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霎意识到这点，安葵已经站起来奔出门去，与凉介擦身而过那秒，那霎想自己目睹了一场真实的恋爱纠纷，再不是她小说里想象中的虚无画面了啊。
知了的聒噪声一直穿透城市的大气层，无可逃遁。
柳漾已经结束了电视台的实习，百般无聊，得知那霎在慢慢吧，兴奋地飞赶来。安葵的下巴支在桌面上，眼睛里有些呆滞的成分。那霎指间燃着一根烟，视线聚集在安葵脸上，心扉闪过自己笔下无数失恋的面孔，自以为的悲壮，其实很世俗。她努力摇摇脑袋，屏除眼前晃来晃去的愁苦表情，她想自己永远不要成为这之中的一员。
“嘿，有个好消息。”柳漾显然没察觉气氛的凝重，“今天，终于，有家公司要我下周四去面试了。”
那霎拎起眼皮，尽力让嘴角看起来不太漠然：“恭喜啊。”
“那霎……”柳漾忽然奇异地结巴起来。
“请叫姐姐。”那霎一字一顿地声明。
“那霎……姐姐，能不能，请你陪我去挑套衣服。”
“我不会选男装哦。”
“没关系，我相信你的眼光。”
对方甩出了信任牌，似乎没有办法不去。安葵一直沉默，像一口转不动的古董钟。那霎叹了口气：“明天吧。”她想，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离开安葵了。
下午，慢慢吧进来一个男子，最初那霎没留意，以为是普通顾客。后来，当看到他跟Silence表现得热络，再看到那一头凌乱的自然卷头发，倏地明白，他就是凉介。因为之前公司做的动画要收尾，连续加班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他一直没出现。
这是那霎第一次见到这个神话般的男子，同时引两个女子喜欢的男子，会有什么不同凡响？细细打量，除了那头真的标新立异的乱卷发，皮肤细腻，好得令女生嫉妒外，找不到特别的光芒点。个子比柳漾还高些，五官清秀，单眼皮，只是身材太单薄了，像一片木板一样薄，貌似没有安全感。那霎暗暗骂，安葵是瞎了还是怎样呢？
凉介还是往那霎和安葵所在的角落挪了过来。脚步很慢很轻，流露出内心的挣扎。那霎从桌底下踢了踢纹丝不动的安葵，示意她身后有人。
可能，这是个错误的举动。当那霎意识到这点，安葵已经站起来奔出门去，与凉介擦身而过那秒，那霎想自己目睹了一场真实的恋爱纠纷，再不是她小说里想象中的虚无画面了啊。
该追的人没有追出去，那霎瞟了眼有些窘迫的凉介，他真的是个缺乏冲劲的男子啊。
还没缓过来，眼前就掠过一个人影，嗖地飞出门去。定下神，才发现那个人竟是晾在一旁差点被那霎忘记的柳漾。
凉介的身体不由抖了抖，他在安葵坐过的位置上坐下。一时间，那霎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Silence唤她过去。其实Silence喊那霎并没有事，只不过心领神会了那霎的局促。
“幸好你喊我过来，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对那个家伙撂出什么狠话。”
“差点忘记，我姐已经放暑假了，上周她就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她家坐坐。”Silence说。
“去她家？”那霎犹疑着反问，去邓季季家，就会撞见她的家人，会不会很奇怪？这所有的事都来得风驰电掣，没办法仔细消化。
Silence打破那霎的冥想：“怎么了？”
那霎摇了摇头，却还是说了：“我迷惑，我跟你姐只是过去式的师生关系吧？”
“还记得有一年，我没毕业，姐姐也在异地，她打电话给我，问，如果一个人总幻想黑暗中有只爪子掐住自己的喉咙，该怎么帮她。当时，我还特意去问了教授。教授教给我如何按摩头部和太阳穴，可以缓解幻想出现之后的恐惧和焦躁，我又把方法教给了姐姐。”
那霎的思绪飘移很远。这个人应该就是她了，当年只有她怕黑，她幻想中有毛茸茸的爪子。后来犯病的时候，邓季季的确帮她按摩太阳穴。那些情景浮出脑海，画面静好，然而岁月不再。
“你觉得，愿意这样花心思帮助一个人，愿意在五年后重遇那天放下家里感冒的小女儿，请那个人吃饭，这难道仅仅是一段普通的师生关系么？”是什么在心口裂开来，一点一点，某些话，永远不应该说出口，还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明天晚上吧，我帮柳漾挑好衣服之后过去。”Silence笑了，递过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上面是邓季季家的地址。
柳漾把安葵拖回来了，就在那霎刚折好纸条放进口袋那会。那霎迎了上去，捉住安葵汗津津的手指。凉介在Silence的推搡下，再次挪到安葵身边，犹豫着，吞吐着，嘴巴张合几下，像垂死的鱼。终于憋出一句：“我们去外面谈谈吧。”
安葵跟他出去了，只剩柳漾直直看着那霎，那霎又直直看着Silence。Silence耸耸肩膀，回到吧台后面。一时间闲下来，那霎觉得无聊起来，本说好了今天要一直陪安葵的。柳漾也跟着无所事事。那霎瞟了瞟他：“喂，弟弟，现在没事，陪你买衣服去吧。”柳漾立即精神抖擞起来。
