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秋正专心思考着什么,听得门口有动静,便抬起头来。一看,马三贵正板着一张脸,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
沈不秋笑了笑,说:“马大哥回来了啊。”经历了这些年,沈不秋已然把这马三贵当成了兄弟一般,可他不曾想过,马三贵竟然要陷害自己。
马三贵干笑一声,冷冷地说:“对,我回来了,我还给你带了两个老乡回来。”
说罢,马三贵朝门口喊了一嗓子,络腮胡和刘猴便杀气腾腾地进来了。
“哎呀呀,沈不秋,背着人命呢,你小子在这儿倒快活得很啊!”刘猴一进来,便怪声怪气地说道。
“刘猴,不跟他废话。咱这就擒住他,带他回山东。”络腮胡说罢,就要动起手来。
只见沈不秋放下手中的木疙瘩,淡淡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害死我父母,我杀了他们为父母报仇,有什么错?”
“你父母的命是命,我义和拳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可是要了我四个兄弟的命啊!”刘猴撸起袖子,恨恨地说。
“他们打着义和拳的名义为祸一方,我杀他们,也是为民除害。”沈不秋依然面无表情。
神木坊已然充满杀气四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都凝固了。
其实,这时神木坊发生的事除了他们四人知道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经过神木坊的周婶。
话说这周婶,那真称得上是清朝的闲人马大姐,谁家有些个什么事,她都是极其热心。这天早上,这周婶去买菜,刚经过神木坊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动静。她见门虚掩着,就悄悄走过去听,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听还好,一听,周婶着实吓了一大跳,这样下去,没准就得出人命!
不过这周婶脑子也转得快,她当即就想到前几天她家老头子还在说西太后对义和拳十分不满,想必这义和拳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周婶便一路小跑,直奔衙门。
巧的是,周婶居然然路上碰到了买菜回来的穆小兰。周婶一把拉住穆小兰,跟她说她家出了大事,现在千万别回去。然后把她听到的和穆小兰说了一遍。穆小兰听后大惊,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拎着菜篮子就和周婶往衙门跑去。
她俩倒也跑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衙门,可真是难为了裹着小脚的她们。一到衙门,周婶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衙役倒也没听得太清楚,就是听明白了有义和拳分子在神木坊闹事。这下好了,义和拳可是西太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要是抓住了几个去邀赏,那大家可都有好日子过了。于是,一队衙役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穆小兰和周婶到神木坊去了。
当大家来到神木坊时,神木坊已乱作一团。东西都被砸坏了,沈不秋、马三贵和两个义和拳的人也都身上带血,那刘猴更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带头是衙役大喝一声,立即有几个小喽啰冲上去架起刘猴退了出去。沈不秋、马三贵、络腮胡三人见衙门的人来了,也停下手来。
马三贵恶人先告状,见了衙役,立马换上了他特有的谄笑:“捕头大哥,看,这沈不秋是个杀人犯呐!他杀了四个人啊!现在又要杀人了!”
那捕头哼了一声,说:“沈不秋杀的是义和拳的暴民,他是为民除害!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就别跟着瞎掺合了,走开!”
捕头把马三贵往旁边一推,对络腮胡说:“你,乖乖就范吧。”
络腮胡当然不肯,当下就准备逃跑。无奈衙役太多,把他堵了个结结实实。没办法,络腮胡还是被逮住了。
衙役们就像打了胜仗一样押着两个义和拳的暴民回衙门去了。围在神木坊周围的群众也被周婶遣散了,然后,她小心地掩上了神木坊的大门。这回,她没有站在门口,直接回家去了。
神木坊里,剩下沈不秋、穆小兰、马三贵三人。气氛再一次紧张到了极点。
“马……大哥……”还是沈不秋先开了口,“自从我到神木坊,我一向敬重你,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哼!”马三贵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还有脸说。你知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的生活多么有盼头!可是你一来,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马三贵歇斯底里地叫着。“沈不秋啊沈不秋,本来,穆小兰是我的,神木坊也是我的!都是你,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杀人犯,你有什么资格夺走我的一切!”
沈不秋听了,竟然也被马三贵的话怔住了。他用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和血,依然淡淡地说:“本来就不是你的人和店,何来我抢夺你的人和店一说?”
只见马三贵头上青筋暴起,吼道:“放屁!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说罢,他转向一言不发的穆小兰,说:“穆小兰,我知道我丑,没有人会喜欢我。可是你,自从我来到这里,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关心我!我是真心喜欢你啊!我讲的笑话,你不是也爱听吗?可是,你竟然和沈不秋这小子成亲了!你们还有了儿子!每当我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的心里就像刀子在戳一样啊!”
穆小兰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马三贵,说:“马大哥,我是真心把你当大哥看啊。既然你说你钟情于我,为什么还要陷害我的夫君?要是他出了点什么事,我也随他去了。哪里还会改嫁于你?只是可怜我的儿子,就这样失了父母……”
马三贵听罢,就如丢了魂一般,双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衣服。“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嘛!祝你们幸福美满,百年好合!哼!”说完,马三贵一甩袖子,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神木坊。待到穆小兰回过神来,跑到门口一看,马三贵早已不知去向了。
沈不秋也无奈,叹了一口气,说:“兰儿,随他去吧。他也是个可怜人。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把屋子打扫一下,今天我们就不做生意了。”说着沈不秋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有些吃痛,不自觉咬了咬牙。
穆小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连忙拿来药箱给沈不秋包扎。看着沈不秋红肿的手腕,穆小兰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小声说:“不秋,都怪我。”
沈不秋笑笑:“怪你什么?我娘子这么好,我该高兴才对啊。是不是?”
