过,最后又沉默而无奈地看着我一点点离去。
那一刻,我与萧倚年的故事告一段落。
江远岸一直牵着我步伐匆匆,快要跑起来似的。我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刚才……真是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我有点儿气喘吁吁的。
他没有停下来,步子越来越快,周身的风匆匆逆向穿流。他紧紧拉着我,语调沉沉地说:“我不喜欢你不会拒绝。”
我们一直走到学校外那片茂盛的榕树林里,然后继续向林子深处走去。
他终于停下来,手却没有松开。我们近近地面对面。
我看到他眼底一直潜伏的沧浪就像这片树林,蕴含了无限生机,在他轻轻闪烁一下之后,一股暖流从他眸中冲出把我笼罩。心底的防线层层击垮,如果再不自持,那份由来已久的依恋就要被他毫无障碍地彻底识破。我不敢再看下去,于是微微颔首。
“……”我张口,所有的表达却阻塞在咽喉,我调节了一下呼吸:“多……谢了。”调不成调句不成句。好像从没这么紧张过,甚至有点儿不敢呼吸,恨不得要晕厥过去。
江远岸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有必要这么礼貌吗?你不懂我说话的意思吗?”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长久以来我们都在捉迷藏。明明知道那人就在那里,却不敢过去。太过主观的臆想和多余的准备禁止了本该义无反顾的步履,于是把自己藏在对手看得见得地方。我们轮番着瞄着近在眼前的目标却绕着弯路佯装寻觅,然后越藏越近,最后终于碰在一起才敢紧紧拥抱。
江远岸小心抚弄着我的发丝,贴在我耳畔用轻柔却不容拒绝的语气倾吐:“做我的女朋友,让我们在一起。”
他温暖均匀的呼吸给我一种不该过早拥有的安逸。
不知为什么我全身颤动,魂魄出窍般惴惴不安。可我明明在用一种波澜不惊的态度去接受。一直以为如果这一刻来临,我会很镇定,结果风一吹,吹散我对自己所有的预设。
江远岸察觉出来,看着我轻轻地说:“不要紧张,更不要害怕,我会好好爱你。”
他用一种笃定的目光向我缓缓逼近,那种太过直白的眼神扎得人心房乱颤。渐渐地,他温凉而热烈的唇打开我的唇,在我齿间轻轻游弋,然后愈加滚烫。我从没吻过,唯一有些笨拙地配合就是一动不动任他去吻。身体开始支撑不住似的想要瘫软,他环抱着我的臂弯更加紧密,我就像是嵌入他燃烧的胸膛。
被风吹皱的树叶瑟瑟抖动,就像此刻如梦境般的迷乱,令人酣醉。我感觉到两颗贴近的心在柔软地叩击。忽的心底就掀起一阵潮湿,我忍不住流泪。
在我和江远岸正式相恋的两天后,我们便不得不各自离校回家。大家依依不舍地在机场告别。于是,在这段恋情的一开始,我们之间便横亘了一个让人深觉漫长而寂寥的寒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