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金老大此举有得寸进尺之嫌，但雷蛇还是点了头，一个端着枪的佣兵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伸过手来的莱汀。莱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连同火机一同递到了金老大面前——这烟和火机还是从他身上搜走的。他看了莱汀一眼，手有点抖，但还是强自镇定地接过烟点燃，动作僵硬地将火机还给莱汀，便自顾自地抽了起来。莱汀则兀自好奇地摆弄着烟盒和火机，他抽出一根香烟闻了闻，然后将烟纸撕开，把里面的烟丝抖在手心里。还没等他往嘴里送，雷蛇便及时制止了他。
“那东西不能吃。”雷蛇盯着他说道。
莱汀看了看手里的烟丝，又看了看抽着烟的金老大，便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烟丝扔掉了，完事儿还嫌弃地拍了拍手。
莱汀的举动全落在了金老大的眼里，后者虽然对莱汀仍是充满了恐惧，但是此时心中却又多了些许的不屑。终究只是个土老帽而已。想归想，金老大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等雷蛇开口。
“不得不说你很有点本事。”雷蛇似乎不太喜欢烟味儿，他像是要尽量拉远和金老大的距离似的，将身躯压在椅子靠背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一个避难所监控最严密的保险柜里把他们最宝贝的阿基米德水晶偷梁换柱弄出来的，我也不想知道。不过，你应该知道的是，你的行为令有些人很是恼火。”
雷蛇朝着两人间玻璃茶几上那个大金属箱努了努嘴，不以为然地说道：
“钢窟的雇主要求我带回这批被你计划高价出手的宝贝，顺带的赠品就是你这条小命了。“雷蛇说着，脸上也摆出了严肃的神情，“没错，他们还想你死。”
“如果我死了，可就永远也别想打开它了。”金老大抬眼看了雷蛇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茶几上的那口金属箱子，脸上闪过一丝狡诈。
“你说的很对，”雷蛇愉快地张开双臂，笑着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我现在身在此处了。”
“他们想要你死，但是，杀你对我来说并没有好处。”看到金老大露出怀疑的神情，雷蛇真诚地说道，“天地良心，你不用怀疑我是不是欺骗你。毕竟弄死你还要花点时间，浪费一颗子弹是不是？又没有人会为那颗子弹买单。”
“你想怎样做这笔交易？”金老大掐灭烟头，沉住气问道。
“太简单了，”雷蛇笑着，“你把箱子打开，我放你一条生路。”
金老大冷笑了起来：
“不可能，把箱子打开之后，我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如果你拒绝这笔交易，你的小命同样保不住。”雷蛇淡然地说出了这一事实，“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期待我是个守信用的生意人，事实上我确实守信。”
金老大陷入了沉默，而雷蛇则继续说道：
“不管有没有密码，我的委托都可以完成，区别只是拿到多少酬金。你给我密码，我拿全额酬金，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不给我密码，我只能保证这趟勉强不赔本。”雷蛇顿了顿，淡淡地说道，“断人财路，可是天大的仇，那时候我可不介意再多花一颗子弹的钱。”
话说到这种份儿上，雷蛇的语气里已经多了丝丝冷意，但是赤裸裸的威胁过后，他那张满脸灰黑色胡茬的黑脸上便再次扬起了热情的笑容：
“你认为我说得如何？”
金老大不置可否，他飞快地抬眼看雷蛇一眼，当视线再次垂下就已经隐隐动摇了。他知道雷蛇说的是对的，但是他还想要争取更多，仅仅是“放他一条生路”的承诺还不够，直接就这样把他扔到外面也是给了他一条活路，但寒冷会替雷蛇省下杀他的那颗子弹。
“我得告诉你，”雷蛇趁热打铁，“我如此急切地想要完成这笔交易的原因只是为了达成对客户的承诺。身为商人我最重视信誉，所以我不想给客人留下不守信用的印象。我跟客户交了底，三天内追回所有的失窃品，而不是一个上了密码锁的箱子。你明白吗？”
