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慢/时轻时重/敲打饥肠/踏过坑坑洼洼/马蹄与目光/翻阅崇山——/山山山光秃着脊梁/十冬腊月知寒不知寒/大山深处走来的儿子/牙在打颤/瘦马龙骨/歪斜过风丫口/歪斜过山与山的交媾点/歪斜过命运之神的手指缝/走过的路程时间无关紧要/重要是剩下的行程必须走完/无人指点迷津/全凭自己判断/尽管已将昨日的残梦/折叠好在帽檐下藏/尽管临行之时/祖宗牌位前祈求再三/尽管目标距离/一步步在缩短/心中仍连声祷告：马背上驮的/可是一村人的希望……/雨点和夜色同时袭来的当口/他没有披上蓑衣/蓑衣留给了家乡的那片月光/老天爷有意作难/老天爷想看人仰马翻/一次次陡峭泥滑的路上跌倒/又挣扎着爬起翻过山梁/人与马相依为命/在磨折中忘却了苦难/雨霁云不散/黑夜依旧扣在山尖上/划亮最后一根没打湿的火柴/燃起松脂火把/为人壮胆为马壮胆/吓退野狼驱走黑暗/夜空里一点萤火虫/山路上忽闪忽闪/他想起了自家的小屋/想起了暖烘烘的床铺/暖烘烘的火塘/暖烘烘的床上/婆娘暖烘烘的乳房/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大山/用不着向谁打听/他知道驮子/该卸到什么地方/即使吃上生猛海鲜/即使住进酒楼宾馆/卸完了驮子/他迟早定当回来/回到生养他的大山/回到埋着祖先白骨的大山/回到有他太多苦楚太多辛酸/又有他太多痴恋太多乡情的大山/回到还在吃苦荞粑烧洋芋/也开始盖高楼看电视的大山/回来时他也许还走这条路/不是赶着马——是坐在火车上。
（原载《边疆文学》1997年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