逛商场时，那霎故意看阿玛尼、GUGGI，她能感觉到身后的柳漾一头汗水的姿态。最终，那霎决定不再捉弄柳漾，挑了国产品牌的衬衫和领带，颜色配得很职场，沉稳的淡色衬衫，深蓝色斜条纹领带，没费多大的周折。柳漾试穿的时候满脸愉悦，还扭头傻傻问那霎要不要再买套西装。那霎狠狠白他两眼：“32摄氏度的气温，你不怕穿着着火么？”
柳漾对那霎的情绪越来越浮现。当雷雨骤然降临，他们只能去麦当劳坐下，那霎开宗明义地拒绝了柳漾请客的好意，并且说她永远不会接受小男生对她好。柳漾听懂了她的潜台词，脸色倏然黯淡下去。
一场婉转的拒爱，柳漾的表情使那霎不自在，像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可是，一转念，那霎就释然了，柳漾应该是那种懂得随时收放的男子，如果知道爱情的苗头已经被掐死在萌生阶段，那么就不会认真起来，大家就当一场习惯性泡妞的玩笑好了。
阵雨又毫无预兆地停了，走离麦当劳门口时，音乐很大声，许多孩子排着队，跟着麦当劳里的姐姐跳舞。那霎说要往那边走。柳漾没有听见，欢快的乐曲掩盖了那霎的窘困。她止住脚步，拉拉柳漾的T恤。柳漾猛地回头，眼眶内隐着小小的混浊。那霎不再说话，用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接着挥了挥手。柳漾缄默地颔首。就此分别。
那霎漫无目的晃在街头。暑气被雷阵雨浇散，一丝丝清凉飘来荡去。夜色渐渐浓郁，路灯将黑暗照成了白昼，有种错乱的感觉。她掏纸巾，摸到了一张纸，展开，正是Silence给她的，邓季季的地址。她想了想，决定现在就去。她伸手拦下一辆的士，直奔目的地。
这是一片不赖的小区。邓季季住在12楼。她想起莫文蔚有首歌《十二楼》，歌里唱：“是谁在十二楼嚷嚷，日子像是道灰墙，骂它也没有回响。”那霎不觉勾起嘴角。电梯幽幽升到12楼，空气静谧得听不见楼房里的嘈杂。那霎屏住呼吸，站在1202号房门前，整个世界都像在快速后退，只剩面前这扇门，怀揣莫名的紧张，摁下门铃。听到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那霎露出笑意，这种声音多么熟悉。果然，来开门的，正是邓季季。相视，眼底初是惊讶，再盈满笑意：“Silence说你明天才来啊。”
那霎哧哧笑着没有说话。
客厅很大，摆着偌大的米色沙发。一个男人正从沙发上站起来，穿熨帖得整整齐齐的短袖衬衫，那霎料想必然出自邓季季之手。她细细端详男人，斯文的外表，普通的眉眼，笑起来露一口并不很白的牙齿。她看着他，但是克制不了排斥感，挣扎着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我老公。”邓季季指着男人介绍，“李铭。”“李……老师。”迟疑了半秒，还是吐出老师这个称呼，找不到更恰当的。然后，从房间里传出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男人让那霎坐在沙发上，自己进了房间。不一会儿，那个小女孩跑了出来。“来，李遥遥，叫姐姐，那霎姐姐。”
女孩有点害羞，靠进她妈妈怀里，眼睛却盯紧那霎，轻轻唤姐姐。
姐姐？那霎无比茫然地想着这两个字。虽然心田翻掀得波澜壮阔，面庞上依然摆着不动声色的笑纹，她顿然佩服起自己。
“本来想你明天来可以一起吃饭。”邓季季仿佛有少许失望。
“不用辛苦啦。我来坐坐就好。”那霎淡淡笑着。邓季季些微愕然，大概没预料到她会这样说。
这一场聚会的氛围不温不火，不时被李遥遥左一句“妈妈我要吃果冻”右一句“妈妈我要喝汽水”打断聊天，令那霎实在泄气。半个小时后，她起身告辞。即便邓季季仍是当年那个关心她的人，不曾变过，也架不住气氛的奇异。
邓季季送那霎出门，一直跟进电梯下楼。方方正正的空间对两个人来说有些大，那霎心情复杂，连带着口腔里都冒出丝丝苦涩的味道。
出了电梯，邓季季猛地攥住她：“那霎，你还怕黑么？”
“你看我，不是在黑夜里走来走去么？”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就好。”她算放下了心头大石。
“其实，那么多年，要自己一个人走，不克服，怎么可能？”声音慢慢低沉，没有人晓得那霎用了多少力量去克服阴影。
她在一个人走路的夜晚大声唱歌，不管路人怎么投以莫名其妙的视线。她一次次醒来，四周漆黑的时候吓得大哭，惹得同寝室室友纷纷搬走，没人敢跟她一起住，除了安葵，因为她睡着的时候就算地震也吵不醒她。
“我知道，一定很辛苦……”
那霎折身直视邓季季那双漂亮的眼睛：“放心吧，那只爪子已经两年没出现，我不会再怕黑，也不会让自己再重蹈覆辙。习惯一个人了。我知道你还关心我，谢谢你曾经对我的照顾。我明白，没有谁可以理直气壮索求别人给予一辈子的帮助，对你也是。”
说罢，那霎俯身过去拥抱邓季季，紧紧地，眼泪无可控制地流淌。她隐忍着不发出哽咽声，放开邓季季，迅速扭头逃离，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已经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