“我有最棒的密码破译专家，等半个月后回到家，我也可以让他一点点破译。可我毕竟还不想自食其言。”
“看到我身后的这小子了吗？刚才介绍过了，这是我儿子，他叫莱汀。后面的那个大脑袋看到了吗？那是我的收藏，知道从哪儿来的吗？”
看到金老大始终迟疑着，雷蛇则趁此不紧不慢地讲起了故事。
“好几年前，我和我的手下们被寄居兽给包围了。好家伙，足足五只，我差点没死掉。这小子知道我快挂了，一个人跑过来把我们都给弄出去了。不是我夸他，这小子力气大得很，跑得快，刀法也准，一刀就把那倒霉东西的脑袋给剁下来了。没有单兵装甲，没有机动骑甲，就这么剁下来的。”
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说到这里，雷蛇歇了口气，像是没有听到金老大那像是扯风箱一样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呼吸继续说道：
“他还没怎么剁过人的脑袋，我想你还是别给他这个机会……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密码……”雷蛇说到这里，朝着一旁瞪着金老大的脖子看个不停的莱汀问道，“嘿，儿子，你想给我省一发子弹的钱吗？”
莱汀虽然没有说话，却连连点头。
雷蛇高兴地颔首，他回过头来刚准备说话，却见满脸油汗的金老大猛地抬起了头，视线紧紧地锁在了雷蛇的脸上。
“我要一辆状况良好的车，充足的燃料，半个月的食物，还有一笔钱。”金老大一口气将自己的要求全都提了出来，“把我要求的东西准备好，我上了车，确认所有的东西一样不少之后，就给你们密码。”
雷蛇目不转睛地盯着金老大，直看得后者发毛，才开口问道：
“你认真的？”
金老大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的手下呢？”
“是死是活，随你们处置。”金老大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些没用的蠢蛋，哪还有空管他们。
雷蛇沉默了一瞬间，愉快地笑了：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成交。”
雷蛇说着站了起来，他朝着一旁的佣兵摆了摆手示意道：
“把东西抬走，还有，立刻按照堂吉诃德先生的要求去准备。”说完，他便朝金老大说道，“准备期间，就得请你在这里多等候一会儿了。”
金老大目送着雇佣兵将放在茶几上的金属箱抬走，当目光和站在一旁的莱汀交汇时，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生物的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非常危险，比寄居兽还要危险。一般人也许感觉不到，但是经常和死亡打交道的金老大能感受到。雷蛇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讲的那个故事绝对不只是信口胡扯。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的金老大选择了妥协，放弃了为自己争取更多东西的努力。
“好了，我要去向客户确定交易细节了，就先不奉陪了。”雷蛇说着便超莱汀说道，“走了儿子，还有，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雷蛇说着，便朝着门口走去，而莱汀看了一眼金老大之后就紧紧地跟了上去。
“老爸，这是什么，为什么不能吃？”
“这是香烟，是用来吸食的。”
“啪”，打火机响起的声音。
“是这样嘛？……咳咳咳……”
“不准抽烟，把烟扔了！”
“哦，为什么啊。”
“记住了，笨小子，吸烟有害健康。”
“哦，我懂了。”
“老爸，堂吉诃德为什么没有骑马？”
“什么？”
“他不是堂吉诃德吗？”
“是的……他是堂吉诃德，但是看样子……他没有马，或者他把马给弄丢了……谁知道呢……”
“那他也不会蠢到和风车战斗？”
“……那就难说啦……”
一直到对话声完全消失，金老大才颓然地放松了身躯，将自己那肥硕的身体沉沉地压在了沙发的靠背上，不堪重负地喘起了粗气。
“妈的，这都是什么怪物。”他低声骂道。