穆小兰一下子破涕为笑,然后仰起脸,一本正经地对沈不秋说:“不秋,以前你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好好把儿子抚养长大。”
沈不秋点点头,把穆小兰拥入怀里,说:“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晚饭。三个小菜,两碗米饭,沈不秋与抱着儿子的穆小兰相对而坐。
怕是沈不秋的手腕伤得有些严重,竟然不怎么能提起筷子来。穆小兰望着沈不秋的手腕,怔怔地说:“我七岁那年,我爹在处理一段木头时,被躲在木头里的一只虫子咬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虫子,反正我爹的手腕又红又肿,不能碰更不能动。那是我家境况不如现在,爹的手受伤,就不能做生意了……我娘很心急,听说有一种草药对我爹的手腕有奇效,就去山上找这种药。这种药只有悬崖峭壁上只有,可我娘还是义无返顾地去了。后来,她摘到了这种药,可是脚底一滑,从山上掉了下来……人们找到我娘时,她手里,还抓着那种药……”穆小兰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沈不秋站了起来,走到穆小兰身边拍了拍穆小兰的背,小声说:“兰儿,别难过了。我的手没事,只是扭伤了,休息几天就好。不打紧的。”
穆小兰怀里的穆有光望着母亲,竟然也伸出了小手,要去擦母亲脸上的泪水。穆小兰望着儿子和丈夫,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穆小兰接着说:“敷上这种药后,我爹的手果然很快恢复了。可我爹对我娘实在是愧疚,他俩感情甚好,我娘去后,我爹抑郁了好多年。所以尽管没有儿子,我爹还是决定不再娶别的女子。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了。”
沈不秋听完感叹了一声,除了安慰穆小兰,也不知该做什么。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娘家里的一个亲戚来到神木坊,他说老家闹了饥荒,几个兄弟姐妹就剩下他一个了,求求我爹一定要帮帮他。我爹本就对我娘愧疚,见到我娘的亲戚求助,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我爹给了那人一些银子,叫他回去安顿好家里人。没过多久,那人回来了,对我爹千恩万谢,说愿意给我爹做牛做马,要报答我爹。后来,我爹就让他留了下来……这个人……就是马三贵。”穆小兰停住了。
沈不秋听罢,说:“马三贵的事情,我也没想再与他计较。其实这些年,他也帮神木坊招徕了不少生意。如今他这样,我也是没有想到。也罢,就当没他这个人吧。”
穆小兰默默地点头。两人回到各自的位子,开始吃饭。直到吃完,两人也都沉默,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穆小兰默默帮手腕不方便的沈不秋布菜,这样罢了。
“沈师傅开门!沈师傅快开门啊!”次日清晨,穆小兰和沈不秋刚起床,就听到有人在重重地敲神木坊的门。沈不秋便前去把门打开了。
原来是几个昨天来过的衙役。不同的是,他们手里多了一块牌匾。上边写着:“为民除害”。
“沈师傅,昨天那两个义和拳的暴民我们已经审了。尤其是那个刘猴,吐出来不少义和拳的秘密来。我们报到了上边,可是重重有赏呢!多亏了沈师傅您制服了他们呐!还有啊,您为父母报仇杀死义和拳暴民的事,那真是担得起“为民除害”四个字啊!这不,我们把牌匾给您送来了,您就收下吧!”衙役说得是绘声绘色,甚是热情。
沈不秋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把牌匾收下了。由衙役带头,周围的群众都为沈不秋鼓起了掌。沈不秋和穆小兰就更不好意思了。
衙役走后,沈不秋对穆小兰说:“这牌匾就放在不显眼的地方吧。”
穆小兰小心接过沈不秋手中的牌匾,小声问道:“手怎么样了?”
“好多了,今天就开门做生意吧!”沈不秋转了转手腕。
穆小兰于是就放好了牌匾,打开了神木坊的大门……
转眼到了光绪二十六年,义和拳已改称义和团,发动了庚子事变,最终导致八国联军侵华。八国联军打进了京城,腐败不堪的清朝政府最终成了西方列强的傀儡。政府是洋人的政府,京城也被洋人派兵驻守,成了洋人的京城。京城已是人人自危。
神木坊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时一整天也没一笔小生意可以做。这年,穆有光已长大成人,在父亲的教导下,他的木雕也已经是有模有样。另外,沈不秋和穆小兰也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名唤沈自全,也已是十几岁了。一家人日子虽过得清苦,但还是和和乐乐。两个儿子十分懂事,为父母分了不少忧。
这天,沈不秋一家正在吃饭,一队洋鬼子就闯了进来。为首的看着沈不秋,用不着调的中文说:“你就是沈不秋?”
沈不秋站了起来,说:“我就是。”
那洋鬼子冷笑一声,说:“听说沈先生这里有上好的金丝楠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展示给我们开开眼。”
一家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倒是沈不秋,面不改色地说:“这位先生说笑了,金丝楠木可是皇家享用的。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可不敢私藏啊。”
那洋鬼子听了,倒也不急,只是说:“可是有人告诉我,你这里就有金丝楠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