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回廊在冷雨中缩着身子,打水的队伍后方,穿着草绿色袄裙的楠儿,望着琳琅与苓姗远去的身影略有所思。
“她就是琳琅!”
楠儿眨着眼睛望着深沉的雨幕,“大夫人为什么要我盯着这个刚入府的丫鬟呢?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还不如那个苓姗,也只配给三姨娘去做丫鬟!”
楠儿在心中冷嘲热讽,忽然想起自己应该跟着琳琅,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禀告大夫人。可是此时,哪里还有那丫头的影子?
“算你跑得快!”楠儿跺着脚,咬牙冷哼。
雨水凄凄,暮色漓漓!
一口石井孤零零地伫在院子中央,长满绿苔的石路旁落满了枯叶。阵风吹过夺走最后一片树叶,落在琳琅犹豫不决的脚步前。
十年了,相隔十年琳琅再次回到这里,这个留着她儿时太多记忆的院落。
那棵槐树是母亲亲自种下,现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由于多年无人打理,冠顶开枝散叶格外庞大。右边的石桌上有琳琅调皮敲下的一角残痕,这块石头被她藏在了井边的无忧花下。
如今无忧花早已枯萎,琳琅的心底却充满忧伤。
“苓姗,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琳琅忍住哽咽,轻言细语。
“是湘姨告诉我的,她说若是到了晚上还没打满水就找琳琅帮忙,去后院的井中取水不用排队!”苓姗说完挂上木桶抛入井中。
后院?锦绣园现在竟然沦为后院?
“噗通!”
落水的声音冲击着琳琅的耳膜,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梦魇缠绕的深夜。
那天,金小七的心在金府彻底死掉,一股活下去的复仇意念,驱使着幼小的脚步,疯狂地逃离金家,逃离金城,逃离这个悲痛欲绝的地方!
但是,金小七刚出金城,就被一群蒙面人捉住。他们将金小七五花大绑后,狠狠地暴打一顿,扔在了荒野。觅食的狼群发着高昂的吼叫逐渐逼近,它们和刚刚苏醒的金小七一样,闻到了驴肉的香味。
“琳琅!”
浑浑噩噩的琳琅差点跌入井中,幸好苓姗眼疾手快。“你想什么呢!井深水凉,小心一些!”苓姗接过琳琅手中的井绳将水桶提起。
“井深水凉!”
琳琅如同丢了魂儿,水雾遮盖眼帘,任由泪珠儿滚落。“母亲,井深水凉,您冷吗?”
“小七!”
琳琅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冰封了十年的泪水,再也不能忍住,在这个饱含着她回忆的地方,决堤而出。
“娘亲!”
“小七,小七!真的是你!小七!”
泪水模糊了琳琅的双眼,她仿佛看到母亲含着笑意,踏着霞光一步一步走来。日思夜想的脸颊上,淳淳的笑容是多么熟悉,一声声的呼唤,是琳琅期盼了整整十年的奢望。
湘姨一直躲在槐树后仔细看着,见琳琅睹物思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激动地浑身颤抖,快步走出将琳琅紧紧地拥入怀里。丰腴的脸颊喜极而泣:“大小姐,小七真的回来了!大小姐保佑,小七真的回来了!”
“湘姨?”
琳琅诧异地抬起头,见呼唤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奶妈湘姨。琳琅顿时明了,她嘟起嘴转身看向苓姗,嗔怒的样子甚是可爱。
苓姗站在一旁,被这忧伤的气氛感染。眼中含着泪,在琳琅责备的目光下,却嘴角微微上扬,痴痴地笑着。
湘姨温柔慈爱地看着琳琅,破涕为笑。双手捧着日思夜想的小脸,为她擦去泪水。这张脸,多么地像当年的小姐啊!湘姨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布满老茧的手在琳琅的脸上摩挲着。
“小七,你让湘姨找的好苦!她们都说你死了,在野外喂了群狼。我就知道,知道苍天不会对林家如此狠心的!”
滚烫的热泪落在琳琅的脸颊上,在那颗充满仇恨的心上,穿出一个小孔,系上了湘姨母亲般的疼爱。
此时,在白家书房。
白少乘还在盯着宣纸上的蝴蝶沉默不语。白书垣见自己的儿子心神不宁,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斟酌片刻,白书垣猛地放下茶壶,“少乘!若是你和杜久儿联姻,依我们两家的势力你想替小七报仇更有胜算!”
白少乘诧异地抬起头,多年来父亲从未说过为小七报仇这样的话。愣了片刻,他竟然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父亲,我今天看到小七了!”
静默,瞬间席卷两人的思绪,在他们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金小七天真的样子。
“你胡说什么鬼话!小七十年前就死了,你……简直是冥顽不灵!”白书垣拍着桌子愤怒起身,“你和杜久儿的婚事就这么定了,由不得你!”
白少乘盯着盛怒的父亲,每当提起金小七,他总是情绪暴躁。
“父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林家突然被满门抄斩?林姨又怎么会投井谢罪呢?十年了,小七生死未知,不仅没人寻找,你们一个个反而都说她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少乘双手插入发髻,狠狠地扯散白冠。乌黑的华发将冷峻的眸子遮盖,冰冰的森寒躲在垂发下,随着微颤的双肩慢慢冷却。
白书垣闭上眼睛,沉沉地坐入太师椅。粗重的呼吸接连起伏,逐渐将他带入那段血腥的往事中。
十年了,白书垣从未如此这般颓然。
每当白少乘问及此事,莫不是将他打骂出去,就是冷着一张脸,对当年的事闭口不提。
“哎!光阴十载,一晃就是天各一方。有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随着先帝入土为安。今日,说出来也无妨!”
白书垣挺直的腰板渐渐放松,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深深地坐靠在椅背上。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历时三年,南京城血流成河。”白书垣两眼失神,思绪陷入流淌的回忆,“朱棣入京后又对建文谋臣大肆屠戮,不仅株连了九族,又将他们的朋友门生作为一族,十族诛杀!”
“这件事发生在南京,和林家又有什么关系?”白少乘双手撑着身子摁在书桌上,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父亲离散的眼睛。
“是没有关系,可是后来朱棣,不,是皇太宗。”白书垣说完赶紧起身,面向北方拱手施礼。“后来皇太宗住在南京宫中总是觉得冤魂环绕,整日寝食难安,于是想迁都北平。一来呢可以心安,二来可以抗击元末残部。”说到这里白书垣顿了一下,斟酌再三后缓缓说出了那段隐秘的历史。
“皇太宗觉得直接迁都会引来大臣不满,于是布局设计,请来黄道当众做法射出紫金箭,箭落何方,何处为京,此为顺应天意。说来也巧,外出寻箭的官员偏偏在林家楼东面的鸡鸣岗上寻到了紫金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