金老大最终得到了他要求的车，满载燃料和食物，还有一小袋金币，袋子上绣着的铁锤让他嘴角抽搐了好一会儿——这钱八成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而身旁那小个子平头男人的话也证实了这钱的确是从铁锤帮帮众的尸体上翻出来的。
金老大不喜欢这个总是懒洋洋的小个子，更讨厌他那懒洋洋的小平头，当然他讨厌的不止这些。他讨厌这艘船上所有的人，就连那角落里小憩的技工他都恨上了。
如果没有这些家伙，他的生意会很顺利，他会将那些偷梁换柱弄到手的阿基米德水晶卖给黑石山避难所的那些野心家，换到一笔丰厚得他以前不敢想象的高额报酬。他会带着那张数额巨大、可以在三城联盟通用的金币远走高飞，顺利的话他还会带上几个得力手下。当然没有手下也没关系，因为只要到了三城联盟的地界，天城也好、昆仑也好、天枢也好，就安全了。三城联盟是讲法制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他完全可以过上他梦寐以求的富家翁生活，不用整天再提心吊胆、勾心斗角。不用面对那些该死的“贵族”，不用面对那些臭烘烘的泥腿子，更重要的是，三城联盟强大的军力保障让他可以不用在避难所被寄居兽或者黑石山那些蛮子攻占这样的噩梦中惊醒。而野心勃勃的黑石山，也会如愿获得一批阿基米德水晶，以及一个夺下钢窟的机会。当然，那之后的事情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那时候他恐怕已经成了三城联盟某个城邦的公民了。
然而，这一切都被毁了。金老大恨恨地想着，现在他完了。他的手下几乎死光，现在孤身一人，形影相吊。虽然他换到了一个活命的机会，但是他已经失去了一切。铁锤帮没了，就连钢窟他都不能回。现在，他唯一的出路，恐怕只能是逃到黑石山，去看那些蛮子的脸色讨口饭吃。这一切，都是拜周围这些混蛋所赐。想到这儿，金老大忍不住狠狠地咂起了方向盘撒气。
不过这帮人还挺讲信用，他要的东西一样不少，车子竟然还是一辆状况不错的轻型漂浮车，另外还附赠了他一套防冻服和几条毯子——当然都是从他和他的手下手中搜刮过去的东西，防冻服他一早就穿上了，至于毯子就扔到车厢里了，早晚会用得上的。他大致检查了一下，没看出对方动过什么手脚，不过这些人想要反悔，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认栽。
在车上等了足足有十多分钟，这是多分钟在金老大看来却如同十多个小时一样漫长。他越想越怕，密码他已经交出来了，可是包围着这辆车的那几十个荷枪实弹的佣兵却让他越发怀疑对方是准备反悔。这些人中领头的是那个总没什么干劲的平头矮子……别人都叫他什么来着？仓鼠！对，这名字真是形象，贼眉鼠眼的！透过车窗，那家伙时不时瞟向这边的目光也显得不怀好意。
就在金老大紧张揣测着的时候，一个雇佣兵小跑着跑到仓鼠面前，和他说了些什么。仓鼠看了这边一眼，对那名雇佣兵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没干劲地走了过来，敲了敲车窗。金老大紧张地将窗玻璃摇下去三分之一，仓鼠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
“堂吉诃德先生，交易完成，你自由了。”
仓鼠那懒洋洋的一句话犹如天籁，他竟愣是没立刻反应过来。这帮人竟然真的放他走？金老大先是震惊！随后便是狂喜！可没等他说什么，仓鼠却是已经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懒洋洋地朝着包围在周围的雇佣兵打手势。
“把车用闸门给他开开，让他把车倒出去。”金老大听到仓鼠喊道。
金老大连忙看向后视镜，后面的雇佣兵全都避到一旁让出了一条道，虽然很想狠狠地撞死一两个拉倒，但金老大还是忍住了。后面的闸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开出了一个仅能供一辆车通过的通道，金老大胖得能将驾驶舱塞得满满当当，可是手上却一点不慢，漂浮车在狂灌进船舱里的冷风中飞快地倒着冲了出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赶着去投胎，真是头猪。”狂风中，懒洋洋的仓鼠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注视着闸门缓缓落下，阻挡了寒气进一步的入侵。
“小的们，收工了。”
