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嘴巴底下。”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1971年,我初中毕业,刚满13岁。家庭出身地主,没升高中资格。叔叔在广西柳州铁路局工作。他托婶婶娘家的亲戚,帮我在贵州省麻尾县找了一份工作。从未离开过父母,从未离开过小镇的我,独自背着旅行袋去找叔叔。母亲要父亲送我到长沙,父亲没送。父亲说:“路在嘴吧底下,自己去问吧。”我果真自己去问了。我在韶山买了一张去柳州的通票,到株州(我记不清为什么会在株州而不到长沙)时,我不知道通票是慢车票,而且还要签字。当5次特快到株州时,车站服务员不准我上车。情急中,我就紧盯着她。她到哪里,我就跟屁虫似的跟到哪里,而且还带一路哭声。最后,这位女服务员帮我在车票上签了字,把我送上了列车。
这次出远门,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是我后来所有走南闯北的旅行中,印象最深的一次,也是收获最大的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当初不送我一程,实在是高明之举。“路在嘴巴底下。”父亲的这句名言(凡人也应有名言),充满了人生哲理。他教会了我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生存方式。它使我从小就养成了一种不依赖父母,不依赖家庭的思维方式。我今天才明白,“路在嘴巴底下”这话的真正含意。路,不是单纯指我们今天行走的路,它是一条人生之路。对一个人的未来,这条路任何时候都是陌生的。只有靠自己去闯荡,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我感谢父亲。父亲教给我的这种生存方式,比任何物质的遗产都值钱,是无价之宝。
我很喜欢看赵忠实祥先生主持的动物世界。我喜欢这个节目,并不是赵先生抑扬顿挫的解说,而是动物世界那特有的魅力。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种什么鸟(我叫不出名字了),对幼鸟近乎残忍的训练。幼鸟刚学飞时,母鸟便狠心地将幼鸟赶出鸟巢。幼鸟惧怕广袤的陌生的天空,欲返回母巢时,母鸟便狠心地堵住门口,用嘴啄幼鸟,不准它入巢。
我很欣赏那只母鸟。
这一幕,在中国父母看来,似乎是有些残忍。今天的家庭,只有一个小孩,生活条件也不错,自然对孩子的各种要求,都是有求必应,倾尽全力满足。我儿子二岁半时,我托关系将他送进了一个全托幼儿园。二岁多的小孩,生活上要自理还有些困难,有时还吃不饱饭。就有朋友说我太狠心了,还开玩笑说,他怀疑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是亲生骨肉怎能下得如此狠心?其实,今天看来是狠心,但到儿子懂事后,他就会感谢我的。就象当年父亲不送我上火车一样。儿子到全托幼儿园两个星期以后,仿佛大了一岁。生活上不但能自理,饭也能吃饱了。幼儿园的老师说,他吃不赢别的小朋友,就丢掉筷子,用手抓。那个星期,我把儿子接回家后,表扬了他。尽管儿子对我的表扬不一定能理解,但我要培养的就是这种精神。
我要把父亲那句“路在嘴巴底下”的名言,送给我的儿子。
一九九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